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並肩而行,停在一座琉璃瓦頂的閣樓面前。
這閣樓的門雕刻著曼珠沙華的圖騰,隱隱還有銀灰色的淡光浮現。
首席奶爸解釋道:“繁花惜夢是日岱城的駐守公會,所以有狀態加成,有派發城鎮任務給玩家的權利,也有一座專屬公會的辦公大樓。除此之外也沒什麽了,這個遊戲還是主要以NPC運作的。”
“能擁有這棟樓已經很好了。”艾依的語氣裡有淡淡的欽羨。
“這有什麽的?我在每個主城都有房子。”首席奶爸聳聳肩。
緊接著他就往閣樓門口一站,帶著艾依一起傳送進去。
外頭看著宏偉大氣的閣樓,內裡鮮花滿布,各種叫不出名字的花錯落有致地栽種在每個角落,倒是以顏色為區域劃分開來。門口這一塊全是乳黃色的,像迎春,在往裡一點又成了鮮紅的,像石榴,最裡梢是粉紅的,像薔薇,香氣宜人,偶有花蝶翩躚其間。
轉個角上樓,來到一寬敞明亮的房間。
“終於來了。”
一提著劍的玩家坐在紅檀木椅子上,背對灼灼的陽光,叫艾依看不清他的臉,可慵懶的聲線底下,分明是隱藏不了的笑意。隻是這笑,多少有點意味不明就是了。
“是知道自己做了虧心事,所以才畏畏縮縮地不敢上線吧!”
聽見這把熟悉又刺耳的女聲,艾依才留意到,閻羅副本裡那討人厭的流水無情也坐在這裡。除了她以外,還有幾個一看就知道實力強大的玩家坐在一旁,身上的極品裝備隱隱散發內斂卻華美的光,更加顯得他們一派端莊。
首席奶爸到底把自己叫來幹嘛?她忍不住回過頭望了他一眼,卻在他臉上看見少有的複雜表情,苦惱和厭煩和愧疚交織在一起,反倒讓艾依感到疑惑。
首席奶爸避開她的眼神,轉過頭不耐地對流水無情說道:“語氣放尊重點。是你非要把事情鬧大,現在人過來了,我們就來個當面對峙。等下無論發生什麽事,你都別後悔,畢竟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發生了什麽事?氣氛的凝重,讓艾依沉默下來。再加上這滿是陌生氣息的環境,她不像在首席奶爸面前表現得那麽輕快,又恢復了一副沉靜如水、毫無波瀾的模樣。
“我後悔?”流水無情一聽,嗤笑一聲道:“你身為副會長,以權謀私,加個一窮二白的30級小號進公會,她還恬不知恥,求著你來80級的閻羅副本混經驗,也不想想她憑什麽?還是你就這麽不把我們放在眼裡,普通幫眾的命就一錢不值?今天我就要當著會長和各位長老的面,把道理說清楚!”
此話一出,幾名元老的表情頓時凝重起來。像刀子一樣銳利的眼神,一把一把戳刺在艾依身上。
會長,也就是劍膽琴心,反倒身子一歪,閑散地倚在軟墊上。一雙劍眉底下,幽深的黑眸閃著戲謔的光,唇角稍稍上揚。被人提到了名字,也隻像在看戲一樣,不發一言,不置可否。
艾依從未見過這麽會顛倒黑白的人,看她這振振有詞的樣子,誰都會認定自己就是腐蝕首席奶爸的蛀蟲。
可她向來不是任人揉搓摁扁的性子。雖在不熟的人面前,她喜歡隱藏自己的心性,骨子裡,卻還是那個雪狼族首領伯克一手帶大具有錚錚傲骨的女兒!這流水無情一而再再而三出言挑釁她,還牽扯上迄今為止一直待她很好的首席奶爸……
欺負她可以,那是因為她羽翼未豐。欺負她在乎的人,
那她絕不會姑息! 雙眸一黯,艾依的語氣如冰錐般鋒利,毫不留情地說道:“我等級不高,是因為我歷練不夠,絕不代表我實力比你弱。在閻羅副本裡,誰才是白吃白喝不做事的那一個,你心裡清楚。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來自取其辱,任何一個有自知之明的人,都不會把自己的醜惡放大,還邀功一樣放在人前獻醜!”
一番話說下來,流水無情的表情越來越詫異。她似乎沒有想到,一直以來都默不作聲,看起來像軟柿子一樣好捏的艾依居然也能這麽咄咄逼人。
然而流水無情嬌蠻慣了,向來不會輸在口舌之爭上,很快就重振旗鼓道:“就算你打死幾隻怪物,那又怎樣?如果不是吃了禁藥,你有這樣的傷害?再說,你和你的寵物莫名其妙消失不見,引發了Boss的狂暴狀態,才害得我們死出去。這修裝備的賠償,總得你來給吧?憑什麽讓副會長來付?你以為你攀附了他,就能在繁花惜夢上位,那豈不是對辛辛苦苦用實力擠進來的幫眾太不公平?”
“如果不是我,你根本活不過第二個關卡,後來我被傳送走,也不知道閻羅殿發生了什麽事,若是硬要把怪物的狂暴狀態賴在我頭上,只會顯示出你的無知和愚蠢。”艾依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想和你多做無謂的口舌之爭,浪費彼此時間。有沒有吃禁藥,打一場就知道?”
聽到這話,流水無情急了。她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單挑失敗可是和野區死亡一樣,照樣會掉10級經驗,她才不敢賭!沒有考慮到自己一個80級法師,居然害怕一個30級奶媽這種丟臉的事,下意識地,她幾乎是帶著求救的目光,望向坐在主位的那個男人。這也是她今天有膽子站在這兒和艾依對峙的原因。
劍膽琴心笑得更開懷了,一雙眼像月牙一樣微微眯起。三根手指卻挨個有節奏地輕叩桌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首席奶爸暗道不妙,忙用眼神示意他,生怕他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說得好,”劍膽琴心的語氣一如其人一樣輕佻邪肆,他提著長劍,走到艾依身旁。“六年前,你就是我們繁花惜夢的大功臣,助我們拿下庫呼罕這塊新地圖。六年後,你又徹底成為我們繁花惜夢的一份子。作為我們最在意的核心成員,就要有敢說敢做的魄力和擔當,而不會被一些閑雜人等動搖。”說完,他望向面色慘白的流水無情,笑問,“你說對嗎?”
“會長!”流水無情難以置信。
“想了想,”劍膽琴心用布滿冰霜的銳利眼神警告她,“繁花惜夢收下你這種實力差勁又人品惡劣的成員,才是真正的不公平。”
流水無情望著他冰刀似得眼,喉嚨像是被哽住一樣說不出話來。
她以為艾依隻是跟風,取了個相似的ID,她想不到,這個窮酸至極的小號,就是六年前屠殺天級怪物、名噪一時的醫師!她更加沒想到,劍膽琴心居然說翻臉就翻臉,當面破壞他們的協議!如果不是他,她也不會明知理虧還站出來指責!
“會長!”流水無情還來不及說出剩下的話,就被系統強製移出了閣樓。因為她再也不是繁花惜夢的成員,所以也無權繼續待在公會的駐地。
劍膽琴心轉回身來,又是那輕佻的笑。“沒事了,艾依。是我們處理不好,才讓這種小事麻煩到你,希望你不要心生芥蒂。”
這人的態度前後轉變太快,讓艾依摸不準他的意思。
她不由望向首席奶爸,卻發現他也隻皺眉,面色更為凝重。
事情不是解決了?艾依不明白。
就在大家各有所思的時候,烏雞撲騰著翅膀傳回艾依身邊,還保持著飛翔的姿態,落腳點卻正正是劍膽琴心那劍刃的位置,眼見閃著寒芒的長劍離它脖子越來越靠近,只差半厘米遠,那光禿禿的鳥脖子就要身首異處,它連忙在空中幾個蹬腿,堪堪退了回去!
“嘎嘎嘎,嘎嘎!”刺耳的叫聲打破一室靜謐,“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它驚恐的樣子,惹得艾依嘴角輕揚。
劍膽琴心回過頭,就看見這黑不拉幾的醜陋生物一臉凶狠,一副要現場表演吞劍的樣子。稍微一愣,隨後揶揄道:“這小家夥,就是天級boss的化身?如此看來,還真是威武不凡、霸氣萬分。”
烏雞難得受到誇讚,驚愕過後,扭捏著身子羞澀地撇過頭。“別、別這麽說!”
這麽一攪合,氣氛緩和許多。
首席奶爸卻無法裝作若無其事。“既然沒事,那我先帶艾依走了?”他向來真誠對待艾依,也漸漸能看見她臉上真心的笑容,欺騙她的滋味,讓他的良心備受煎熬。
劍膽琴心聞言,輕輕一笑,一雙幽深的眸子,忽明忽暗。“何必這麽急?你是她爸,還是她媽?是不是管得有點太寬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他發怒的前兆。
首席奶爸錯愕。
“這裡還有事,需要你留下處理。”劍膽琴心下完命令,又對艾依笑道:“你就在這日岱城四處逛逛吧。南城外有一片野生花海,開滿了向日葵,還有不少珍稀動物,是個不錯的去處。過一會兒,我再放他去找你。”
艾依獨來獨往慣了,也不在意。衝首席奶爸稍一點頭,就帶著烏雞走了。
掩門離去之前,她隱隱聽見門內傳來爭執聲,還有劍膽琴心那漫不經心的回應。
……
鬧了個不愉快,艾依對公會這東西實在沒什麽好感。假如她留下會給首席奶爸帶來麻煩,那她還是早早退出得好。
如此想著,烏雞也感受到主人此時鬱鬱寡歡的心情,默默飛在一旁不吭聲。
“等下和首席奶爸打個招呼,我們就回洛水河吧。”她對烏雞說道,“還是那村子裡的人讓我舒服點。”
“舒服!舒服!”鬼車讚同地點點鳥頭。它也有點想念池塘旁的美食,和藥王坡的蜂巢。
本來隻想隨便走走,不知不覺,她就走上了南城的方向。
路上有不少玩家成群結伴地朝城外的花海走去,手上還拎著食盒和美酒,嘴裡聊著天,不時爆發出一陣陣大笑。
稍一思索,艾依還是決定去看看。
順著小徑,走出城門,還沒到,就聞到一陣濃鬱的花香。再走近點,已經可以看見大片大片的金黃色花海,眼前豁然開朗,斑斕鳥悅耳的鳴叫斷斷續續地響起,讓艾依感到神清氣爽。
“嘎嘎,嘎嘎,嘎嘎!”烏雞也不甘示弱地扯著脖子叫。
“閉嘴!”艾依瞥了它一眼,它立馬委屈巴巴地收了聲。
找了一塊少人的地方,一頭栽進柔軟的草地裡,旁邊就是齊人高的向日葵,替她擋住炎炎烈日。
艾依尤其喜歡這種地方,不一會兒就迷迷糊糊打起瞌睡來。
突然,一把粗糲的聲音響在艾依耳邊,像石子磨砂一樣低沉,“你就是艾依?”
她一驚,猛地睜開眼,就看見一個穿皮甲的陌生男人,和老實的綿羊打扮得很像,隻是身上專屬於刺客的殺戮氣息更重,大半張臉掩蓋在黑色的面罩下,隻能見到他戲謔的眼神,像盯著獵物的獵人。
“你是誰?”
男人悶聲一笑,從面罩下流瀉而出的聲音更顯輕蔑。“我是誰不重要,你得罪了人,我也隻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剛一說完,他就掏出一把泛著紅光的匕首,萃了毒的奇異紫光在陽光下劃出一道迅猛的弧度,猛地刺向艾依!
鬼車驚愕地嘶鳴,撲騰著翅膀的動作一僵,隨即快速撞向這刺客的手,讓他的刀刃一偏,隻稍微劃破了艾依的側臉。
如果是一擊命中,以他和艾依之間的等級差距,基本上就是秒殺無誤了!
殷紅的血,順著白皙的臉頰流下。艾依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臉上一陣火辣辣的刺痛,一抹一片濕熱。
太久沒有受過傷,讓她幾乎忘了流血的滋味。
可是當那冰涼的匕首刺上她的臉的那一刻,腦海就回想起伯克在洞穴裡教導她的種種格鬥技巧,屬於狼族的堅韌的魂,在她體內熊熊燃燒。
翻滾、蹲伏、向後仰倒,躲避的同時,還能掐個訣給自己加血,一系列動作被艾依做得行雲流水,看似破綻百出,實則所有角度都經過精準計算,每次都剛好躲過那來勢洶洶的襲擊!
其實艾依完全可以割破自己的裙擺,讓她的行動更不受阻礙。可她一想到首席奶爸對她的好,和遞裙子給她時那微笑的臉, 她就下不去手。這是真心待她的人,送給她的禮物。
所以她雖躲得過攻擊,卻也堪堪維持在和匕首擦身而過的狀態。
那刺客也由一開始的冷笑,到後來皺緊了雙眉。
他沒有想到,一個30級的醫師小號,竟然有如此敏捷的動作!醫師不都應該把屬性點加在智力和精神上嗎?除了後天的鍛煉,否則遊戲裡的法師和醫師,一般都比現實還要遲緩笨重一些。看著艾依那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我見猶憐的臉,和一身柔和至極的長裙,怎麽都不像是精通格鬥技巧的人!
這麽一想,他的動作就不由自主慢下來,艾依也不像一開始那麽吃力。
趁這刺客仰頭喝藥水的時候,她甚至找到機會,短短吟唱了一段,幾近瞬發織造了一朵雨雲。雨雲跟隨主人的意念,毫不猶豫地飄去那男人的頭頂,籠罩住他全身。
艾依渾身緊繃,等待他被秒殺的那一刻,就像那些綠光霉焚一樣,連渣滓都不剩!
一秒、兩秒、三秒……
不敢相信艾依居然還會反擊,男人愣在原地,靜等技能帶來的傷害,半晌過後,他卻“哈哈”大笑,從面具底下傳來無盡的嘲意,“玩了個奶媽,就不會攻擊了?給我加血算是怎麽回事?”
艾依驚愕地望著蓮華法杖,明明可以輕易秒殺怪物的生命之源,竟無法對眼前這男人打出半點傷害!他身上反而閃著瑩瑩綠光,一下子仿佛掙脫了桎梏般,敏捷力一下上升許多。
招招更為生猛地打在艾依臉上,都被她咬著牙躲開。
怎麽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