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聲驟止，鑼聲叮叮咚咚地響起。　　戰敗雷震後，趙旭橫槍立馬卻無一人趕來挑戰，恰巧天色遲暮，他於是便成了馬試第一。這次勝利實在是僥幸，他沒有雷震那樣驚人的膂力，或可憑著技巧勝得一場兩場，但絕無可能在車輪戰下長久勝下去。

　　趙旭下馬上台，單膝跪於台階上。

　　钜子起身，來到台階邊緣，這時，四周一片寂靜，戰鼓聲、鳴鑼聲、人聲都沒了。接著，他昂然宣講道:“趙旭力敵眾人，為馬試第一。”再然後，寂靜忽地被打破，先前消失的聲音忽然穿雲而出，響成一片。

　　趙旭因是外來者，所以沒有太高的地位和聲望，但他畢竟是名義上的內門弟子，形式上是钜子的親信。他勝了，就是钜子勝了;钜子勝了，也就是人數最多的黎氏勝了。谷中各家族也有利益糾紛，彼此明爭暗鬥。钜子統領的黎氏和雷震所在的雷氏雖然結盟，但彼此都有嫌隙，暗地裡都防備、牽製著對方，因此，他的這次勝利甚為重要。

　　馬試為文武兩科大試的最後一試，當夜，谷中張燈結彩、歡飲達旦，如同過節般熱鬧。與此同時，趙旭等一眾未行冠禮卻到了弱冠年紀的人齊集墨聖殿正殿，由钜子來加冠。在一旁的房間裡，钜子夫人主持著及笄之禮，黎雁羽、白露等女子都在那裡。

　　冠禮之時，趙旭得到了古人都有的“字”。钜子以詩經中的“雍雍鳴雁、旭日始旦”一句為他取字，從此之後，他姓趙名旭字鳴雁。

　　冠禮過後，眾人退下，趙旭卻被钜子喊住，帶入了內室。到了內室，钜子東向坐，他便按著往常習慣，北向而坐。剛一坐下，卻聽钜子伸手指西，含笑道:“坐我面前。”於是，他又起身，坐到了钜子對面，西向而坐。

　　钜子取出一卷紙，鋪開在面前，趙旭俯視一看，初時只見的是一張不太標準的地圖，不一會兒便識別出是張東起大海、西至河西走廊的中國地圖。他十分訝異，不禁問道:“钜子，這是何意?”

　　钜子含笑道:“我墨門崇尚兼愛、非攻，然而，若要兼愛、非攻，勢必要天下一統。方今天下大亂，正式墨門子弟出谷輔佐明主之時。八姓族人皆以選派合適人選出谷，你已勢在必行。因此，我想在此之前先聽聽你的謀劃。”

　　趙旭頓時一怔。他來自未來，知道李唐王朝將脫穎而出，所以平時就甚少去想時勢。钜子之說，令他一時之間反倒說不出話來。但是，他稍一鎮定，暗自打氣，憑著對歷史的理解以及這番日子聽取的情報，說道:“方今天下大亂，河南、河北、關中、江淮皆有盜匪肆虐。各路盜匪中，以河南瓦崗軍勢力最強。然而，天子雖坐困江都，但為失卻對各方地掌控。各路官軍尚聽其調派，這便可見一斑。”

　　钜子不語，垂目看著地圖。

　　趙旭悄悄看了一眼，便又看向地圖，並伸手指向關中，說道:“魏周以來，關隴貴族勢力龐大，但自楊玄感後，天子便與關隴貴族漸行漸遠。方今還聽從天子號令者，也多是些山東貴族、江南士族。因此，若有人可獲得關隴貴族支持，必可取天下。換言之，取天下者，必為得關中者。”

　　钜子頜首，問道:“方今天下，何人可取關中?”

　　“無非二人。”趙旭伸出了兩個手指，說道，“一為瓦崗軍李密，二為太原留守李淵。”

　　“為何為此二人?”

　　趙旭道:“關中之重非常人可知，李密追隨楊玄感時便數度進言取關中，

而今手握百萬兵卒，吞並金庸，隻待洛陽一下，便會西進以取關中。太原李淵，關隴貴族之一，家小親友皆在關中，加之河東貧瘠、狹小，他不反則已，若反，必先下關中。”　　钜子呵呵一笑，從懷中取出一封書簡，遞於趙旭。趙旭接過一看，只見書簡上寫著太原留守李淵的近況，同時又聽钜子說道:“李淵之子李世民正廣結豪傑、收攏士卒，看似有起兵之象。”

　　趙旭合上書簡，默然暗想:“钜子身在谷中，卻可了解遠在太原之事，看來他是有一支強大的諜報網絡。我來此四年，居然一點也未發現?不對，其他人似乎也不知道，所以才會一點風聲都沒有。他的行事作風還真是令人驚駭啊！”

　　钜子見他合上書簡，便急不可耐地問道:“河南李密，太原李淵，你道何人可先入關中?”

　　趙旭恰好從“暗想”中回神，脫口答道:“太原李淵！”

　　“如此肯定?”

　　“是。”趙旭點頭，肯定道，“李密圍攻洛陽，是為了確保中原安定。他唯有控制了中原，才能保護賴以生存的黎陽倉、回洛倉等糧倉。他如若放棄洛陽，引軍西進，黎陽倉、回洛倉不保事小，士卒因之一哄而散事大。因此，他斷不會舍洛陽，取長安。反之，李淵後顧無憂，如今既起兵在即，勢必先與李密入關。到了那時，李密便是項羽，李淵便是劉邦。項羽兵多將勇，亦不免被劉邦拒於函谷關下。況且，此劉邦非彼劉邦，此項羽亦非彼項羽。”

　　钜子一臉讚賞地點了點頭，說道:“正是如此，我亦看好唐國公。”說著，他便又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箋，交予趙旭。

　　趙旭接過，只見這份信箋封泥完好，封皮上寫著“唐國公啟”四字。隨即，他便聽钜子說道:“我與唐國公有數面之緣，你此去太原，只需將信遞上，自被重用。”

　　趙旭急忙拜謝，但又覺得詫異，心想道:“他倒是算無遺策，可我怎麽總是不放心呢?”钜子給他的印象如霧一般迷惘，讓他看不透看不清。他也不是諸葛亮一類人，能將旁人內心看得透徹，可像钜子這樣，能給他帶來一股深不可測感覺的也是別無他人。

　　拜謝之後，趙旭正欲拜別，卻聽钜子又道:“不急離去，尚有他事。”

　　他於是正襟危坐，側耳傾聽。

　　钜子手指地圖，說道:“河北、江淮皆有盜匪，如今雖然分散割據，但長此下去必為又一個李密、瓦崗軍。唐國公兵微將寡，縱然得了關中也未必能立刻統一天下。你倒說說，有何人可與之爭鋒。”

　　趙旭想了想，回答道:“若隻以方今形勢而論，關中、隴西、河西、蜀地為一體，取關中者便可割據這些地域。河北人多勢眾，若有人能利用，必能割據一方。江淮地方廣闊，名士眾多，南朝之所以能與北朝抗衡，皆仗這些。如今天子居江都，手下擁關隴勁卒，若無變故，全可掃清盜匪，割據江淮。”

　　歷史上像隋末這樣的亂世並不少，或者像劉邦、劉秀那樣統一天下，或者像魏蜀吳三分鼎立。在李世民橫空出世前，又有多少人能預料到這場亂世連十年都不到。趙旭自然不能將歷史說出，所以就按照當時的形勢來說，說出了一個三足鼎立局面。

　　“關中為秦，江淮為楚，河北為趙，倒是可以割據稱雄。”钜子點了點頭，又道，“河南當為何人據有?”

　　趙旭頓了頓，故意裝出一副不敢肯定的樣子，說道:“河南四戰之地，任何人得到了它都不能長久守護。因此，即使現在李密擁兵百萬，即使他能攻陷洛陽，也隻能稱雄一時。長久之後，他若不向河北、關中進兵，便為河北、關中來兵所敗。北方，唯有河北、關中對峙罷了。”

　　關中有太行山、潼關、黃河守護，歷來是易守難攻。河北都是平原，歷來是易攻難守。河北若不能先手取勝，必會敗於關中。趙旭故意留了這半句，以掩蔽鋒芒。他越是看不透钜子，也就越不敢顯露真實的自己。

　　钜子聽了點點頭，含笑道:“關中、關東、江淮，三分天下。這點我早已經看出，所以已派其余八姓族人分別趕赴這些地方，輔佐當地明君。”

　　趙旭暗中起疑，但表面上卻抱拳賀道:“如此一來，天下當可安定。”

　　钜子搖搖頭，擺了擺手，遺憾道:“天下亂局已定，受苦的是老百姓。我派門人分赴各地，為的是百姓能安度亂世，至於天下一統，自然有民心所向者去辦。”

　　“是。”趙旭應了一聲，暗想道，“八姓族人不是身負韜略，便是機智詭辯，分散各地隻怕會擾得天下更亂。不過，若是墨門中人成為權臣，你這钜子再振臂一呼……但願你不是這樣的人，否則……”

　　皇帝由誰坐對趙旭而言都沒有關系，但他最恨被人操控。因此，如果钜子真的想利用他來奪取天下，他反而會第一個站出來破壞。更何況，墨谷的勢力並沒有那些世家大族大，關鍵時刻是跟隨世家大族，還是跟隨墨門，這並不是什麽太難的選擇。

　　趙旭主意已定，出谷之後即按照自己意志辦事。而在最先，自然是利用钜子的書簡，投奔李淵。如此一來，即使不能更進一步，也可以做一個開國功臣，封官拜爵，永享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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