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桓林特地前去向桓鐵申請了提前發放月餉。桓鐵是個見風使舵的,門客管事的局面十分的不明朗,更涉及到內院幾個公子之爭,他是誰也不得罪,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同意了桓林的要求。
桓林又令幾個雜役去門客院子傳令,明日提前發放本月門客的月餉,須本人親自前來,一旦過期不領,便留到下月再發。
桓彥范的回信是懸在桓林頭頂的催命符,一旦桓彥范的回信到了,要想再收拾何夫子、何雲,怕是要等老夫人、大管家回府再做定論,自己這個管事十之八九就要泡湯了。
必須速戰速決!
他擔心門客們還是不敢前來,便祭出了發薪水的大殺招,門客也要養家糊口,不愁這些門客不來領取月餉。
再過一日,桓林選擇發月餉的地點,並不是在尋常所在大亭子,而是在門客學習的堂屋。
天還未亮,離發放月餉的時辰還有一個時辰,桓林已坐在了堂屋裡,撫著面前擺滿的銅錢,足足有幾十貫。
堂屋外突然傳來了動靜,馮小寶領著十來個縣衙的衙役,趁著夜色進了堂屋。
馮小寶指著來的胖衙役,給桓林互相介紹,“這是捕快班頭役,吳老六;這是桓府的管事,桓林。”
寒暄了幾句,吳老六直接切入正題,“桓管事,桓府有人作奸犯科,以前都是府裡自行處置,這次為何驚動衙門?”
桓林笑著說,“桓府身為名門,更應遵守大唐律,怎能濫用私刑,是吧!”
他衝馮小寶使了個眼色,馮小寶搬出了五條錢串子,足足有五貫,放在老六身前,“多多擔待,事成之後,還有十貫。”
吳老六見這麽多的賞錢,臉上的肥肉笑得堆在了一起,連連說,“桓管事太客氣,太客氣,桓管事這次準備辦水案,火案,還是鐵案?”
桓林一時沒明白這些衙門的黑話,愕然問,“什麽是水案,火案,鐵案?”
吳老六忙解釋說,“水案,就是大罪化小;火案,就是小罪重罰;鐵案就是依律判罰。”
這尼瑪衙門果然是黑,幸虧當時沒被薛鶯送到衙門去,被人吃了還不吐骨頭的,桓林想了想說,“我們今次不要徇私枉法,不能冤枉一個好人,也不能放過一個壞人,以案情如實定罪!”
吳老六遲疑著說,“那就是鐵案了,既然如此,桓管事何必送出如此大禮?我,無功不受祿啊!”
桓林沉聲說,“我只有一個要求,從速火速辦案,一旦查實案情,半日之內我就要衙門的判案文書。”
時間就是效率,桓林必須要在大公子桓彥范的消息傳到桓府之前,將這案子辦成鐵案,將何夫子等人送交衙門,縱是大公子親自回來,也已是板上釘釘,徒呼奈何。衙門的工作作風他是知曉的,拖延個十天半個月的也屬常事,若遲遲不下判案文書,夜長夢多,就還有變數。
吳老六這算是聽明白了六、七分,連連應了,“這個管事放心,縣令不在衙門,韓縣尉年歲已大,等著致仕,所有大小案件,經我吳老六的手報給縣尉就能定案。”
桓林得罪了縣令的女兒孫秀兒,也不知她會不會從中使絆子,便問,“吳頭役,我和孫縣令之女孫秀兒頗有過節,你,真能做主吧!”
吳老六忙說,“孫縣令平日裡也不管衙門裡審案的事兒,但凡絞刑以下的案子全是由韓縣尉說了算,若是要判絞刑,孫縣令才會親自過問。”
桓林松了口氣,
令老六帶來的一眾衙役躲在堂屋後面的書屋裡,並安排了一個專門記錄案情的小吏,等著案情一旦水落石出,立馬就出面抓人。 這是桓林第一步計劃,若交由桓府內部處置,怕是又要橫生枝節,只有送官公辦,將何夫子、何雲的罪行在陽光下曬曬,才能堵住桓彥范、芷茗這些人的嘴。
桓林安頓了吳老六,又問馮小寶,“何夫子、何雲貪贓的錢查到去向了?”
馮小寶呵呵一笑說,“這根本就不用查,何夫子全放在管事院子的書房了,至少堆了半個屋子,外面還用書架和幾百本藏書遮擋,哈哈!”
既然找到了何夫子藏匿髒錢的地兒,何夫子這次是插翅也難逃!
桓林站在堂屋的木門邊,望著露出天際的一抹黎明陽光,與何夫子、何雲的最終對決,終於來了!
門客三三兩兩的到了,桓林端坐在案幾前,微閉著雙眼養神,對陸續到來的門客視如不見。
直到辰時末,眾門客見桓林還不開始發月餉,已按耐不住,不斷的催促。
馮小寶走到桓林耳邊,低聲說,“老雜毛叫著內院的北苑執事桓秦來了。”
桓林一愣,何夫子、何雲竟叫來了內院執事,還是和薛鶯共同管理府務的桓秦老執事,看來也知道了今日這一場就是雙方你死我活的對決,這次是有備而來。
“桓秦是什麽人?”
馮小寶低聲說,“是桓氏一個老族老,去年老夫人叫他到府上管理北苑,來養老的。”
原來是來桓府養老打醬油的,而且去年才來,與何夫子應該也沒多久的交情。
桓林起身前去迎接,卻見到何夫子和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一同到了,不用說,這個老者,就是巡院執事桓秦了。
他雖然與桓秦還是第一次見面,但仍能駕輕就熟的應酬,“桓老,什麽風將你吹來了?”
桓秦衝他點點頭說,“你是門客管事桓林吧!我在內院就聽說外院來了個厲害人物,不到一個月就坐上門客管事的位子,我來瞧瞧。”
桓林再客套幾句,便彬彬有禮的邀請桓秦上座。
他安頓了桓秦,來到案幾前擺著的銅錢前,指尖一一的撫過,緩緩的說,“門客的月餉,是每月五百文錢,按何夫子的老規矩,必須上交兩百文,你們說,我是發五百錢呢?還是發三百錢呢?”
私收賄賂,本是暗箱操作,桓林卻當眾揭了出來,眾門客是鴉雀無聲,無人答話。
桓林沒得到回應,這也是在意料之中,又說,“何夫子,你當管事時,搞得是烏煙瘴氣,每月不給兩百文就要趕出桓府,這些門客還有一大家子親人要養活,還要準備錢財娶妻生子,今後,這規矩我桓林就廢了,絕不收一文錢。”
他剛上任就當眾廢了行賄才能留在桓府這條陋習,算是給眾門客送上了一個大禮。
“好!”
桓林的話是說中了一些門客的心裡,幾個門客忍不住出聲喝彩,稀稀落落的幾個喝彩聲,幾個喝彩的門客被何雲一瞪眼,立馬又低下了頭。
何雲站了出來,朗聲說,“桓林,你單憑幾個與何夫子不合的門客胡亂指認就認定了何夫子收了賄賂?若不給何夫子一個說法,就把我們一起趕出桓府吧!”
他帶頭出來起哄,有三十來個門客也跟著大鬧著要走,聲勢著實的不小,現場是一片混亂。
桓林將這些看在眼裡,這幫子門客,和現在口口聲聲喊著痛恨腐敗,反腐敗的人一個鳥樣,他們反的不是腐敗,而是反的他人腐敗;痛恨的也不是腐敗,而是自己不能腐敗。若是利益相關,隨時可以為腐敗搖旗呐喊。
桓秦咳嗽了幾聲,緩緩的說,“桓管事,貪贓這個罪名著實不小,你可有真憑實據?”
“桓老,我當然不會信口開河,請靜觀好戲。”
桓林緩步來到眾門客之中,在何夫子面前止步,“何夫子、何雲,還有諸位,不要激動,我今日會給你們一個說法,不過在這之前,我們來玩個小遊戲。”
何夫子完全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麽藥,支支吾吾的說,“什,什麽遊戲?”
桓林單手搭在何夫子的肩上,衝著眾門客說,“今後不願意再交兩百文行賄的,站在案幾那邊;還願意繼續交的,站書櫃那邊。”
以莫三為首的七、八個喝彩的門客互相望了一眼,想著每月的兩百文也不是小數目,怎會願意平白無故的交出來?何況桓林前兩日以打斷李秋風雙腿的實際行動證明了,絕對是值得依靠的靠山,還有什麽可猶豫的?
這幾人鼓著勇氣站到了案幾邊上,余下的四十來人,在何雲眼神的指使下,全到了書櫃邊。
桓林目光落在門口一個坐在台階上的青年身上,這人生得是眉清目秀,身著樸素的麻衣,舉止卻透著說不出的瀟灑從容,看著眼生,似不是桓府的門客。
他雖是心生訝然,卻也顧不上這個陌生青年,徑直來到案幾邊,衝著幾人說,“今後,你們的兩百文全免了,之前交過的,我也會如數的退還,在桓府好好的乾,再沒人會強奪你們一分錢。”
這幾人見不僅免了今後的上貢,連之前的也能取回來,忙連連叫好,對桓林是感激在心。
這是桓林各個擊破的第一步,先將願意站在自己這方的人拉攏過來。
桓林交代諸門客說,“去取筆墨紙硯來!”
幾個門客找來了筆墨紙硯,鋪在了案幾上。
桓林信步來到書櫃邊的四十來人前,微笑著說,“你們站這邊的,就是知道我桓林手頭有點緊,心甘情願上貢的了?我先謝謝了啊!哈哈!但,收這黑錢不合桓府的規矩,我們今日就白紙黑字的寫一份承諾書,你們是自願上貢,按手印畫押,童叟無欺,將來在內院的夫人、管家前,也有個憑據,是吧!哈哈!”
他突然使出這麽一招奇招,書櫃邊的眾門客是面面相覷,沒有一個人出聲。
桓林知道他們是想軟對抗,這點把戲怎麽可能蒙混過去,“既然你們還沒考慮清楚,那這月的月餉就免了,下月趕早的!”
承諾書是萬萬不能寫的,不寫又要停發本月月餉,還不如投靠了桓林,落得個平安著陸。
眾門客裡中便有人按捺不住,陸續走了出來,站在了案幾這邊。
桓林暗地裡數了數,又有十五人。
他吩咐馮小寶給這些門客如數領了月餉,在邊上待命。
這是桓林各個擊破的第二步,拉攏隨大流的中間派。這些人的特點就是,膽小謹慎,小虧點可以忍,但在切身利益受到嚴重侵害時,還是會有所取舍,
何夫子見自己這方的門客被桓林三言兩語就拉過去了近一半,卻是面色從容,輕輕咳嗽了一聲,卻聽見門口響起了一個聲兒。
“桓管事,你既是桓府的門客管事,應該是桓府最有才學的人了?”
說話的人,正是之前那個怪異青年。
桓林雙手撐著案幾,盯著他說,“未請教大名。”
青年拱手行禮說,“不才敬暉!”
敬暉?這個名字桓林腦子裡有印象,在歷史劇裡見過,是推翻武周的神龍政變的功臣之一。
此時的敬暉雖尚未發跡,但能在歷史上留下名字的,絕對是當世一等一的人才,絕非何夫子這躲在桓府混吃混喝,一輩子默默無聞的老學究可比。
桓林微蹙眉頭,不想節外生枝,便說,“請你稍退,等發過月餉後,我再禮待於你。”
敬暉朗聲說,“桓管事,我四處拜訪名師,三月前與彥范兄在長安一聚,相談甚歡,他邀我到遊歷到郿縣,一定要到桓府暫住盡地主之誼,四日前我就上門了。我不管你什麽門客,什麽月餉,什麽夫子,我隻想見識見識名門桓家除了彥范兄外,還有沒有值得一交的知己。”
桓秦說,“敬暉公子是拿著大公子的手信前來,是我安排在內院住的。”
敬暉指名點姓的要挑戰桓府門客管事的才學,何夫子撫著胡須說,“桓管事,這可是關系到桓家的聲譽,你身為門客管事,不會臨場怯戰了吧!”
敬暉到來之事,何夫子是早已知曉,故意留下了這一大殺招,就是為了對付能言善辯的桓林。
“為了桓家聲譽,絕不能慫了。”
“桓管事,你要是慫了,管事之位給我,我來應戰!”
何夫子煽風點火,上綱上線到桓家聲譽,手下的門客則是齊齊起哄,不斷的擠兌桓林。
桓林是避無可避,這個節骨眼上出來敬暉這麽個強勁的對手,這麽個最大的變數,令他是措手不及,打亂了他之前的計劃。
要是辯論輸給了敬暉,他不學無術的形象會深入人心,當這管事的合理性會受到質疑,便無法掌控全局。
世事多變,真是頭痛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身為桓家的管事,他是責無旁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