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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鸞歸桐》第196章 請廢
自成婚後,文講席和白先生便都不再教她。

 前天,白先生前來辭行,說是要回故鄉去。

 郭聖通和母親苦留不住,隻得打發人妥當地送了他走。

 自此,郭聖通便連一起參詳醫術的人也沒有了。

 她素來又不愛女紅烹飪,成日裡唯有讀書。

 可也不知怎地,她這麽愛讀書的人,如今竟常常走神。

 她想,人也真是奇怪。

 從前盼著休假盼著過節,如今卻又懷念起早起晚睡用心於功課的日子了。

 她心下亂糟糟地,這一上午書也看不進去,心頭總冒起前不久做的夢境來。

 她的夢境映照著她的未來,可總是反反覆複地在重複許多已經說過的事情。

 她習慣了之後,每每自夢境中驚醒過來後不過煩躁片刻便能恢復如常。

 可前不久的夢境中,她夢見自己被廢了。

 更準確的說,是她自請廢之。

 不知為何,夢中總是在春天裡。

 她倚著窗賞庭中燦爛春光,聽著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也沒有回頭,只是語氣淡漠地道:“陛下來了——”

 劉秀聽她那話中帶氣,便站住了腳。

 只是也不像從前那般耐心地哄她,沉默許久後方道:“我虧欠她這麽多年,實在是良心難安。”

 她聞言冷笑道:“那是你,我心中可並無半點愧疚。“

 劉秀點頭,“你本就沒有錯,錯的始終是我。”

 她轉過頭來,望著薄唇微抿,眸光黯淡的劉秀,忽地粲然一笑:“不,你也沒錯。

 當時情景,再重來一千遍一萬遍,你也尋不出更好的應對之法。

 她委屈,我無辜,你無奈,我們都是被命運愚弄的人。”

 劉秀已經有許久不曾見她這般笑過,心下一松正待說些什麽又聽她冷冰冰地道:“她是讓了我,可我並不稀罕。

 何況,她不過是出於大局考慮,可不是當真賢惠大度至此。”

 劉秀聽她言語刻薄尖酸,便蹙眉不快。

 她全瞧在眼裡,愈發要說個不休,“可如今陛下一句她固辭之,便把我這些年的含辛茹苦貶的一文不值。

 從此以後,我還有什麽臉面留在這後位之上?”

 劉秀見她越說越不像話,氣怒之下也不欲多說,當即甩袖就走。

 沒走幾步,卻聽身後撲通一聲。

 他停住腳,“你這是做什麽?”

 身後人嗓音明亮,甚至聽得出淡淡的笑意來。

 “臣妾請陛下把她早該得到的還給她,下詔廢後。”

 他聲音中染上了怒火,“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身後人亦不遑多讓,“難道這不就是陛下想要的嗎?”

 劉秀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她也跟著沉默了半晌。

 清淡的日光漫在白玉地磚上,映得她眼底生涼。

 “我知道,你待我和她一樣的有情有義,你希望在我們之間找著一個平衡點。

 可是我和她先後進入你的生命後,便注定了終有一日你要做出抉擇來。

 因為我和她其實是一樣的人——”

 她頓了頓,似是自己都覺得有些好笑。

 “她文靜賢淑,我驕縱任性,任是誰都不會覺得我們有什麽共同點,但這些年下來我越來越覺得我們從骨子裡便透著相像。

 我們一樣的善妒,一樣的要求自己的夫君只和自己白頭不相離。

 只是她比我聰明,知道世俗再開化,也是容不得這樣的想法。

 所以,她忍,一忍就是這麽多年。

 但是忍,不代表什麽都不做。

 你看,如今她不就鬥敗了我嗎?”

 劉秀聽到此處,實在聽不下去了,斷喝道:“好了!”

 她笑,“怎麽?你不相信?”

 她眸光瀲灩,微停了停又道:“也是,這麽多年我們便是彼此心底恨不得整死對方,但也僅僅是想想罷了,面上委實什麽都沒做過。

 因為,我們都有各自的驕縱,都不屑讓自己變成面目可憎的人。

 難不成沒了你,我們便果真不活了嗎?

 人活在這世上,首先是為了自己——”

 “我說了——”劉秀再一次打斷她,“我不想聽了——”

 她繼續笑,“既如此,我也不強人所難了。

 回頭我會叫人上書請陛下廢後的,陛下這便回吧。”

 他驀然回頭,定定望著她許久後冷聲道:“朕自有主張,不用你多嘴。”

 她平靜地道:“那便隨陛下高興——”

 她仰起臉來,絲毫不讓地望著他:“可我希望陛下記住,不是你選擇了她,而是我終於放棄了你。”

 她雙眸中有自信,有驕傲,有心如死灰的寂寥,有看透一切的失望,就是沒有強說大話的倔強。

 他深吸了口氣,心底有一處地方就此死透了。

 他沒有再說話,而是抬腳大步而去。

 她在他走後許久,仍在白玉地磚上跪得身姿筆直。

 等著終於支撐不住時,才頹然倒地,她的雙膝麻木酸痛到已經沒有什麽知覺了。

 她側躺在地上喃喃道:“你果然是如此打算的,好在我終於保住了最後的一點自尊。”

 她說著說著,淚意便翻滾了上來。

 郭聖通瞧著夢中的自己掩面無聲痛哭,她心下也跟著酸楚的不行。

 她用盡渾身力氣,在夢中大聲問自己:“你嘴中的她是誰?”

 夢中的她似被驚動,四下環顧著。

 郭聖通還欲再說,卻不妨霍然受驚自夢中跌醒過來。

 她望著青雲流轉的帳子頂,捂著激烈跳動的心再也睡不著了。

 她早就料到日後劉秀身邊會出現一個舉足輕重的女人,可是她想不明白夢中的她和劉秀為什麽都要說那女人讓了她?

 這話音,竟似那後位早該是她的。

 難不成劉秀在家中早有原配?

 可成婚時那婚書上寫的明明白白,她郭聖通才是正妻啊。

 難不成是妾室?

 可什麽樣的妾能叫她和劉秀都說出一句那早該是她的?

 更何況母親擔憂她, 私下裡拽著大舅問過劉秀有沒有妾室,大舅也是肯定地說沒有。

 也不知這個在劉秀心中很是重要的女人,如今在何處?

 也不知她知不知道她的命運早被注定?

 南風灌進微敞的軒窗內,撥動得窗前珠簾清脆作響。

 郭聖通長出了口氣,眉眼間是化不開的倦色。

 她想,她日後會被奉為太后,那便說明劉秀終究還是沒有廢她。

 她定是用足了心機,耍足了手段,才保住了這個名存實亡的後位。

 倘若前世的她肯指點她一二,她也不必這般日夜不安於室了。

 可想到前次心底那鄙夷的冷笑,郭聖通還是把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拋在了腦後。

 她自己都瞧不起她的一片癡心錯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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