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師……”嶽飛正要拜下,卻給孫琿一把扶住了。
“此間又無別人,鵬舉不必多禮。”孫琿扶起了嶽飛,微微一笑,“鵬舉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剛剛我看到的,您也看到了吧?”嶽飛還是沒有回答他,而是歎息起來。
“是的,我都看到了。”孫琿當然也看到了同樣的景象,因為他也吸入了那些奇異的花香,和嶽飛一樣來了一次“觀水”。
事實上,根據他的觀察,這座佛殿應該就是高僧們用來“觀心證法”的地方,不過東方的高僧竟然會用西方佔星師常用的“觀水術”,倒是讓他很是驚奇。
更讓他驚奇的,是他看到的不是自己的過去或是未來,而是嶽飛的。
確切的說,是原來歷史上嶽飛的結局——這是中國歷史上最令人寒心的一樁罪行。事實上,從世界范圍來看,任何一個民族的歷史上,只要曾經發生過一次這樣的罪惡,就值得這個民族永遠反省自己所擁有過的那份政治遺產。
在中國人的日常生活中,特別容易看到一個景象:年長的人們,時常用他們閱盡滄桑所悟出的人生智慧與政治智慧,滿懷憂慮地告誡那些初出茅廬血氣方剛的年輕一代人。代表這些智慧的古老格言在中國特別多,雅致一些的比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行高於眾,眾必毀之等等之類。市井氣息濃厚一些的比如:人怕出名豬怕壯,比如出頭的椽子先爛等等。假如不怕武斷的話,大約沒有哪個中國人在自己成長的過程中沒有接受過這樣的勸告。
可以肯定,這種文化現象是中國人所獨有的。許多來自其他民族與文化背景的人們,完全無法理解中國人特別是漢族人的這種智慧。在他們看來,這種所謂人生智慧恰恰剛好是反人生的;在這種智慧指導下的生活,不太可能是明朗的健康的有活力的;結出的果實,必定壓抑而鬱悶,陰冷柔滑,帶有濃厚的陰謀氣息。事實上,即便是在現代,中國人許多陰鬱的挫折感和煩悶不安,都與此乾系甚深。奇怪的是,這個優秀的民族很少有人去探究,事情何以竟會如此?
與此相關,中國人以很高的頻率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然而,在長達四千年的漫長歲月裡,始終沒有能夠建立起一套實現它的機制。於是,這個民族中那些最優秀的人物,便常常面臨極端悲慘的命運。
嶽飛和秦檜的命運,典型地表現了這種文化與社會機制,是如何實現“善有惡報”、“惡有善報”的。
在南宋初年的“中興四將”裡,嶽飛出身農家,年紀最輕,資歷最淺。他比張俊小十七歲,比劉光世和韓世忠小十四歲。1129年,就是建炎三年,平定護衛親軍叛亂時,韓世忠與張俊已經官拜節度使,嶽飛則是正七品的東京留守司統製。而且,張俊還曾經是嶽飛的老領導,多次重用、提拔、獎勵過嶽飛。劉光世則是將門之後,其家世背景、資歷和經歷都是嶽飛所不能比擬的。
到紹興六年,即公元1137年時,八年左右時間,嶽飛已經官拜太尉,擔任宣撫使兼營田大使。太尉是宋代武將的最高頭銜,宣撫使則是僅次於宰相的執政級實職差事,一般情況下,要由現任執政官充當。至此,嶽飛成為與韓世忠、張俊、劉光世並駕齊驅的高官。
而且,由於在一系列軍事行動中,嶽飛藝高膽大敢打會拚,且治軍嚴謹身先士卒,富有軍事洞察力,從而數次創下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輝煌戰例。
因此,他的聲望後來居上,已經遠遠超過了其他幾位。 這一切,大約使上述幾位的心頭相當不舒服。
為此,嶽飛曾經給他們寫了數十封信,殷勤致意,聯絡感情,均沒有得到響應。平定楊么之後,嶽飛特別將繳獲的大型戰船配備好全套人員和裝備,贈送給韓世忠和張俊。韓世忠畢竟是一個坦蕩磊落的人,他相當高興,與嶽飛盡釋前嫌;而張俊則認為嶽飛是在向自己炫耀,反而更加嫌惡起來。
假如用現代人的語言形容,很有可能人們會說嶽飛是個性情中人。若用民間的說法形容, 大概會說他相當“一根兒筋”。
但這些並不影響嶽飛是中國歷史上最傑出的軍事統帥之一。他的故事,成為後代中國人許多民間傳奇中經久不衰的主題。唯一能夠與他相提並論的武士,大概只有一位三國時代的關羽。如果說在武藝高強、忠肝義膽上二人不相上下的話,在文化素養和戰績上,嶽飛則要高出一籌。
公元1137年,即南宋紹興七年三月十一日,皇帝在寢閣親切召見的兩天之後,嶽飛給皇帝上了一份奏疏。嶽飛寫這份奏疏時感情相當激蕩,以至於八百年之後讀起來,仍然會令人感慨,歎息造化弄人之殘酷。
嶽飛在奏疏中寫道:
“臣伏自國家變故以來,起於白屋,實懷捐軀報國、雪複讎恥之心。陛下錄臣微勞,擢自布衣,曾未十年,官至太尉,品秩比三公,恩數視二府,又增重使名,宣撫諸路。臣一介賤微,崇榮超躐,有逾涯分;今者又蒙益臣軍馬,使濟恢圖,萬一得便可入,則提兵直趨京、洛,據河陽、陝府、潼關,以號召五路叛將,則劉豫必舍汴都,而走河北,京畿、陝右可以盡複。至於京東諸郡,陛下付之韓世忠、張俊,亦可便下。”
後來嶽飛取得一連串大捷,一再重創金兵主力,一直所向披靡地打到距開封只有四十五裡路的朱仙鎮證明,嶽飛的確不是在這兒說大話。
嶽飛最後說:“異時迎還太上皇帝、寧德皇后梓宮,奉邀天眷歸國,使宗廟再安,萬姓同歡,陛下高枕無北顧之憂,臣之志願畢矣。然後乞身還田裡,此臣夙昔所自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