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永全本是舉人出身,一直等不到補缺的機會,後來走了張鯨的門路,這才接任了平谷知縣這個肥缺。他知道邢尚智乃是張鯨的親信,自然百倍奉承,伺候的十分周到。
邢尚智此次平谷之行專為張佑失蹤之事而來,駕貼(注)在手,卻因事關機密,並不張揚,只在客棧包了個小院兒,除寧永全外,平谷上下官員,無人知他親至。
張佑回府,消息傳到他耳朵裡時,寧永全正好也在,兩人不敢怠慢,急忙趕了過來。同來的,還有典獄霍東,這小子辦事還算用心,他已下定決心,此次要帶進京好好培養的。
至於他曾將霍東遞交東廠的關於張佑的“事件”被丟進紙簍之事,自然不可能提起。
“公公,前邊就是夏各莊了。”行至老柳樹下,寧永全指著前方說道。
邢尚智白淨的臉上浮上一抹喜色,沒有說話,只是雙*腿略用力夾了夾馬腹,馬很識趣,好像領會了主人此刻的心情,四蹄用力,加快了速度。
眾人以他馬首是瞻,見他加速,有樣學樣,緊隨其後,一時間,但見官道上塵土彌漫,平底卷起一道黃龍,迅速向夏各莊鎮衝了過去。
李三兒已經悄悄回家,本不願白天露面,不過聽兄弟說張佑要放飛能把人帶上天的孔明燈,猶豫片刻,到底按捺不住好奇心,跟幾個弟兄一道來到回春閣門口,躲在人群後,伸長脖子向內張望。
“東廠辦差,閑雜人等讓路!”馬蹄聲滾雷般而至,人群原還扭頭望著突然而至的眾騎發愣,冷不丁聽馬背上一位凶神惡煞般漢子一聲冷喝,登時回神,紛紛躲避,李三兒略閃的慢些,便聽耳邊風響,臉上已經吃了一鞭,如同被燒紅的火鉤子烙了一下,疼的他一個激靈,張嘴就要噴“三字經”。
旁邊一個兄弟見機的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用力將他拖到了一旁,一邊驚恐的望著邢尚智等人下馬,一邊顫聲道:“好我的哥哥,你睡昏頭了吧?這些祖宗們是咱們惹的起的麽?沒見知縣老爺和縣牢的霍爺也在麽?”
倒不是李三兒沒見識,實在是囂張慣了,猛吃一鞭,下意識的反應而已,此刻早已回神,後怕的縮了縮脖子:“多虧兄弟你機警……不是說昨日來了幫番子,也在尋找那死瘸子麽,應該就是這些人了吧?”
“錯不了,隻不知尋那死瘸子做什麽,但願是尋他麻煩的,省咱們的事了。”另外一名兄弟說道。
最先捂李三兒嘴的那人努了努嘴:“我看夠嗆,若是找麻煩的,就不用下馬,直接就衝進去了……別是宮裡頭哪個貴人得了什麽病,聽說了死瘸子的名氣,特意來請他的吧?”
李三兒一驚,悄聲道:“那可就遭了,若真是如此,今晚的行動怕是得取消啊。”
幾名兄弟深以為然,同時點了點頭。
不提他們幾個躲在旁邊悄聲猜測,霍東最先下馬,搶著就要進去通稟,卻被緊隨其後的邢尚智一把拉住:“這麽多人等著看病,看來這張佑果然非同一般,不可造次,態度客氣著些。”
合著他把大門口圍著的人全當成等著看病的了。
霍東領命而入,旁邊一位頭戴圓帽的擋頭忍不住撇了撇嘴:“公公忒抬舉這小子了吧?依小的的,直接闖進去,莫非他還敢……”
說到此處,院子內突然出來一片噪雜的聲音:
“起來了起來了,真的起來了……”
“什麽東西起來了?”邢尚智等人面面相覷,
躲在旁邊的人卻聽明白了,有人壯著膽子回道:“不瞞諸位老爺,咱們大夥之所以聚在這裡,其實是等著看小神醫放孔明燈呢,小神醫說了,要做一個能把人帶到天上的特大號孔明燈,大夥兒都不相信,如今聽裡邊的聲音,恐怕是真的飛起來了吧!” 俗話說燈下黑,用到此處也挺恰當——院子內早已被熱氣充的圓滾滾的球囊晃晃悠悠的已經將吊籃連同錢倭瓜帶的離開了地面,街上的人卻因為有牆擋著,根本就看不到。
邢尚智與寧永全對視一眼,發現對方嘴*巴半張著,一副驚呆的樣子,料想自己此刻的表情肯定也差不到哪裡。
不過此刻已經不是顧及這些的時候了。可以把人帶到天上的孔明燈,光這個噱頭,已經足以讓皇帝老爺龍顏大悅了。
他的腦海中瞬間閃過這個念頭,無暇再等裡邊出來人迎接,搶先向內衝去,動作之快,不像年過四十的中年人,倒像是一下子年輕了二十歲。
寧永全以及其他番子們此刻也已經回過了神,緊隨其後,一擁而進,待他們全部進了大門,原本躲在旁邊讓路的人們也按捺不住,一窩蜂的向大門內擠去。
寬敞的院子裡一下子湧進這麽多人,加上原本就在的,推推搡搡,亂成了一鍋粥。
不過已經沒有人在乎這些了,因為哪怕是推搡之間,每個人也在保持一個同樣的姿勢,仰著脖子觀望。
無數道視線匯聚在裝有錢倭瓜的吊籃上,那吊籃此刻已經在巨大的球囊升拉力量下,達到了楊樹尖的高度,且有加速上升的趨勢……
成功了,居然真的把人帶上天了——所有人的心裡都在轉著這樣的念頭,偶爾瞥一眼背手立在桃樹下的張佑,敬仰之情不知不覺就升了起來。大家都在感歎,多麽神奇的年輕人啊,死人能救活不說,如今竟然真的做出了把人帶上天的孔明燈,難道他是神仙下凡不成?
適才說邢尚智太抬舉張佑的那名檔頭早就瞧傻了眼,醫術高明沒什麽了不起,太醫院的禦醫們哪個沒兩手看家的本事?讓人飛上天可就不一樣了,如此神跡,若是讓皇帝老爺得知,賞賜個世襲千戶怕是都不為過吧?
李三兒和幾個兄弟夾在人群中也是五味雜陳,報仇還是放棄,成了他此刻兩難的選擇。
注:駕帖原為皇帝派人辦事的憑證,而這些事並非大事,沒有必要授予敕諭,因此,駕帖是次一等的“敕諭”。這是駕帖的原始用途,之後才有了決囚和拿人的用途。駕帖拿人之事自成化後越來越多,天啟朝登峰造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