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艾依和鬼車一起被帶入銅鏡的肚子裡,掉入一片幽藍的冰池。
原以為自己的生命即將終結,艾依沒有恐懼,也沒有憤怒,她隻是不甘心,她還沒能給族人帶來安樂的生活,就得離開這個她還沒探索過的世界。
可靜默了半晌,艾依發現浸泡在這冰池裡,不僅褪去了麻痹的感覺,那渾身被針扎的痛楚也緩和了不少。她睜開眼睛,就看見鬼車鳥撲騰著翅膀,在冰池裡歡快地遊來遊去……
“烏雞!你給我滾過來!”艾依氣得不行。
在遠處戲水的鬼車鳥聽到這聲音,身子一個抽搐,頭也不敢回,“嘎嘎嘎”地越遊越遠。
等艾依好不容易抓到它的時候,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的事了。它隻用那雙恢復了清明的綠豆眼無辜地望著她,乖巧地說道:“主人,好巧!你怎麽也在這?”
遲早有一天,她要把它打啞。
“你還敢說?無緣無故你跑到那鏡子旁邊去幹嘛?”艾依揪著它的翅膀,像抓著待宰的雞一樣。
“我也不知道。”鬼車鳥這下是真無辜,“等我恢復意識的時候,我就已經在裡面了,還看見你睡得很舒服。”
艾依狐疑道:“真的?那你跑什麽?”
鬼車鳥一縮短短的脖子,“我聽你的聲音那麽凶,害怕……”
是她平時太凶了嗎?艾依不禁檢討自己,卻忽略了鬼車賊兮兮的眼神。
“我睡了多久?”
“不知道,我就繞著這裡遊了十幾圈吧。”鬼車鳥老實地回答道。
十幾圈?艾依看了看這偌大的冰池,感到事態嚴重。
“主人,我餓了。”
艾依轉過頭,就看見鬼車鳥真摯的笑容。
“你剛剛吃得不夠多?”這麽多天以來,這還是它第一次朝她喊餓。畢竟它是放養型寵物,一張鳥嘴一天到晚就沒停過,不是嘎嘎叫就是亂七八糟的吃東西。
“真的餓。”
“好吧。”艾依想找一根枯枝,卻發現這一覽無遺的冰池,什麽植物也沒有,隻好說道:“你再忍忍吧,這法杖凝結出來的生命之源,不知道會不會吃壞肚子。”
鬼車鳥聞言,綠豆眼裡滿是失望,扭過身子嘀嘀咕咕道:“什麽主人,連寵物都喂不飽,真差勁……”
還是把它打啞吧?艾依認真考慮著。
“主人,”半晌,鬼車鳥見艾依不理它,又黏黏糊糊地湊上來,“我剛剛看見那邊有吃的……”
順著它醜不拉幾的爪子看去,“池中央?”
鬼車鳥猛點頭。
艾依拿它沒辦法,隻好握緊法杖,一邊艱難地朝冰池中央移動,一邊警告道:“如果讓我發現你騙我,你就死定了。”
鬼車鳥用爪子劃了劃心口,起了個誓。
越往冰池中央走,艾依就越覺得困乏,好像身體裡的力量被什麽吸走了一樣。
她不得不給自己凝結一段兩、三秒的雨霧,等恢復了精神再向前走。
短短一段路,她硬是走了十幾分鍾,光是雨霧就布了幾次。
這下不用鬼車鳥慫恿,她都開始對池中央的東西感興趣起來。隻是剛剛撿回一條命,她握著法杖,萬分謹慎。
總算來到中央,艾依隻覺得這片幽藍的池水,以這裡的顏色最為深邃,濃稠得幾乎不像水,而她的疲憊感也越來越強,幾乎每隔兩三秒就得給自己補血,否則就要一睡不醒。
好不容易打起精神,睜眼一看,
卻見一朵層層疊疊幾乎有千層花瓣的睡蓮佇立在水中央,通體呈深藍色,晶瑩剔透,花蕾長出純白色毛茸茸的花柱。湊近一聞,就能聞見一股令人神清氣爽的幽香,可清醒一瞬過後,更為濃厚的睡意襲來,叫艾依忍不住眯起狹長的眼。 “主人!”這聲音遠得好像從天邊來一樣,模模糊糊的,聽不清楚,用盡全力去聽,才能辨識得出,這是烏雞在叫她。
鬼車鳥不知道艾依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摘朵花都慢吞吞的?它用翅膀拍打艾依,一邊拍一邊“嘎嘎嘎”地叫,艾依一個警醒,就望見那朵睡蓮還兀自幽幽綻放,仿佛人畜無害。
艾依連忙喝下一瓶藍藥,凝結了一陣暴雨形態的生命之源,這才在大雨下徹底清醒過來。
這種似夢非夢、似醒非醒的感覺,真不好受。
因為用盡全力去抵擋困意,所以艾依並沒有發現,原本動也不動的睡蓮,在澆淋上生命之源以後,渴求般地抖了抖身子,散發出更濃膩的幽香,不過也僅僅是一瞬。鬼車鳥的綠豆眼睜大了一下,卻也沒發現什麽異常。
鬼迷心竅地,她就是不願放棄這睡蓮。
頭頂蓬勃的生命之源,艾依竭力保持清醒,決定速戰速決。
她一手擺出掐花的姿勢,一邊小心翼翼地接近。
十厘米,五厘米,三厘米,一厘米……她的手越來越靠近,睡蓮仍然一動不動,仿佛不知危險在接近。鬼車鳥也緊張地瞪大了眼。待艾依終於觸碰到它冰涼的根莖時,整個人卻像觸電一般,昏睡在水池裡。
癱軟的手,還輕輕觸碰著它的花瓣。
鬼車鳥見艾依又睡著了,氣得“嘎嘎嘎”亂遊,卻也無可奈何。
所以它也沒注意到,滴落了生命之源的水池,染成了一小片淺綠的顏色,和深藍色的部分互不融合。而艾依的藍條也不斷無意識地減少,常常扣到低,自然回升到一小截後,又只剩下薄薄的一層。
她的臉蒼白,又紅潤,紅潤,又蒼白,順著與睡蓮相接的手,仿佛有什麽東西源源不斷地供給過去。睡蓮這才像從沉睡中醒了過來,千層的花瓣,微微一開一合地呼吸起來,在艾依恢復不過來時,還會自主回送一些養分,低垂的姿態,像是歉疚,又像是憐愛。
直到整片冰池像褪了色一樣,從幽藍轉成淺藍,再從淺藍轉成淺綠,最後定格在醇厚的綠。
鬼車鳥一開始還害怕地躲在岸上,不敢在這變來變去的奇怪池子裡遊動。它蹲在地上,一對翅膀隨意攤在地上,像望夫石一樣等待艾依的蘇醒。漸漸地,它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嘗試性地伸一隻鳥爪下水,感受到那蓬勃的力量湧入身體,這才興奮地跳下水池。
一池子的生命之源!鬼車一邊遊、一邊喝,幾乎要吃撐了才停下來。
它遊到艾依身邊,見她還睡著,用鳥爪灑了點水在她臉上,得不到任何回響,繼而更為猖狂地用鳥爪往她臉上潑水,還是沒有反應。
哎,它的主人真懶。
遊開之前,它再一次咽下對睡蓮的渴望,為了得到一株完整的睡蓮,它必須耐心等待艾依醒來才行。
就算是白色的睡蓮,看起來也很好吃的樣子。
這麽想著,它又“嘎嘎嘎”地遊來遊去。
所以,被傳送出去的那一刻,它是完全的措不及防。
回到地府門口,天色已經大亮,陰森的墓碑也不顯得那麽可怖。
鬼車鳥氣得亂叫。
它的蓮呢!早知道什麽都得不到,還不如啃一口再走!
半晌,它才想起來找它的主人,在一片茂密的爬山虎上面看見了睡得正安詳的艾依。
透過蒼白的側臉,可以看見一節挺拔的鼻梁,那狹長的眼緊閉著,肉色的唇瓣微合,綿長地呼吸著。這一刻,她才真正得到休息。
無盡的噩夢,像惡鬼纏繞。
在夢魘裡,艾依使盡了渾身力氣逃跑,可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怎麽也跑不出那幽藍的池。好不容易上了岸,一瞬間又回到池中央,正對那一片死寂的睡蓮,四周靜得詭秘。周而複始,永遠離不開這片池子。
漸漸地,她的呼吸開始沉重,胸口每一次起伏都牽扯出悶疼的感覺。
好難受。
艾依渾身是汗地醒來,就發現自己睡在某個墓碑旁,黑白的死者照片倏然放大在眼前。
她吃了一驚,剛想起身逃開,卻發現自己身上蓋滿了爬山虎,一層一層疊加,幾乎有十斤重,讓她動彈不得,想必這就是她做惡夢的原因。
“主人,你終於醒了。”
艾依抬頭一望,就看見鬼車鳥晃晃悠悠地飛在空中,嘴裡還叼著從各處收集來的爬山虎。
“怕你著涼,我專門去給你找了被子。”它期期艾艾地說道,一副等待誇獎的模樣。
“真是謝謝你了。”艾依咬牙切齒地說道。
還沒來得及修理這笨鳥,她就聽見首席奶爸的聲音。
“【私聊】【首席奶爸對艾依】說:你終於上線了!”
艾依皺了皺眉,“你在哪?我怎麽看不見你?”
“【私聊】【首席奶爸對艾依】說:上線了怎麽不說話?我都要急死了!”
“……”
半晌,首席奶爸才像是想到了什麽。
“【私聊】【首席奶爸對艾依】說:忘了,你應該不懂什麽是私聊。你和系統說,接通我的*一陣手忙腳亂後,一個晶瑩剔透的藍色方框漸漸浮現在她眼前。
“你怎麽跑到盒子裡去了?”艾依問道。
望著艾依一臉疑惑的樣子,身處公會基地的首席奶爸‘噗嗤’一聲笑出聲。“小艾依,你真是蠢得可愛!”
莫名其妙的,她就被侮辱了。
“別不高興,我隻是實話實說。”他搖曳著扇子,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
突然,一把極盡清逸的聲音從首席奶爸身後傳來,帶著一抹輕佻的味道。“都什麽時候了還在這兒玩?聯系上了嗎?趕快把人弄過來。”
“她不認路,我去接她。”說完,首席奶爸就回過頭對艾依笑道:“還在地府呢?等著。”
話音剛落,首席奶爸就出現在艾依身旁。
“你,遇上爬山虎妖了?”望著她渾身纏滿綠色植物的樣子,他先是大笑兩聲,然後就用鋒利的扇沿一下把它們割開。
繼續問道:“是不是死出來了?裝備還能穿嗎?修繕費是多少,我帶你去修一下吧?”
艾依才發現自己身上的布衣早就破爛不堪,還染著星星點點的汙漬,早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不過,你這衣服什麽屬性?”首席奶爸想了想,從虛空戒裡掏出一條白色長裙,遞給艾依道:“還是別修了,穿這個吧。”
【霜陵法袍:紫級裝備。穿戴後玩家智力+50,精神+30,魅力+10。】
“謝謝。”仔細想想,她好像收過首席奶爸不少東西,可眼下她一窮二白,隻好在心裡默默記下這恩情。
接過袍子,她就躲到山坡另一邊換上衣服。
髒兮兮的乞丐就成了一眉黛遠山綠的清秀佳人。狹長的眼眸局促地垂下,泛著水光的肉色唇瓣因緊張而微微抿著,這正值豆蔻年華的少女,一襲優雅不失俏皮的長裙,才終於似模似樣。
連鬼車都來湊熱鬧,尖聲叫道:“好看!好看!”
“害什麽羞?”首席奶爸施了一個淨身訣,艾依就更顯楚楚動人。“女孩子還是該多穿裙子才是。”
“……”是這樣嗎?艾依若有所思。
“走吧!還有人在等我們!”說完,他遞了一張傳送卷軸給她,自己就先捏碎卷軸傳走了。
艾依提著裙擺,小心地避開周圍的塵土,也捏碎了卷軸。
隻一瞬間,他們就來到繁花惜夢的據點,日岱城。
頓時日光大盛,一片亮堂。
這是一座由閣樓堆疊而成的城鎮。稍一遠望,就能看見一幢幢灰褐色、土黃色、黑棕色不一的樓蓋頂,不超過三層的閣樓錯落而立,期間有小橋流水,也有雞鳴犬吠,更多的是席地而擺的攤位,販賣著令人眼花繚亂的新奇物什。
除了艾依之前見過的職業,這裡聚集了各式各樣的玩家。有人頭頂惡魔角或天使光環,在後背延伸出形狀不一的翅膀,有人臉上刻畫了詭譎的雕紋,發間長出奇異的動物耳朵……身後不免跟著些奇形怪狀的寵物,小精靈、火柴人、地獄犬,o風寶寶,甚至還有人形寵和閻羅副本裡的活死人。商鋪間的吆喝、玩家的交談和寵物嘰嘰喳喳亂叫的聲音交織纏雜在一起,喧囂且充滿活力。
尤其是胸襟前別著銀灰色徽章的玩家,幾乎每走兩步就能望見一個。
艾依跟在首席奶爸身後,左右打量這日岱城的風貌。
烏雞也以她為中心,四處飛繞著玩兒。
在經過一間藥劑鋪的時候,一身穿淡藍色繡紋長袍的男子與艾依正面相迎。
她猛地一怔。
隻是一眼,他的姿容就叫她驚豔。
清朗的眉,如淡雅的蒲柳,高挺的鼻,如蒼翠浮流的山丘,眸若清泉,唇若月華,面如冠玉,清雅出塵。 這男子就像一副淨色的水墨畫,令人見之忘俗,似乎他天生就應是一抹素色,而不應被任何濃厚的色彩玷汙。
擦肩而過的那一瞬,艾依撞入一雙等候多時的眼,男子清逸的唇在兩人眼神交匯的這一刻綻放笑意,腰間懸掛的一塊蓮花玉墜微微搖晃。
望著他的衣著打扮,艾依一時之間竟猜不出他的身份。
“看什麽呢?”首席奶爸見她愣在原地,走回來用扇子敲了敲她的頭。
“那個人是玩家嗎?”艾依指著那漸行漸遠的藍袍男子問道。
“難怪不見你跟上來,原來是顧著看帥哥!”首席奶爸先是失笑,然後也跟著細細打量,評價道:“不像。沒有包裹沒有武器,也沒有明顯的職業特征,NPC不會穿這麽繁複的衣服,也許是人形寵物。”神話大陸的人形寵可是出了名的相貌出眾。
艾依狐疑地點點頭。
“我說艾依,”首席奶爸打趣道:“你可別表錯情,人寵殊途。與其考慮一隻寵物,論長相、論實力、論權力地位,我們會長才是這遊戲裡一等一的黃金單身漢!”
“你誤會了。”艾依哭笑不得,“我隻是看不出他是什麽身份,所以有點在意。”
“神話大陸的新奇事很多,你很快就能習慣了!”首席奶爸理解她。想他當年剛玩全息網遊時,也和艾依一樣,見什麽都覺得稀奇古怪、興奮難耐。
艾依覺得也是。剛走出洞穴的時候,她見著一株待放的花苞都能欣喜半天,現在倒是對很多東西都習以為常了。想了想,她就將那神秘男子拋諸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