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父子兄弟——白發送黑發、死生從此各西東(2)
第二日劉樹義起了個大早,陪同父親劉文靜一起,前往唐公府。雖兩家近在咫尺,但為提防王、高二家眼線,仍未經正門、堂而皇之進入,而是從後門瞧瞧潛進。
劉樹義倍感窩囊,原先十分愉快的心情受到影響。
剛踏進門檻,只見李建成、李世民兩兄弟一同奔來,互相寒暄一番,得知李家兩兄弟竟已等候多時。劉樹義見李家兄弟如此看重他們父子,得意之余,心情好了許多。
在李家兄弟引路下,劉樹義父子來到庭院,只見大廳之前已站著三人。
李建成道:“我來給諸位引薦。”
引薦完畢,眾人不禁又是一番寒暄。此刻李淵已在廳中,外面諸人正在等待李淵召喚。
劉樹義仔細打量那三人,心想:這位唐儉唐茂約,我倒有些印象,為大唐立下汗馬功勞,乃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至於另外兩位,一個叫李思行,一個叫李高遷,卻無任何印象。不過既然能夠參加如此重要的會議,當是李淵身邊重要的謀士。
遊目四顧,想看看院中還有無其他人,尋了一陣,別說外來賓客,就連府中廝仆也沒見著一個,當是被主人禁足,由此可見,此次廳中議事的重要性。
劉樹義心中奇怪:為何長孫無忌沒來?聽父親說過,長孫無忌在太原到處解危扶困,急人之難,暗中聯絡英雄豪傑,名聲播於太原。雖說後來大家都知,這乃是李二公子李世民的授意,但既受李世民重用,當不是庸碌之輩,為何李淵竟不召見?
原來李世民暗結豪傑一事,李淵早就知曉,只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不知罷了。
李世民在暗,長孫無忌在明,二人配合相得益彰。李淵深知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害怕一旦自己與長孫無忌走近,便會授人以柄,為禍不小,因此始終不願與長孫無忌相見,更對李世民幾次三番暗示,都不作理會。
過了一會兒,大門打開,走出一個年輕男子,看穿著服侍,似是個仆人。只聽他說道:“諸位,唐公有請!”
李建成與其他幾人相互禮讓走進大廳。劉樹義剛要邁步,卻聽李世民說道:“樹義兄弟先別急,時間緊急,我事先還未和父親說明情況,且讓我進去稟明詳情,待得父親允可,咱們再一齊進去。”
轉頭對劉文靜道:“先生和我先行進去,一會兒我再出來接樹義兄弟。”
劉文靜不肯,一心想要跟兒子同進同出。
劉樹義勸道:“父親先進去,我隨後便到。”
劉文靜心想我兒卻有大才,李淵沒理由將他拒之門外。便點了點頭,與李世民一前一後走進大廳。二人剛走進去,那剛才出來通知之人便關上了大門,肅立門旁,儼然便是一個門神。
劉樹義原本以為李世民去去便來,可良久過去,大門緊閉,李世民卻始終不見蹤影。他等得及了,便想走上前去窺探,想看看李世民到底是怎麽回事。
誰知剛向大廳邁了兩步,就聽到一個嚴厲之極的聲音喝道:“閑雜人等勿要靠近,否則格殺勿論。念你與二公子同來,既往不咎,奉勸你最好早離此地。”
正是那守在廳前的廝仆。
劉樹義心中有氣,剛要上前理論。突然,大門“吱”的一聲打開,李世民走了出來。
劉樹義見李世民意氣風發進去,卻垂頭喪氣出來,顯是出師不利,鬧了個灰頭土臉。
心想李淵既然不願相見,我又何必再留此地?他不願見我,我還情願見他呢,他今日輕視於我,他日我定要他刮目相看!何況只要攀上了李世民,李淵待不待見,倒沒那麽重要了。
原來李世民向李淵匯報,想讓劉文靜之子劉樹義前來參決大事,卻被李淵狠狠的訓斥了一通:你也太胡鬧,李文靜確有大才,他那個小兒子不過是在劉文靜面前耳濡目染,學了幾句話,哪有什麽真實才學了?
李世民頗不以為然,卻又不知怎樣跟父親解釋,隻好悻悻而出。
此刻出門見到劉樹義甚是尷尬,不知該如何開口。
劉樹義開口道:“倘若唐公有要緊事,無暇召見,我便先回去。”
李世民知劉樹義冰雪聰明,這種事自然瞞不住他,說道:“來都來了,我讓人帶……”突然改口道:“不,我帶樹義兄弟到處走走。”
不由分說的拉著劉樹義手往庭院中走去。走了一陣兒,李世民的隨從遠遠見主人出來,還以為議事完畢,要待回府,便差了一個人尋了過來。
劉樹義見李世民始終心不在焉,明明是身在庭院,卻心在大廳,停住腳步,說道:“二公子,我想自己到處走走,你一直相陪,我反而覺得不自在,二公子莫怪。”
李世民何等聰明,自然知道他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實是在為自己解圍,指著身後隨從,道:“那我讓他陪你到處走走,等會兒請再到我府中一聚,昨日有事耽擱,未能與樹義兄弟把酒言歡,深以為憾。”
劉樹義先是從後門入府,後又遭人輕視,被人拒之於門外,早就心中有氣,此刻又聽說還要派個跟屁蟲跟蹤監視自己,當即便要發作。
但想到眼前之人是李世民,是今後自己所要依靠之人,隻好強自忍住,勉強一笑道:“如此多謝二公子。”
其實李世民並未存著監視之心,反而是有心要討好劉樹義,故而派人跟隨左右,聽候差遣。
劉樹義信步而行,很快將唐公府逛了一遍。正準備找一地方歇腳,忽然前面出現一個少年,行色匆匆,正朝自己這邊走來。
這可是先前逛府從未有之事,適才到處閑逛,哪裡見過一個人影?忍不住向那少年打量。
只見那少年約莫十三四歲,面目清秀,衣飾華麗,顯然不是普通人。劉樹義心想:此人決不是奴婢仆人,當是府裡的少爺公子。李淵發妻竇氏一共生下四個兒子,卻不知此人是老三李玄霸,還是老四李元吉?
隨從見那少年從身旁經過,忙躬身行禮,卻不說話。
那少年似乎有要緊之事,隻匆匆瞥了二人一眼,未作停留,直往前行。隨從如釋重負,長長的松了口氣,似是如臨大赦一般。
劉樹義見狀,頗感奇怪。便在這時,那少年突然折返回來,笑眯眯的上下打量劉樹義二人。
只見他背著手,裝作成大人模樣,皮笑肉不笑的道:“二哥今日過來了?”
隨從垂首而立,急忙點頭,目光不敢與那少年相接,身子微微發顫,似乎那少年便是毒蛇猛獸一般。
那少年昂首注視劉樹義,問道:“他也是我二哥府上的?”
隨從道:“劉公子是府上貴賓,主人命小的悉心侍候。”
這話說的本也十分得體,誰知那少年聽後大怒,右手揚起,“啪啪啪啪”四聲響過,竟打了隨從四個耳光。
隨從頓時雙頰紅腫,嘴角流血,急忙跪倒在地,道:“小的失言,四公子恕罪。”
劉樹義這才得知少年便是李淵第四子李元吉,心想這李元吉也太蠻橫了些,小跟班根本沒有無禮之處,他出手便打,果真是個熊孩子、二世祖。
不禁對李元吉心生厭惡之感。
只聽李元吉喝道:“我問你話,你只需回答是與不是,說其他廢話作甚,不是討打嗎?”
隨從磕頭求饒:“四公子教訓的是,小的謹記。”
李元吉本有急事在身,此刻見隨從苦苦哀求,心中頗感愉悅。忽然抬起右腳,往自己左腳輕輕一踩,叫道:“哎呦,我的鞋履怎麽髒了,你快給我擦拭乾淨。”
那隨從害怕已極,不敢拒絕,忙彎腰攏袖,打算用衣袖為其擦鞋。
劉樹義心想這李元吉也太欺人太甚,看不過去,剛要出頭,卻聽李元吉斥道:“你的衣袖如此之髒,也配沾染本公子的鞋履,我是讓你用嘴巴舔乾淨。”
那隨從一怔,刹那間隻感委屈難受,不住伸袖拭淚。
李元吉卻視而不見,繼續逼迫道:“還不快點,違背本公子的命令,你想作死嗎?”
劉樹義見那隨從滿臉淚水,頗為可憐,頓生惻隱之心,說道:“你起來,不用怕他,你家主人馬上便會出來,我倒要看看,那時還會不會如此張狂。”
說著,伸手將那隨從拉起。
李元吉見劉樹義壞了自己好事,懷恨在心,忽然想起一事,暗叫不好:只顧著玩耍,竟險些將要緊事忘了,眼前這二人固然可惡,懲罰他們卻也不急在一時。
轉身便要離開,轉念又想:那個強出頭之人我不識得,須得知道他的姓名,以後方能伺機報復。
轉過身來,問劉樹義道:“喂,你叫什麽名字?”
劉樹義假裝未聽見,幫隨從拍掉身上塵土,對李元吉隻作不理。
李元吉平日裡驕橫慣了,哪一個見了他,不是畢恭畢敬、噤若寒蟬,竟有人膽敢對他不理不睬,頓時怒火中燒,當即便要衝過去毆打一番,以泄心頭之氣。
但想到大事要緊,強忍怒氣,一跺腳,疾行而去,片刻之間便行的遠了。
劉樹義本以為今日會跟李元吉大乾一場,卻沒想到看起來蠻不講理的李元吉,就這樣忍氣吞聲的離開了。料想李元吉決非懼怕自己,當是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又想起初遇李元吉時,他快步如飛,更加堅信了自己的判斷。有心要瞧個究竟,便對隨從說道:“我肚子有些不舒服,要去茅房一趟,你先在這裡等我。”
那隨從本就受李世民之托,在劉樹義身旁小心伺候,視劉樹義為半個主人。後來他受李元吉調戲欺辱,劉樹義仗義執言,開口相救,他心中感激無已。
聽說劉樹義身子不適,忙道:“要不要找醫師瞧一瞧?”言語之中充滿關懷之意。
肚子不舒服雲雲本就是劉樹義借機溜走的托詞,道:“不礙事。你是不是曾經得罪過李……四公子,否則他怎會處心積慮的與你為難。”
那隨從搖了搖頭。
眼見李元吉轉過屋角,已消失在視線裡,再也耽擱不得,雖仍有許多疑問,卻已無法再問,忙道:“那我去了,你在此地等我。”
那隨從向劉樹義指明茅房位置。劉樹義快步而行,趁著隨從不注意,悄悄改變了方向,直往李元吉消失的方向而去。
轉過屋角,只見李元吉朝議事大廳而去,只是行到中途卻停了下來,轉而徑走向大廳隔壁房屋。那房屋大門上鎖,李元吉從懷中掏出鑰匙,打開鐵鎖,快速鑽進房中。
劉樹義奔跑過去,躲在窗下,只聽得房內軋軋聲響,又過了良久,一點動靜也無,轉起身來,從窗縫向裡張望,目力所及,並無人影。
心中納悶,經過房門之時,只見鐵鎖能仍舊掛在門上,心想:李元吉進去後,定然插上了門閂,此刻便是想進也進不去了。
心中著實好奇李元吉之後要做什麽,暗叫可惜,險些便能跟蹤李元吉進入房內。失望之余,又想起適才為李淵輕視,為守衛所鄙夷,心中怒氣陡升,揮手便往門上拍去。
只聽“吱”的一聲,房門竟然開了。
劉樹義又驚又喜,不假思索,快速走進房間,關上房門,插好門閂。
只見房中陳列簡單,卻一塵不染,房間被月牙木欄隔成裡、外兩屋。左轉向裡屋走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件大木櫃,通體黝黑,又高又大,顯得十分突兀。
邁步走入,抬頭往右手邊望去,登時嚇了一跳,眼前是一張四方桌,上面赫然樹立了一個牌位,此地竟是供奉死人牌位的靈房。
劉樹義定了定神,見牌位上寫著“故男李玄霸之蓮位”。
心想:沒想到在大業十二年,李淵第三子李玄霸便已經去世。卻不知此牌位是何人所立?
一邊在裡屋隨意觀望,一邊思量:我記得在書中看過,若是哥哥為弟弟立牌位,當書亡弟某某之蓮位;若是弟弟為哥哥立牌位,當書先兄某某之蓮位。至於書故男某某之蓮位,是何人所立,一時怎麽也想不起來。
凝神靈位半晌,又想:此地是唐公府,既不是亡者兄弟所立,當是他父親李淵所立。白發人送黑發人,其中痛苦與悲傷,可想而知,因此方立牌位,以寄哀思。
忽然想起一事,大吃一驚:李元吉哪裡去了?
料想此地必定另有出口,四處仔細打量。越看越覺此地頗為詭異,越來越覺眼前的大木櫃突兀之極,只見木櫃邊上有一巨大瓷瓶,看上去古樸典雅,表面花紋栩栩如生。
劉樹義心中一動:難道此處有暗門?
伸出手來,試著轉動瓷瓶,竟能輕而易舉扳動,忽然軋軋聲響,衣櫃開始輕微顫動。
劉樹義又驚又喜,待暗門完全打開,閃身躍了進去。
剛進密室,只見門旁同樣豎立著一個瓷瓶,花紋顏色與剛才完全相同。按照剛才方向扳動瓷瓶,那以大木櫃偽裝的暗門緩緩合上。
劉樹義四下張望,眼前所處密室,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既不昏暗,也不窄小,只見房中置一長桌,桌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旁邊立著幾座書架,擺滿了書籍,竟似是一間書房。
書房朝南,然朝南、朝東卻各有一門。
劉樹義走近南門,想要出去,卻發現此門已然上鎖。轉而向東門走去,輕輕一推,東門便開,尋思:看來李元吉就在裡面。
踮起腳尖,躡手躡腳的往裡走。起初擔心會碰到李元吉,無法解釋,但走了幾步,卻未見李元吉的身影。
再看房中陳設家具,竟似是後堂。他穿越已久,對當時房屋布局多有了解,心想一般這樣的後堂都會與客廳相連。
忽然心中一動:莫非此後堂前面便是李淵議事的大廳。是了,定是如此,李元吉千辛萬苦來到此地,自然不是來玩的。想是李淵見他年齡幼小,還不適宜參決大事,故而不讓他參加。但李淵不讓他來,他卻想方設法偷聽來了。
又走幾步,只見大廳與後堂相接處,左右各有兩個大屏風相隔。李元吉此刻正躲在左側屏風後面側耳傾聽,劉樹義離得雖遠,卻也能隱約聽到前面大廳的說話聲。
劉樹義生怕李元吉發現自己,當即便要沿原路離開,轉念一想:既然來了,就這樣離開豈不可惜,我倒要聽聽李淵的謀士們會給李淵出什麽樣的計策。
想罷,輕手輕腳前行,眼睛始終注視李元吉,一旦他稍有異動,便立即奔跑離開。但見他耳貼屏風,凝神傾聽,一動也不動。
劉樹義稍稍松了口氣,但倘若一不小心被李元吉發現,驚擾到大廳眾人,倒也不好收場,心中自也惴惴,好在李元吉至始至終未曾轉頭,一直背對自己。
直走到西側屏風後面,再也瞧不到李元吉的背影,劉樹義心中的大石頭才總算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