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都已解決?”
楚文軒昂首挺胸,負手而立凝望遠處的蒼穹大地,濃密的眉間凝著凌銳之氣,目空一切。
沈懷鈺望著他挺拔的身姿,自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場不由讓人心生壓力,哪還有方才的頹廢以及隨意可欺的模樣,心中狠狠歎息一番。
“都已解決,絕無後顧之憂,王爺請放心罷。”
楚文軒轉過頭看他,眸中不自覺浮起怒色,“可是那邊弄出來的?”在眼前這人面前,他無需掩飾自己的情緒,喜便是喜,怒便是怒。
沈懷鈺搖了瑤頭,嘴角浮起一絲嘲諷的笑意,那笑與他一向儒雅的外表有些不相符。
“非也,說來也十分可笑,這件事原本便是捕風捉影之事,若無實證,誰敢冒著滿門抄斬的罪名去彈劾一外封藩王私藏軍火,蓄養私兵?偏偏那張禦史,一昧骨鯁,不知忌諱,在朝堂既不站派別,在朝下又不結交權貴,每每隻念報效君恩,卻不知他上邊那位早已昏聵顢頇,不理國事,任由太子黨作威作福。”
沈懷停了停,去觀察楚文軒的神色,確定他沒有厭煩神色,才繼續說道:
“那日張禦史將奏折呈遞到通政司,幸好正逢柳使官當值,那柳使官乃是我的恩師,此參本涉及多名官員,連同我竟也在內,見事態嚴重,恩師便私自將它壓了下來,奏折才沒有到達那邊。”
楚文軒認真的聽他說完,方皺了皺眉問:“你那恩師可靠得住?”
“這個無需懷疑。”
沈懷鈺將折扇一打,放於胸前,扇面是一幅栩栩如生,酣暢淋漓的墨竹畫,隨著他的輕搖慢擺,猶如竹風朗朗而來,襯得他輕裘緩帶,一派運籌帷幄之色。
楚文軒不由一笑,“我相信你看人的眼光,只是此事雖為莫須有,但恐傳到有心人那裡,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善後事宜必須做到萬無一失才行,那張禦史如今在哪?”說到張禦史時,眸色轉為凝重。
沈懷鈺聞言冷笑一聲,“他前日已遞上辭呈,以年事已高,恐無力再為朝廷效力,辜負朝廷聖恩為由,乞放歸田養老,恩師已將奏折呈遞與聖上,聖上本就不滿他不諳大體,每每在朝堂之上讓他下不來台,早已經準了。那日我在十裡亭觀望,見他竟一個人帶著兩名仆人,一輛馬車就這麽孤零零的上路了,也無朝廷官員為他踐行,光景甚是淒惶,想來也是他平日裡與眾人寡合的原因,此事本是機密要事,沒能得到徹查此事的聖令他是不會輕易向與他不合人的說出口的。”
楚文軒神色有所松動,知他有意替那張禦史說話,只要不影響大局,那便算了罷。沉聲道:“如此最好,他這年紀也是退位讓賢了,雖說那張禦史年老昏庸一時失於糾察致使生出如此大的失誤,但畢竟是為朝廷效力過的人,本王並不想過多的難為,只是……難為你了。”能讓那冥頑不化的張禦史自行乞歸絕不是一件易事,若無非常手段豈能夠成功?
沈懷鈺聽到最後一句話時,臉上一閃而過的窘迫神色並未能逃過楚文軒的眼。
依他對他的了解,他向來是恥於當小人的,為顧及他的面子,楚文軒並不打算追問,而且這不過是旁枝末節,無謂於一提。
他既不問,沈懷鈺也樂得不去回答。
背地裡命暗衛悄悄潛入禦史府中挾持了人家妻孥,並將她們連夜乘船送歸故裡命人‘照管’,以此為要挾,再虛構他的謀逆的罪行呈報通政司,兩面夾攻,令他退無可退。
這等行為實在令他難以啟齒。若是以往,他絕不會行如此之事,然身處其境,凡事身不由己,亦不能置身事外。 不過好在那張禦史雖然骨鯁,卻也非不知變通的。
此次雖受沈懷鈺的脅迫,他卻知自己在朝堂之上已無立足之地,若仍留戀官場勢必性命不保,甚至貽害到妻兒,又想到自古急流勇退,方是明哲保身之道,縱觀往史,皇位爭奪的戰爭簡直不勝枚舉,當今太子暴戾,視人命如同草芥,一旦坐上那位子未必能夠造福百姓,也許還會使百姓遭受更大的災難,罷了,罷了……正所謂‘在其位而謀其職,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索性任由他們去爭權鬥勢,自己做個世外閑人罷。張禦史自此想通,便連夜修了封乞放歸鄉的奏折,第二天一早便呈上通政司,而就在張禦史辭官的第二天,沈懷鈺便著手於將他底下的心腹之人不動聲色地清理得一乾二淨。
此事並不光明磊落,沈懷鈺不願提起,便轉移了話題道:
“此事已了,不知王爺何時能夠回淮南?”沈懷鈺問,呆在京師終究不是個長久之計,被眾多虎視眈眈的眼睛盯著,喝水都得小心提防。
楚文軒聞言,輕歎了口氣,“本王屢屢具奏乞歸,奈何都被父皇駁回,想來是那邊的主意,不讓本王歸藩,好掣本王的肘腋。”
沈懷鈺眉微皺,俊眸不自覺的冷凝下來。
過了一會兒,卻聽楚文軒笑道:
“此事先暫放下吧,本王呆在京師也已有兩年之久,倒真有點舍不得這裡的人和物了。”
沈懷鈺知他只是故作輕松,本想安慰他幾句,卻見他將視線移到了闌外,仿佛看見了什麽稀奇東西。
正疑惑間,楚文軒轉回了視線,眸中恢復往常的不羈之色,
歎道:“尤其是京師的美人。”
曾經滄海難為,除卻巫山不是雲。今日才知這句話是不無有道理的,見識過真正的美人,才知以前所入眼的都不過是些庸脂水粉,索然無味。
“楚兄方才才勸我小心紅顏禍水,如今你倒是跌入了自己的彀中。”沈懷鈺笑道。
離了朝堂上的事,兩人神色輕松下來,言談之中也如同以往一樣隨意而自在,也不自覺改變了稱呼。
楚文軒撫掌大笑,笑聲渾厚舒朗,“這倒是,這次算我理虧,懷鈺你這宅子選得好,竟是近水樓台先得月了。”言罷,便又將視線移向了闌外,嘖嘖稱讚。
沈懷鈺聽他言語蹊蹺,略含好奇,便搖著折扇悠然上前,與他並肩憑欄,視線隨他落去,卻在看到那熟悉的倩影時,嘴角的從容微笑瞬間凝結在唇間。
彩繩花枝編織的秋千上,那女子身著雪白縐紗裙,裙上織就著梅花數枝,細錦素練上掛著羊脂玉佩,斜髻上僅插了隻梅花簪子。
杏臉桃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風情媚色在她噙著笑意的眉眼間盡顯無遺。
“我竟不知這宅子的後花園竟與花月樓的花園僅相隔一堵高牆……”沈懷鈺盯著那翩翩然的身影眸中掠過一抹沉思,又望了眼楚文軒,但見他目不轉睛,似有所動。
劍眉微蹙,沈懷鈺忍不住問道:“你對那女子感興趣?”
楚文軒聞言也不看他,爽快道:“不可否認。”頓了下,又笑道:“我在天下第一酒店裡見過她一面,正是那日你與柳弟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看她的做派並不像良家女子,你可知她是哪個司院的?”
沈懷鈺也不打算隱瞞,“說來也巧,這女子我剛好識得,她名喚鶯娘,是這花月樓裡的花魁,無數的王孫公子,富貴豪門踏破門檻爭相邀約的對象。”卻沒說他們乃同一天認識的鶯娘,以及他們兩人曖昧的關系。
“聽你的口氣,莫不是你也是這上門求見的人之一?”楚文軒開玩笑似的問,又像是在征求。
沈懷鈺未料他會如此問,明顯愣了下,才接話,口氣輕松地道:“不過是一青樓女子罷了。”
“哦?”楚文軒一臉促狹地問。
沈懷鈺隻道他不相信自己,便向他作了一揖,謹慎誠懇道:
“若是楚兄想要那女子,我自當為你們兩人執柯作伐。明晚,曲江湖舉辦桃花宴,宴會上,她將會挑選入幕之賓,梳籠接客。”
楚文軒見他如此認真的神色,沉默下來,也不著急答話,只是望著他,想要從他的神色中找到一絲口不對心地痕跡,卻無果,便也不再懷疑,笑道:“如此,勞煩懷鈺你牽線搭橋了……”
***
“姑娘,人…人都已經走了……”素素立於秋千旁,面紅耳赤,氣喘籲籲地。
反觀鶯娘神色,卻是一臉鎮靜淡然,靠著秋千,一雙美眸凝視著粉牆外的那角朱樓,微微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她推得手都快斷了,她家姑娘真是悠閑自在。
聽到素素的話,鶯娘斂了心神,抬頭望了素素,笑容瞬間綻放,如同海棠滴曉露,益發嫵媚動人,“回去罷……”言訖,慵懶地伸了伸腰,婀娜地起身。
“對了,待會兒記得叫人將這秋千砍了,拿去當柴燒吧。”
鶯娘走了幾步,卻突然停下了腳步,微側了側頭,冷聲道。
素素很想問,好好的秋千乾甚麽要砍它,卻看到她那仿佛罩了層寒霜的面部輪廓,就連垂下的睫毛都隱隱透著股冰冷,素素猛地打了個寒戰,明明已快入夏,她卻覺得冷風陣陣,凜冬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