1993年又是王小偉的曲折人生中最心酸一幕的開始，社會的變革和市場經濟的蓬勃發展，機械製造企業受到衝擊，報紙上不時報道有企業倒閉的消息。

一月，廠裡經濟效益持續下降，在資金短缺的情況下實行改革，過去分配給個人的住房全部要買斷，經過工齡折算和優惠政策，王小偉花去了五千多元錢買下了現有的住房。

四月，清明節到來，王小偉在烈士陵園掃墓時看到了一些昔日的戰友，他高興的同時也了解到一些烈士父母因病造成家庭困難時，他心痛之余抄下了二十名最困難烈士家的地址，回昆明後立即將家裡剩下的一萬多元錢從銀行全部取出，這其實都是妻子因工死亡的撫恤金，但他毫不猶豫地分別給烈士家庭寄了出去，表達了自己的一份心意，但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危機也一步步向自己逼近。

五月，廠裡的經濟效益繼續下滑，生產處於半停頓的狀態，每月也只能發放一半工資，王小偉的工資由三百塊錢變成了一百五十元，但他對湖南和北京的一百元錢一分不少地按時寄出，可兒子即將上學讀書，剩下的五十塊錢根本不夠兒子的學費和生活費，連自己的生活費都沒了著落，他隻得利用晚上的時間去貨運汽車站當搬運貨物的小工。

可很多司機和貨主都認識他，趕忙問家裡出了什麽事，搞得現在竟然要靠當搬運工來掙錢，當得知他的困難後，大家都紛紛掏出錢要幫他，可他就是不要，說如果不讓他乾活，他就離開，大家只能無奈地讓他幫著裝卸貨物，但總是搶著把重一些的貨自己裝卸，隻讓他當幫手，想多付些工錢時又被他退回，他只收應該得到的那一份。

就這樣，王小偉在逆境中艱難地維持著生計。

八月五日，工廠突然宣布資不低債而申請倒閉，工人們頓時陷入一片混亂之中，昆明市迅速組成工作組進入機械廠安定民心，並接管了工廠的安全保衛，同時要求全體員工在家暫時休息，安心等待政府的最終決定。

第二天，王小偉苦澀地回到猛海縣鄉下嶽母家，他強裝笑臉沒有把工廠倒閉之事告知老人，抱著兒子玩了一會後，他讓兒子出去玩，然後獨自往山上走去……

王小偉來到妻子的墳前，禁不住哭泣著坐在墓碑前，心酸地:“秀梅，工廠倒閉了，我該怎麽辦?家裡又沒有一分錢，我連你的撫恤金和大磊讀書的錢都全部寄給了烈士家裡，你不會怪我吧?對不起，我沒用，可我和大磊還要繼續生活下去呀，而且我對哥哥許下的諾言是永遠不能違背的。秀梅，我的命怎麽這樣苦，你早早地離我而去，拋下我和兒子，什麽都不管啦。我讀了四年大學卻一點用處都沒有，重體力勞動我又乾不了，我今後的路到底該怎樣走?三對父母我必須盡孝心，對大偉哥哥的諾言我不能忘記。秀梅，我想你呀。”

大磊不知何時也來到了山上，他躲藏在父親身後的雜草叢中，瞧著哭泣的爸爸咬著牙、流著淚、卻沒有哭出聲來，就將滿七歲的他已經懂得了堅強，直到天黑看到爸爸下山後，他才出來跪在媽媽的墳頭前哭著說:“媽媽，你放心，我會照顧好爸爸的，我會和爸爸一起承擔起對大偉伯伯的諾言，請相信我。”然後叩了三個頭才下山。

這一夜，王小偉摟抱著兒子又說起了自己和哥哥的故事，強調沒有大偉伯伯的救命之恩，就沒有他們父子倆的今天，並讓兒子發誓，一定要好好讀書，去北京讀大學，好替爸爸去給大偉伯伯掃墓和看望小磊弟弟。

大磊流著淚舉著手發出了人生的第一個誓言:“爸爸，我發誓，我一定好好讀書，考上北京的大學，去看望小磊弟弟和給大偉伯伯掃墓。”

第三天下午，王小偉回到昆明的家中，廠裡的工人們來找他，說他是人民的功臣，現在連工作都沒有了，應該帶頭去市裡請願。他安慰大家說:“政府一定會為工人們著想的，大家有意見可以提，但不要鬧事。我雖然是功臣，但那都是過去的事，比起那些犧牲的烈士來，我活著就已經知足了。”

工人們走後，王小偉從箱底翻出了哥哥的兩封信，站在哥哥的遺像前久久地沉思，今後的路得靠自己繼續走下去，然後對著哥哥說道:“哥，我不會消沉，我能從戰場上爬起來，就也一定能度過眼前的難關，我是戰士，永遠不會倒下，你放心吧。”

隨後，王小偉坐公交車趕往汽車貨運站，因為現在最關鍵的是快到每月給湖南和北京寄錢的日子，這是不能拖的，否則會引起老人們的猜測。當他為一名貨主將一箱箱水果裝上車時，他不由得打聽這些水果的進貨價和到達目的地後的銷售價格，在心裡計算著銷售後的利潤。

貨主是王小偉的老熟人，便熱情地告訴他，猛海縣與緬甸國相鄰，不僅風光秀麗，而且又是旅遊勝地，如果他想做生意，不如回猛海縣賣水果，因為只要租一個店鋪，有三萬塊錢的流動資金就行，而且他可以提供貨源。

王小偉感激地笑了，說等自己想好後再決定，因為現在別說三萬塊錢，連一百塊錢他都拿不出，但又不敢對任何人說，怕別人笑話。

晚上九點，王小偉疲憊不堪地離開汽車貨運站，在路邊的夜市隨便買了兩個饅頭吃，本想坐最後一班公交車回家，可看到一隻垃圾桶中的廢紙箱時，他眼睛一亮改變了主意，將廢紙箱檢了起來，並且邊走邊查看一個個垃圾桶，不僅檢到了一些可回收利用的廢品，而且檢了一個大大蛇皮袋子，他便背著蛇皮袋子連走邊檢廢品，二個小時後回到家裡時，大蛇皮袋子都裝滿了。

第四天清晨，王小偉悄悄地背著裝滿廢品的大蛇皮袋子出了門，並慌忙跑出自己熟悉的街道，因為怕熟人看見呀，來到一處廢品收購站時，他才松了一口氣。可一直等到快八點鍾，廢品收購站才開門，他趕緊把廢品提進去，老板奇怪地瞧了瞧他，把廢品分類過稱、算價，竟然賣了五塊錢。

王小偉拿著錢走出收購站，來到轉彎處時卻高興得一揮手叫道:“耶！”因為他根本沒想到，檢了兩個多小時的廢品，竟然能賣五塊錢，這對正需要錢度過難關的他來說，無疑是一個小小的喜訊，何況他確實幾乎已經身無分文、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所有的存款已經全部捐給了烈士家庭，工廠倒閉後這個月能不能發點工資誰也不知道，還他能為五塊錢感到高興，也體現了他內心深處的樂觀與不屈的個性。

王小偉回到機械廠，看到很多工人都圍在辦公大樓前，雖然沒有吵鬧，但每個人的表情都充滿著迷茫和痛苦。一些保衛科的同事看到他時趕忙圍了過來，並把一份文件給他看，說政府已經決定對機械廠實行破產重組，但員工要減少一半，對自謀職業者按照國家規定發一筆安置費，誰留誰走還沒有定論，但要進行崗位考核競爭上崗，還後勤崗位人員肯定比熟練工人要危險，因為大家都沒有一技之長，所以大家都非常擔心自己被裁員。

王小偉看完文件，知道政府已經在盡最大努力解決問題，他便安慰大家說:“車到山前必有路，我們要相信政府，安心等待最後的決定。”

當王小偉來到保衛科時，一個人都沒有見到，因為廠裡的安全保衛已經由政府派人接管，何況現在人人自危，工作組也要求大家在家裡安心等待，所以也就不會有人再來上班。

王小偉只能回家，可房門竟然是開著的，黃老和陸繼財、高天成、曾孝勇、曾秀蘭、伍陽春、伍陽秋等七位老人愁眉苦臉地坐在沙發和凳子上，看到他進來，老人們立即站了起來，他趕緊笑道:“喲，老人家們怎麽都來了，你們是不是已經聽到消息了，我沒事，不就是工廠倒閉了嘛，何況政府已經決定進行破產重組，相信不用多久，我就能繼續上班了。”

陸繼財瞪著他說:“裝、繼續裝瘋賣傻，你別跟我們嘻嘻哈哈的，你以為我們都老糊塗了嘛，國家改革開放，就是要淘汰落後的、保守的產品結構，為市場經濟的發展奠定基礎，機械製造企業首當其衝，就算政府決定破產重組，但絕對會改變原有的生產和經營模式，人浮於事的落後生產方式絕對不能繼續生存下去，減員增效是唯一的出路。你不僅一無所長，而且身體又有傷病，能不能在重組後繼續上班都是未知數，我就不相信，你連這點都想不到?”

王小偉苦笑道:“繼財叔叔，你還真是一針見血，指出了我的弱點呀。但我已經想好了，等廠裡的事最終確定後，決定自謀職業，自己去闖出一條路來。”

黃老急促地:“你準備幹什麽?”

王小偉說:“我現在還只是有所考慮，還沒最終決定要幹什麽，但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

曾秀蘭和伍陽春摟抱著他，憂傷地:“孩子，回湖南吧，我們想辦法幫你把戶口、工作關系都轉回去。”

“是啊，回去吧，你一個人孤苦伶仃留在這，我們也不放心呀。”

這時，李俊傑和湯阿武、鄒毅、王堅、曾援朝五人走了進來，他說:“我們也是這樣想的。小偉，回湖南吧。”

湯阿武說:“對，回到家鄉遇到困難時，至少有父母和親人幫助，我們也放心一些。”

王小偉掃了大家一眼道:“那你們來幹什麽，你們難道不是我的親人嘛。我家裡只有一個老頭子、一個老母親、一個哥哥，還這裡有你們這麽多的老頭子、老母親、好哥哥，那我還怕什麽，你們還擔心什麽?我是一名戰士，三次走上戰場都沒有被敵人打倒，工廠倒閉了又算什麽，我相信，我一定能重新站起來，請你們也相信我。”

高天成上來抓著他的肩膀說:“好，我們相信你，在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來。”

曾孝勇笑道:“我就說嘛，小偉不會這樣沒骨氣，這下你們放心了吧。”

伍陽秋也說:“這小子既然有自己的想法，我們就拭目以待吧。”

鄒毅便問道:“小偉，那你到底有什麽想法和打算?”

王堅說:“是啊，我們得到消息一晚都沒睡，真不知道該怎麽幫你?”

曾援朝說:“小偉，你有什麽事可不能再瞞著我們，一些老戰友寫信告訴我們，說你四月份清明節後，給二十名因病有困難的烈士家庭都寄了五百和六百塊錢，你這些錢是哪來的，參加工作時你才四十多塊錢一個月，三年前你才一百來塊錢一個月，現在你一個月的工資最多三百，而且這幾個月隻發一半的工資，現在卻一下子寄出去一萬多塊錢，你是不是把秀梅的撫恤金都送出去了?”

王小偉吱唔道:“這、這是誰說的，而且你的話真有點難聽，什麽叫送出去了，難道烈士家有困難，我就不能幫下忙，何況原來家全伯伯和小虎伯伯也給我奶奶她們寄過錢，再說你們也偷偷地給一些烈士家裡寄過錢，別以為我不知道。”

鄒毅惱火地:“我們是量力而行，不像你，連秀梅的撫恤金都全部捐出去了，現在你連工作都沒有了，我看你怎麽辦?”

王堅也說:“你別以為我們不知道啊，你每個月不僅給家裡寄錢，而且肯定也給大偉家寄錢，是不是、你說是不是?”

王小偉不耐煩地:“既然你都知道，還問我幹什麽?我提醒你們啊，工廠倒閉的事不許告訴我家老頭子，他身體不好，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們沒完。”

大家頓時都沉默不語，王小偉每月給王大偉家寄錢的事大家都本來只是猜測， 現在卻得到了證實，看來這家夥還真是把王大偉的父母等同自己的父母一樣對待了，這份感情誰也不能否定，誰也不敢指責。只是他竟然連秀梅的撫恤金都全部捐給了烈士家庭，證明他現在幾乎是已經身無分文，工廠沒倒閉還好說，可現在工資都沒地方發了，真不知道他將來會如何面對?

黃老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錢放在飯桌上說:“這是我給你的一千塊錢，別說不能要的廢話，你要是敢不要，以後就別再踏進我的家門。”

陸繼財和高天成、曾孝勇、曾秀蘭、伍陽春、伍陽秋也每人拿出一千塊放在桌子上說:“黃老的話也是我們要說的話，你自己看著辦。”

李俊傑和湯阿武、鄒毅、王堅、曾援朝也把一千塊錢住桌子上一拍說:“小偉，我們這是量力而行，多了我們也不會給，也給不起。”

王小偉立刻猜到這是他們商議好後的統一行動，可拒絕的話已經說不出口，因為老人們已用話堵住了自己的嘴，不拒絕又讓自己心有不安，所以尷尬地:“這、這、你們這是幹什麽，我、我、我……”

鄒毅抬手封住他的嘴道:“別我我我了，有了什麽想法和打算趕緊告訴我們。”

王堅說:“我警告你啊，有什麽事要是再敢瞞著我們，小心我、我們三個哥哥一起揍你。”

曾援朝說:“對，我們單打獨鬥贏不了你，三個哥哥一起上，肯定能揍你個狗吃屎。”

黃老笑道:“好了，我們走吧。”

https://

天才一秒記住本站地址:。手機版閱讀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