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啊,早知道我就跟你一起去了,據說當時情勢十分驚心動魄,你被幾個滿臉橫肉,凶神惡煞的壯漢威逼挾持,卻毅然決然地選擇跳湖自盡也不肯屈身與那張惡霸,在眾人紛紛感慨紅顏薄命時,沈大人卻忽地出現,在此千鈞一發之際,奮不顧身的跳入湖中,將奄奄一息的你救起,還不顧眾人在場,為你渡氣……”素素坐在花園內新吊的一架彩繩花枝編織的秋千上,揮霍著雙手,想象著當時的情景,兩眼直直放著光,而後眼神忽轉為暗淡。
可惜這麽一場柔弱女子遭惡霸欺凌被翰林學士英雄救美的好戲竟然給她生生錯過了!
據說那張君瑞當時差點沒嚇尿,要知在輦轂之下,又有千雙眼睛看著,鬧出人命來那可真不是好耍的事,估計這下他該躲在家中不敢出門了罷。
鶯娘慵倚於涼亭內的貴妃榻上,正把玩著沈懷鈺送她的梅花簪子,嘴角含著微微的笑意,些許出神。
這梅花簪子做工倒甚是匠心獨運,無絲毫多余的綴飾,卻又不失典雅大方,玉石的材質又為簪子增添了一抹冰清玉潔的孤傲之色。
那人的眼光倒是獨特。
“姑娘……”
空氣中無回應,素素側了側頭瞥向右邊亭內的人,那人臉泛紅光,星眸蕩漾著盈盈笑意,姿態越發嫵媚浪蕩,素素嘖嘖感歎,瞥見她手上拿著的簪子,嘴巴一努。
再愛不釋手也不至於研究它整半天罷。
“姑娘,這簪子是沈公子送你的罷?他莫非真愛上你了?”如若果是如此,她家姑娘的虛榮心應該得以滿足,可以收手了罷?
鶯娘聞言,微微抬頭含羞嗔了她一眼,複低頭含笑不語,繼續把玩她的簪子。
完了……她家姑娘真的中邪了……
素素後知後覺的突然想起什麽,“哎呀!前夜你留宿在他那……你們不會那個……那個了吧?!”素素捂著嘴一臉不可思議,緊接著立馬大驚小怪起來,從秋千架上下來,幾步小跑到鶯娘跟前,嚷嚷道:
“姑娘,你是不是真跟沈公子那個那個了?”
鶯娘被問煩了,臉上升起一抹薄暈,抬起纖腕一手點她的額頭,佯怒佯嗔道:“你這死丫頭亂說什麽呢,誰和他那個那個了?”
“當真沒有那個那個?”看她臉上那藏也藏不住的春色,素素不信道。
鶯娘美眸瞪了她一眼兒,對上那一雙賊亮又頗含曖昧的水汪汪大眼睛,心中歎息,這丫頭真的是學壞了,好脾氣地解釋道:
“是真沒有。我說你何時變得如此八卦了?我問你,可還記得下個禮拜曲江湖舉辦桃花宴?還有我在九娘面前所作的保證?”
桃花宴……保證……
“呀!姑娘,你是說梳籠接客的事啊?”素素恍然大悟。
“姑娘你是想要在桃花宴上宣布沈公子將成為你的第一個入幕之賓麽?可是他那麽有身份的人,如此光明正大的嫖妓,不怕被人議論麽?”
鶯娘臉色一僵,伸出手就往她頭上鑿了一爆栗,斜了她一眼兒,嗔怪道:“什麽嫖妓?說好聽點。”
素素立即捂著腦袋呼疼,委屈兮兮道:“姑娘你輕點,我這不是太激動了才說錯話的麽,是尋花覓柳,尋花覓柳總行了吧。”話說回來,她不是時常教導她舉止要優雅別粗魯麽?自己還如此粗魯!
真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他定會來的。”
鶯娘回憶前夜畫船內兩人的對話,
他雖然溫雅卻也是個風流不羈的人,若是那拘泥腐儒之流,當日也不會毅然不顧性命地跳入水中救她,且不理會眾人目光為她渡氣…… 素素揉著腦袋,看著她那眉眼飛揚,勢在必得的神色,眉頭輕皺,為什麽她心中總有種不安的預感?
雲翹一來到花園便看到那兩人正在推推扯扯,說說笑笑,舉止十分浮浪,一雙秀致卻凝著股傲氣的眉不由自主地擰緊,眸子瞬間冷如冰霜。
只見鶯娘著一身賽榴花滴胭脂的絳色紗裙,香肩微露,下身裙擺掀起,露出一條嫩白的玉腿,她卻毫不知遮掩,而素素穿了一身淡柳黃色的衫裙,手臂兩管袖子高高擼起,欺身而上,要撓她癢癢,嘴裡嘻嘻罵道:“我才不想要男人呢,是你想要才對,你快找你的沈大人去罷。”
鶯娘經不住癢,笑得雲髻傾斜,隻得連連求饒,“好素素,奴家知錯了,放過奴家罷……”
哼,終於知道她的厲害了罷,“好罷,放過你。”素素笑嘻嘻地從她身上爬起,臉上滿是勝利的喜色。
“奴家以後是不敢再惹你的了。”鶯娘氣喘籲籲道,臉上仍殘留著一絲媚態,整了整雲鬢,正巧瞥見了雲翹,未語先笑,向她柔柔地招了招手,十分熱情道:“翹丫頭,你可回來了,九娘那可曾抱怨什麽?”
九娘哪敢抱怨什麽啊,討好她還來不及,雲翹跟了鶯娘後,方知這樓裡多數人都忌憚著她,也不知是為何,就如今天。
今天乃端午節,每逢這一天,王九娘都會帶領一幫粉頭,在後樓供奉白眉神的中堂裡舉行去邪會。
而到了這一天,樓裡全部的粉頭是都得去拜白眉神的,先將雞鴨魚肉,供獻果品,紙馬香燭等物供獻上,之後全部粉頭必須裸露著身子,跪在蒲團上撚香向那白眉神禱祝一番,又將備好的一人雙筷子連敲供台幾下,各自回屋後,將筷子藏於床頭之下,往後便可生意興隆,財源滾滾來了。
而鶯娘自不願在那破神像面前寬衣解帶,更何況她覺得這乃迷信之法,實不可信,便令雲翹去知會九娘一聲,之後就大搖大擺地支使仆人在花園吊了一架秋千,玩樂起來,完全無視這次去邪會,然而就是這樣,九娘也大氣不敢喘一下,還叫她玩得盡興。
雲翹偶爾覺得這兩人行跡有古怪,不似常人做派,像今天這般玩鬧,哪裡像是一對主仆?分明像那動物戲耍……
雲翹自然不會將心中的想法表露在臉上,對於素素倒沒什麽,對於鶯娘,她總不自覺地升起防備之心,當下收斂了神色,恭謹地上前,將雄黃酒與已經切好的甜瓜放在幾上,態度不溫不火道:
“九娘不曾抱怨,只是說怕姑娘玩累了,口渴,吩咐奴婢將甜瓜送過來,又說端午節喝點雄黃酒可去邪氣,便兼著一起送過來了。”
鶯娘笑道:“九娘倒是有這份心意,奴家也不能生受了,素素,你回臥室將奴家新置的幾匹軟綢緞從中挑一上好的,還有在減妝裡揀一副時新樣式的首飾送去給九娘處,就說奴家領了她的情意。”
“是,奴婢這就去。”因為雲翹在,素素也不好太過於放肆。
她發現,自從她家姑娘情場得意之後,出手大方了許多,她是不是該趁此機會讓自己的囊中鼓點?
素素小九九開始打得劈裡啪啦作響,或許她還可以來個先斬後奏……
鶯娘微眯了美眸,不動聲色的打量雲翹,身材高挑,卻苗條纖細,容長臉兒,五官精美偏深刻,眉眼間自有一股傲氣,看著也不是愚蠢一類的人,竟然不辨好歹就與人逃走,將那野雞認作鳳凰一路。
不過細想來,她也是被逼得無路可退才出此下策的吧。
經過這些日子的調養,這妮子倒是越發標志了,就連鶯娘也忍不住想調戲調戲她……
看不慣她那面如冰霜,愛理不理人的模樣,鶯娘款擺腰肢上前拉起她的手,趁機在她潔白無瑕的手上一頓摸了又摸,佔足了便宜,才慢悠悠地嬌聲開口:
“翹丫頭,奴家瞧你這手近日粗糙了許多,敢情是未保養得當,不巧奴家那裡有上好的紅玉膏,改天奴家給你拿一瓶,今日奴家也有些乏了,懶於動腦提筆,你也可歇一歇,正好園內新吊了架秋千,若是想蕩就去蕩會兒吧……”說著柳眉一蹙,歎道:“哎,奴家這年紀是玩不動的了,在旁看著你們玩倒也是極有趣的。”
雲翹原先見她笑容諂媚,不知她打的什麽主意,而後又親切地拉她手,覺得別扭,便佯裝若無其事地抽回了,後再聽聞她說的那番話不禁猛地打了個冷顫,不由地多看了她幾眼,肌膚瑩白如玉,明豔動人,正是夭桃膿李之年……
“多謝姑娘美意,奴婢並不喜歡蹴秋千。”
雲翹回答得簡潔明了,前一句是多謝她的賞賜,後一句表明她的態度。
還真是惜字如金。鶯娘黛眉一挑,也不生氣,反而言笑晏宴,滿不在乎的樣子,令得雲翹十分捉摸不透。
她哪能得知鶯娘古怪的性子,她越是冷淡,鶯娘便越是興奮,非得將人弄得不淡定了,她才能夠順心。
要是雲翹得知她存的這般心態,只怕會忍不住道出‘變態’兩字罷?
鶯娘沉吟片刻,突然道:“奴家突然想起有件事, 前日裡季公子幫了奴家一個大忙,奴家已備了些厚禮準備令人送去,既然你沒甚麽事,你就替奴家去致謝吧,再找幾個小廝隨你同去。”
雲翹太陽穴一抽,猛然間抬起頭,對上一雙暗藏深意的美眸,再往下,見她唇畔微勾,似笑非笑,沒由來地心慌起來。
莫不是她知道了些什麽?雲翹隻得硬著頭皮道:
“姑娘,奴婢方才想了想,覺得蕩秋千也挺有趣的,只是之前沒玩過,心中一時難免有害怕,此時過了那股勁兒,心中竟有些躍躍欲試,還請姑娘允許奴婢去蕩秋千。”
早說不就沒事了。鶯娘對她的緊張的表現甚是滿意,卻佯裝不滿之態,嗔怪道:“你們這兩丫頭,總愛跟奴家對著乾,讓你們往西,總愛往東,偏奴家下不了狠心責罵你們,既然你願意頑那就去好好頑吧。”
“多謝姑娘。”雲翹面無表情地道了謝,轉身便走向了秋千架。
鶯娘悠悠地回到貴妃榻上,一手支著香腮,一手撚起一塊甜瓜,小嘗了一口,隻覺得入口脆甜清爽,忍不住眯了眯美眸,舒服地喟歎了聲,又將視線放在那與其說是蕩倒不如說是杵在秋千上的人,嘴角慢慢浮起笑意。
“翹丫頭,不必縮手縮腳的,蹴高點,這坐在秋千看到的景致可與平時看的大不一樣,你可仔細瞧瞧了,興許還能見著好看的風景哩……”
秋千上的人聞言,一張冷如冰山的臉隱隱有些崩裂,握著吊繩手一緊,腳隻好用力一蹬,身子便開始在半空中飄蕩起來,風從臉上劃過,讓她有點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