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一是趙旭和雷震出谷的日子。　　一早，白露包裹起精心為趙旭做的衣服出了門，可沒想到，卻在匠作房外遇上了雷震。雷震牽著馬，背著狼牙棒，立足門外，顯然是等了許久。

　　白露並非無情之人，不但知道雷震的心意，而且還因此深為感動，然而，一來是其行事粗魯野蠻，不懂甜言蜜語，更不知什麽是溫柔，所以令她身為懼怕、排斥，二來是自虎口脫險起，她便已心儀趙旭，心中再也容不下其他男人。

　　白露低著頭，故作不見，打算繞開雷震。他卻側跨一步，有意擋住了路，同時還含蓄地說:“妹子，你……你先別逃，我……我快走了！”

　　白露點點頭，防備似地側著身子，不但不去看他，也不多說一句。

　　雷震欲言不語，婆娑良久，才宛如羞澀女子般，扭扭捏捏地說:“我知道你怕我，可我就是喜歡你。我想娶你做媳婦兒，但我也知道，我配不上你。”

　　今日之雷震與往日差別太大，白露對此大為驚奇。

　　雷震傻傻一笑，自嘲道:“我比不上趙旭，沒他俊朗，沒他機智，如今也沒他勇武。我本想著拿了騎試第一便來迎娶你，現在……妹子，我要走了，這一走也不知道能不能回來了。什麽功名利祿，我全不在乎。生在亂世，活下去才最重要。趙旭文武全才，今次出谷必能尋得明主，日後封侯拜相不在話下。我祝福你，願你幸福。”

　　言畢，他淒然一歎，翻身上馬。

　　白露側身讓開了路，心有所感，可就是說不出話來。

　　“白家妹子，但願他日見了能改口叫趙夫人。”說著，他揮鞭一拍，策馬離去。

　　白露仰頭遠眺，直到看不見雷震的身影才轉身入門。

　　院子內，趙旭穿著窄袖武袍，頭戴襆頭，正從房內出來。一別經年，他對這裡產生了感情，如今要走，反倒有些不舍。

　　白露走上前來，一掃別過雷震時的感動，含笑喊了聲:“旭哥哥！”

　　“妹妹。”趙旭轉過身來，見著白露，不禁生出一絲不舍之情。

　　二人對視一眼，白露忽地含羞低頭，遞上了手中包裹，語焉不詳地說:“這……這是我做的，你帶了路上穿吧！”

　　趙旭接過包袱，打開一看，只見是件深色衣服。他知白露心靈手巧，最擅長刺繡、做衣服，所以心生感激，一邊道謝，一邊收下包袱。

　　“呦！”黎雁羽的聲音忽然傳來，“天才剛亮，怎麽就見到郎哥哥、蜜妹妹的，還真是叫人羨慕、惹人嫉妒啊！”

　　聽著這不冷不熱、陰陽怪氣的語調，趙旭心生不悅。二人循聲望去，只見黎雁羽一手持劍，一手握弓，走了進來。

　　趙旭的注意力一下子便聚集在黎雁羽手握的弓上。

　　墨門擅長製造機械，單是匠作房便秘藏了十余種弩機的製造圖。也許是因為這個，所以“弓”在墨門便不太受重視，非但沒有弓具製造圖，甚至連人也不太熱衷射藝。趙旭能如此簡單地奪得射術第一，與此不無關系。

　　黎雁羽手中的弓是一把複合弓，通體火紅。趙旭曾經是射箭運動員，對古代弓具頗有研究，隻這麽隔空打量，便知它是一把質量過人的好弓。

　　黎雁羽走到趙旭身前，雙手捧起弓，說道:“這把弓是我家先人所作，據說用了三年時光才做好。可惜，墨門中人都不善用弓，所以便宜你了。”

　　趙旭早就對這把弓起了心思，所以毫不猶豫地接了過來。一接手，

一打量，一拉弦，即使是他這種半行家也看得出這弓的好處。　　黎雁羽笑問道:“我家先人的手藝如何?”

　　趙旭喜不勝收，邊研究著弓，邊說道:“好！好！世間難求的好弓。”

　　“哼……”黎雁羽冷哼一聲，忽然板起臉，嗔怒道，“有了好弓就忘了送弓人，還真是忘恩負義啊！”

　　趙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覺得有些放浪，隻得抱拳作揖:“黎娘子在上，請受小的一拜，還請寬容則個。”

　　黎雁羽嬉笑一聲，又立即佯裝憤怒，厲色道:“心意不誠，出了谷必去拈花惹草。你聽著，你若敢對不起我白姐姐，我必不會饒了你。你若敢去拈花惹草，我便真的送你入宮當閹人。”

　　“好！好！”趙旭苦澀地哼哼兩聲，暗自感慨道，“哎！我對白露可真的沒有男女之愛，你們怎麽都覺得我對她有意思呢?算了，暫且先這樣吧！未來的事誰也不知道，你們這麽認為就這麽認為吧！”

　　白露對他有情有義，他對此頗有愧意，所以暗下決心，日後如果沒有變故，就真的將之娶了，好回報這份情義。因此，當旁人每以他們之事開起玩笑，他雖心中不忿，但也不已否認，以免傷了佳人的心，與之成為陌路之人。

　　這時，醉匠作背著箭袋踉踉蹌蹌地從兵房走了出來，剛一出來便說道:“有弓無箭，弓也就成了廢物。來，帶上箭。”

　　趙旭從醉匠作手中接過了箭袋，粗略一看，箭袋中有十支形狀式樣一模一樣的羽箭。其後，他又抽出一根仔細打量，只見這羽箭約長三尺，箭羽為白色天鵝羽，箭簇為三翼三棱錐形狀，並且銀光閃閃、寒氣逼人，顯然是精鋼材質。

　　醉匠作道:“箭身為竹，輕而韌，箭簇為精鋼材質，穿透力強。墨谷從不備弓箭，但並不是不會做弓箭。這些羽箭即使到了外面，也都是一等一的好箭。不過，它們數量有限，你可要小心使用。”

　　趙旭將箭放回箭袋，抱拳謝道:“多謝，趙旭記得了。”

　　“哼哼哼……”醉匠作冷冷一笑，掏出酒葫蘆喝了口，醉意十足地說，“我有預感，你就算出了谷，我們還是會見面。既然會見面，你這次出谷，我也就沒什麽好感傷的了。”

　　說著，他朝白露看去，又說道:“白家娘子，你也別哭喪著臉。是你的就是你的，飛也飛不走。”

　　趙旭轉身看去，這才發現白露竟以流下了眼淚。他頓時心有歉疚，安慰道:“醉老伯說了，既然會再見，離別也就沒什麽好感傷的。我們這次離別，日後也必有機會再見。太原李淵起兵在即，他起兵必定攻取關中。長安離墨谷不遠，到時候我們還可以再聚。”

　　白露舉袖擦淚，點點頭，嗚咽著提點道:“關中盜匪縱橫，你這一去定要小心。”

　　趙旭點了點頭，一股感傷突然從心中冒出，直接湧上咽喉，令他一時之間不能言語。

　　二人相顧無言，隻是對視。一旁的醉匠作裝成沒看見，邊喝著酒，邊往兵房走去。黎雁羽倒是看得心煩，“咚咚”地跺著腳，急不可耐地說:“別磨磨唧唧了。越是不舍，離別後便越是傷懷，不如痛快些，當斷即斷。”

　　趙旭聽著有理，點點頭，算是恢復了正常。白露也眨了眨眼睛，喘了口氣，含羞低頭。之後，趙旭持槍牽馬向谷口走去，白露一路追隨，直到谷口方才停下。臨別之時，白露又哭了，眼淚不僅落在了地上，也落入了趙旭心中，惹得他一陣心疼。

　　黎雁羽目送趙旭和白露離開，自己卻留在了匠作房。她獨自歎氣，來回踱步，心中總是有股怨氣，卻不知該向誰發泄。不一會兒，醉匠作慢步出來，見她如此，不由冷哼一聲，不悅地說:“你既愛那趙旭，又何必瞞著不說?我看趙旭對那白家娘子多是感激，對你倒是別有情感。”

　　黎雁羽當即顰眉，冷喝道:“舅舅，話可不能亂說，我恨他都來不及，又怎會……怎會喜歡呢?”

　　話說到後，冷喝變成嘀咕，義正言辭變成扭捏造作。

　　醉匠作搖頭歎氣，說道:“趙旭救過白家娘子，所以那白家娘子心存感激，產生了情感。可這情感隻是感激之情，並非男女之情。你與那趙旭整日吵鬧打鬥，連我這不曉男女之情的老頭子都看得出其中的門道。 你與他早已經互通了心事，隻是誰都沒發現罷了。”

　　“不會！絕對不會！”黎雁羽毅然決然，板著臉說，“我黎氏雖然人多勢眾，可近幾十年隻出了钜子一位賢才。我和钜子一樣，愛他之才，想讓他為我黎氏所用，所以才盡力輔導。這小子惱人得很，待天下安定，黎氏族人封侯拜相，享得永久富貴，我便讓他永遠也不能再惱我。”

　　“哎……”醉匠作冷冷一笑，歎息般地問道，“一張良弓需要三年時間，十支羽箭需要一年，此間工藝繁瑣細致，你本不是細心之人，卻能耐下心思。你花費那麽多心血，難道隻為了一個令你厭惡的可利用之人嗎?”

　　“這……”黎雁羽一時語噎，支支吾吾、毫無底氣地說，“作弓作箭之法為我父親秘傳，非但你匠作房沒有，即使是黎氏族人也不懂。我閑著沒事，按圖索驥，做出來玩玩罷了！至於送人，不過順手罷了。”

　　“哈哈哈……”醉匠作笑道，“好一個順手！既然如此，外甥女何不順手將自我這兒取走的寶劍還來?”

　　黎雁羽呵呵一笑，搞怪地眨眨眼，說道:“寶劍到了我手中就是我的。我過幾個月也要出谷了，還需要這把劍防身。”說著，她便快步離開了院子。

　　醉匠作看著她的背影，收起笑容，歎息地搖搖頭，自言自語道:“看來墨谷的安靜日子快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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