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萬家燈火明。
刺史府沒多少下人,杜晦大人又喜靜,平日裡嚴肅地板著張老臉,府裡一天也聽不見多少聲響。
唯有少爺回家時,老爺才顯得溫和,府裡也熱鬧些,因此仆婦總是不舍不得少爺出門。
不過家裡這個少爺啊,還是和以前一樣,待不住,成天往外面跑,不知道做些什麽荒唐事兒。
……
杜初當然不會做荒唐事,他忙乎的都是事關緊要的大事。
“軍備可是我和高大哥找到的,是不是該給我們些獎賞。”杜初嚼著飯,含糊道。
杜晦道:“你還有缺的?”
杜初道:“給我發個官府認證的俠客腰牌吧,以後我也是大俠了,至於高大哥……”
他眼睛滴溜一轉,道:“要不升個官,發點錢,我可聽說他靈武縣家中的妹妹生著病呢。”
杜晦笑道:“他怎麽說也是我的部下,還需要你提醒嗎?當年離開西北時,我就囑托人照顧他們一家老小了,不用擔心。”
杜初端起酒杯,正色道:“乾得漂亮,高首大哥跟了您真是他的福氣。”
兩人一飲而盡,面不改色。杜晦是因為久經沙場,杜初則是喝過更多前世高度白酒,這清酒自然不在話下。
杜晦今天胃口尤其好,吞了幾塊肉道:“你這成天滿嘴瞎話,就沒惹柳翰林生氣嗎?他可最煩學生花言巧語。”
杜初賊兮兮道:“嘿嘿,翰林先生對我很滿意,我們說好我秋天去提親。”
杜晦一愣,放下筷子,道:“柳家小姐同意了嗎?”
杜初點頭道:“同意了,到時候還麻煩老爹準備些彩禮。”
杜晦呆呆地看著庭院,良久歎道:“唉,如果你娘能等到今天就好了。”
杜初默默吃飯,杜老夫人是三年前在長安抱病去世的,大唐人民雖然富足,但是生病無藥可醫的事情,數不勝數。
杜初道:“聽萬將軍說,明州前線馬上要有大戰了,我想去參軍。”
杜晦被這話一驚,正要發火,看見杜初認真的表情,又歎口氣道:“你要再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麽和你娘交代。”
杜初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杜晦冷笑道:“說什麽狗屁話。”
杜初義正言辭道:“我去賺個功勳回來,替杜家爭光。”
杜晦道:“我堂堂正五品中州刺史,要你替我爭光?”
杜初又苦著臉道:“林家三小姐是我摯友,她眼睛被倭人刺瞎,我要替她報仇。”
杜晦面色更冷,哼道:“仇自有幾萬大唐軍人來報,要你個毛頭小子什麽用。”
杜初摸摸自己呆毛,道:“那要怎樣才肯放我去從軍。”
杜晦泯茶,閉目不語。
杜初咬了咬牙道:“從明州回來我就娶柳家小姐,今年一定懷上,明年一定讓您抱上孫子。”
杜晦睜開眼,忍了一會兒,哈哈大笑道:“去吧,我還攔得住你嗎?帶上高首,他也曾領兵作戰,你多請教他。”
杜初道:“多謝父親大人成全!”
杜晦點點頭,起身往內院走去,到門口又回頭說道:“明年我一定要抱到孫子。”
杜初苦著臉,喊道:“聽命!”
……
星夜,刺史府,屋頂。
杜初吃過晚飯就跑屋頂吹風,這是杜初前世保留的癖好。
記得他二十歲那年,為了貼身保護被幽禁的希臘切爾斯財團公主,
他就每天在愛琴海邊的屋頂上,看著日落和日出,陪著屋子裡的公主說說話。 不過此刻,他卻沒有多余的心思看一眼漫天繁星。
近看可見他裸露的肌膚帶著瑩瑩淡青光澤,這是鍛體極致的外象。
據說修習少林龍象鍛體功法的武者,運功時身體散發金銅之光,就和銅人一樣。
內力如溪流,流過經脈,一點點滲入血肉。隻覺得自己上下肌肉鼓脹,血氣滿溢,一夜七次不在話下……咳
其實普通人修煉冰心訣,一定會小心翼翼,無比謹慎,也只有毫無經驗的杜初會在這屋頂吹著風,大大方方的運功。
杜初將經脈中的內力緩緩引回丹田雪山中,良久,長舒一口氣。
借助冰心內法的淬煉,他的體力和速度在後天武者中已算是出類拔萃,甚至媲美不少先天強者。
但是礙於修煉日短,內力積蓄不足,每次衝擊任督二脈總顯得異常無力。
還是需要時間啊,內功修煉,急求不來,這時才了然前世小說中,化人內力為已用的北冥神功究竟是多大的金手指。
……
西湖,三月天。
春雨如酒,柳如煙。
霧靄朦朧,煙波如浪,清晨的西湖宛若仙境。
湖心亭,兩位姑娘一顆顆嘗著去歲醃製的梅子,一邊說些體己話。
“小姐,咱們回去吧,這裡風大,小心著了涼。”清脆的嗓音出自身材曼妙的青衣侍女。
但可惜了,側臉可怖的燒傷疤痕不知要嚇退多少求愛的男人。
被稱作小姐的窈窕少女正是林雨音,她扯了扯自己的白裙道:“晴兒姐姐,你說我是不是好沒用,拖累了家裡。”
晴兒憐愛地撫摸著少女側臉道:“小姐,你知道你有多美麽?府裡的人光是看著你,心裡都美。”
少女抬起眼前綁著黑絲帶的小臉,道:“你說我的眼睛都能治好麽?”
“當然能,我已經托敷文書院柳翰林聯系了天師道的長老,年底前,我就帶你們北上長安。”一道身影一閃,杜初已出現亭中。
聽見杜初聲音,林雨音嘴角輕揚,忍不住笑意。抑鬱了一天的她,感覺自己心情忽然就明亮起來。
晴兒忙點頭道:“天師道妙法無數,治好小姐自不在話下。”
杜初道:“你的燒傷更好治,到時求兩幅轉顏丹給你。”
晴兒的燒傷的確好治,但是雨音的眼盲他毫無把握,去往長安是求那一線希望。
晴兒捂嘴輕呼道:“公子,要不得。轉顏丹達官貴人千金難求,晴兒卑賤何德何能用那寶藥。”
杜初笑道:“我收留你,是把你當姊妹,你的事情我自然要管。轉顏丹的煉丹藥童與我熟識,不費什麽錢財,妹妹你平日多照顧雨音就當是報答我。”
晴兒心中歡喜,作揖道:“謝謝公子,雨音妹妹乖巧可人,公子不說,我也會照顧好她的。”
林雨音輕輕撩了下頭髮,道:“我聽說哥哥已經找回被劫掠的軍備了?”
杜初道:“不錯。”他又將找到軍備的過程以及隋遠的下場仔仔細細和兩人講了一遍。
林雨音道:“兒時常去隋雪伯伯家裡玩耍,那時就曾數次見過隋遠,沒想到……”
倭人搭上了隋遠的橋,才有膽子做賊行凶,才有自己的不幸,此時聽他身死,卻也毫無報仇的喜悅。
杜初坐下,輕輕將林雨音攬進懷裡,自遭逢大難,雨音就俞發消瘦,小臉晶瑩看得見血管。
“再過幾天,我就要去明州前線參軍了。”
聞言,晴兒和雨音同時一驚。
雨音道:“哥哥,何必呢?戰場上凶險難料,身不由己,你要是有個意外……”
杜初歎了歎,說他蠢也罷,說他怪也罷,他的確就是那個國家培養,根正苗紅的特工龍逸。
更何況,倭寇已經傷害到了自己身邊的人,不從軍殺敵,他心裡會留下太大的遺憾。
林雨音苦澀地笑了笑,取下眼前的黑巾帶,拉過杜初的手,輕輕綁在手腕,道:“你一人之力微薄,千萬莫逞強,性命要緊,可得記得杭州家裡還有好多人牽掛著你。”
姑娘的眼睛微微轉動,卻黯淡無神,傷痕倒是好的只剩白印。
杜初笑道:“十五歲的小姑娘,說話老氣橫秋的,放心吧,記在心裡呢。”說著還拍拍胸脯,弄出聲響讓林雨音聽見。
呼,西湖上的白霧忽然流動起來,杜初神色一緊,自倭人潛入作亂,他的神經就異常敏感。
只見煙波深處,一道白虹閃爍,帶著匹練往湖心亭掠來。
杜初急回頭道:“晴兒帶著雨音離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