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懷鈺望著鶯娘臥伏在桌子上,一雙風流蘊藉的深眸中在一瞬地愣怔後,竟放聲大笑起來。
眉目飛揚,舉止瀟灑,風采攝人,儼然一副文人筆下酣暢淋漓的水墨畫。
在柳笙的印象中,以往的沈懷鈺都是溫潤如玉,從容淺笑的儒雅之士,以及看著你時,那意味深長的深眸和專注的神色。
如同今天這般肆意狂笑的模樣卻是柳笙不曾見過的,心口驀然一陣心動一陣擰疼。
鶯娘趴伏在桌子上,認定他是在笑話自己,臉飛赤霞,心中正暗暗著急,一團火紅的毛茸茸的東西卻突然闖進了她的視線,於裙擺下方,來回晃動。
鶯娘不解,黛眉輕顰,她今天並未穿這個顏色的衣服……
“呵!”她倒吸口涼氣,涼意瞬間遍布四體百骸,騰地從桌子立起,想起自己還酒醉當中,趕緊軟了身子,柔弱無骨地倚靠在桌上,將美眸微微眯起,裝作醉態。
沈懷鈺斂了笑容,恢復了原先的氣定神閑,眼神鎖定在鶯娘的臉上,悠悠地拿起酒壺,倒了杯酒,饒有興致地慢飲了起來。
鶯娘盯著他那微微滑動的喉結,又移向那張長眉入鬢,風流俊雅的臉,發現他正玩味地凝視著她,眸中竟有一絲挑逗的色彩,性感的唇因沾了酒水顯得更加瑩潤,讓他看起來挑惹無比,讓人想……
鶯娘尷尬地將視線移了移,臉上因酒醉而起的兩朵紅雲更深了些,也不知是被人撞破偷窺的慚愧,還是因為別的什麽。
沈懷鈺放下酒杯,微笑著等待她的下文。
鶯娘斂了媚態,也看他眼,隻盯著他精致的下巴,小聲道:“鈺郎,奴家恐酒力不勝,胸口悶脹,想下去吹吹風,散散酒氣,奴家待會兒再回來陪你繼續喝罷。”
“你醉了,獨自一人去我甚不放心,不如我陪你下去罷。”沈懷鈺對她罕見的躲避神色微感稀奇。
“不行!”鶯娘急切地脫口而出,見沈懷鈺臉色微妙,知自己反應過甚,心中煩躁,表面卻得裝作善解人意,軟聲軟氣道:
“奴家是想說,鈺郎還有客人要陪,何必來陪我等無知婦孺,更何況有翹兒陪著奴家,鈺郎大可不必擔心奴家會出事。”
鶯娘覺得他看她的眼神更深沉了,像深不見底的汪洋大海,神秘十足又讓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隻是現在由不得她多想,體內那股想要破體而出的強力讓她此時隻盼著快點離開。
難得的,沈懷鈺會在這令人崩潰的時刻鍥而不舍地執意要陪她同去。
鶯娘備感煩躁,也不經大腦思考,便脫口而出道:
“奴家要去撒尿,鈺O確定要同去?”
“……”
在接觸到沈懷鈺詫異的神色,鶯娘瞬間滿臉通紅。
她剛剛說了什麽?說了什麽?!她怎麽會對他說出如此粗鄙的話……
還有季子楚,柳笙,他們那呆滯得如同被雷劈了的眸光是怎麽回事?
她不就是說了句那啥麽……
此時鶯娘覺得自己就好像被人剝光了皮毛,曝曬在太陽地下,任人觀摩,若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鶯娘此時的臉上的神色,那便是:生無可戀!
還是沈懷鈺先恢復了淡定神色,從容派遣了一侍女帶領她前去,便不再多說什麽,一時避免了鶯娘的尷尬。
鶯娘垂喪著臉,望了眼那侍女,見她一副稚氣未脫,憨厚老實的模樣,也不十分堅持了。
*
“沈兄,
我想鶯姑娘不過是在哪處賞景罷了,她身邊既有侍兒侍候著,斷然不會出事的,再者說這梅園哪處沒有人看守著,若是不小心迷了路也會有人引領的,你不必太過擔心。” 柳笙看了身旁的人一眼,低下了頭,怕讓他看到自己眼中隱含的那丁點私心。
沈懷鈺倒沒有想到別處去,兩眼隨意看向四周,淡笑著解釋:
“柳弟說得甚是,隻是府中蠢奴甚多,恐他們不識人真面目,唐突了人家。”
兩人穿過一段青石羊腸小徑,路旁橫過一些雜枝藤蔓,沈懷鈺體貼的伸出臂膀擋住,讓柳笙先過去後自己才過去。
看著他從容不迫的將沾在衣袖上的枯葉拂去。柳笙心感熨貼,看向他時,眼神有些柔和。
沈懷鈺察覺到她的視線,抬起頭來,衝她溫文有禮一笑,笑容便如同三月的春風吹進了柳笙的心裡。
“沈兄果是心細之人,不似一般的男子,粗枝大葉。”連她自己都未察覺到自己的語氣中多了女兒之態。
“柳弟難道不是男子麽?怎會有這般說法。”沈懷鈺開玩笑道。
柳笙驀地站住了腳步,滿臉通紅。
“我,我的意思是……”因一時忘情,柳笙竟忘了當下的身份,急切的想解釋,反而心中越亂,口中期期艾艾。
沈懷鈺跟著她停下了腳步,疑惑的看向她,見她一臉通紅,水光在眼眶打轉,將那副女子的嬌羞狀盡顯無疑,眸忽地一沉,曉得她大抵對自己動了心思。
得知這個結論,沈懷鈺並沒有歡喜,反而頭疼起來,她雖行事大膽,打破世俗觀念,女扮男裝混在文士中,但畢竟是閨閣女子,不同與那些可逢場作戲的女子,可隨意放情,來去自由。
沈懷鈺對她雖然有幾分情意,不過更多的是賞她的膽量以及才情,至於男女之意,卻未多想。
沈懷鈺心底不由地為之前種種有可能令人誤會的舉動暗感後悔,思及此,沈懷鈺臉上恢復認真的神色,淡淡笑道:“我不過開玩笑罷了,柳弟當然是男子,這是毋庸置疑的。”
柳笙盯著他那一如既往地溫柔笑容,敏感地察覺到了裡面的疏離,心中一慌,突然有股衝動,往前剛要邁步,衣服卻被樹枝勾住了,不得前行,慌亂中,隻好狠命地拉扯。
沈懷鈺看見了,柔聲道:“我來罷。”便靠近她身旁,側對著她,又轉臉對她一笑,才伸手過去幫她解開亂結,柳笙望著那俊逸的側臉,心跳加速起來,卻鼓起了強大的勇氣。
“好了。”沈懷鈺道,剛抬起身子,便看到柳笙一臉緊張激動,劍眉一動,隻聽柳笙極其認真堅定的說道:“沈兄,我有話要和你說。”
沈懷鈺愣了一下,而後道:“柳弟有什麽話要說?”
柳笙深吸了口氣,壓製自己強烈的心跳,說道:“其實我是……”
沈懷鈺耳邊忽一陣“嗖嗖”地掠風聲響起,眼眸掃去,卻只看到一道火紅色的影子花草叢中電光火石間穿進了旁邊的假山洞。
以為是什麽小動物,沈懷鈺也沒怎麽在意,回過頭來,問道:“柳弟,你方才說了甚麽,我未曾聽清。”
柳笙心中失落,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氣也瞬間消失了,又正巧這時雲翹走了過來,不得不放棄了告訴沈懷鈺自己的女子身份。
沈懷鈺打量了眼前方走來,立著不動,又沉默不語的豔服女子,隱隱記起是鶯娘的身邊的侍兒,便問道:“你不在你家姑娘身旁伺候,呆站在著作甚?”
雲翹抬了頭,露出一張清冷美豔的面容,那眉宇間始終凝著股難以消散的憂恨,不過不等人細究那憂恨的由來,她便很快地低垂了眼瞼,斂衽行禮:
“柳公子,我家姑娘現在榴花亭,怕您尋她,便吩咐奴婢過來告訴您一聲,她還說,希望您現在就過去一下。”
“好,我知道了,這便去。”
沈懷鈺不由地多看了眼那氣質有違於婢女的女子,見她態度雖恭謹,卻由內生出了端莊之態,倒與柳笙的氣質十分相似,隻不過面容清冷,眉凝剛烈之氣,似不易妥協之人,心下對這女子的身世有了幾分好奇。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榴花亭裡悠悠地傳來女子清妙婉轉的歌聲,一女子居於其中,雪白紗衣隨風輕盈舞動,曼妙的身體折轉無數柔媚弧度。
白衣賽雪,榴花似火,再極端的美也抵不過此時佳人眉挑眼勾,秋波流轉間的那一抹妖嬈態。
察覺到身後的響動,鶯娘嘴角上揚,水袖翻轉,回眸一笑,美目流盼間,姹紫嫣紅開遍,柳腰帶出的風流之韻令人暗自銷魂。
眼神對上那一刹,沈懷鈺勾了勾唇角,刹時風流跌宕浮上眼眸,比那盈盈的秋波有過之無不及,也不知是誰在誘惑著誰。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語調一轉,歌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字字動人心弦,就連風似乎都在那一瞬靜止了,不忍擾了這動人的妙音。
沈懷鈺長身立於闌邊,與鶯娘四目對視,眼中難掩欣賞驚豔之色。
歌罷舞畢,鶯娘柔柔一笑,往前走了幾步,剛要福身,卻被沈懷鈺伸手攔住,鶯娘借勢將玉手搭在他臂上,軟聲道:“奴家此一舞專為鈺郎生辰而準備的,不知鈺郎可否滿意?”
一身雪白紗衣,青絲未綰成髻,鬢前插了枝榴花,與原先的雍容豔華不同,倒是清妙脫俗,若是忽略眉眼間不經意流露出的媚挑的話。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沈懷鈺溫存一笑,抬起衣袖替她擦去額上的細珠,而後對上她的眼,半認真半挑逗道:“不知這位仙子可願與小生共度良宵?”
鶯娘對他的舉動有些詫異,美眸閃現一絲喜色,隻當沈懷鈺已經被她的美人計迷得七葷八素,心中暗想,終於挽回了些面子。
臉微仰起,含情脈脈地與其對視,“能得鈺郎傾心,奴家一生無憾矣。”便軟倒在他懷中,手卻輕探向他腰間。
摸到一樣東西,剛要一扯,卻被一隻大掌輾轉覆住。
一股奇異的感覺瞬間襲遍她的全身,鶯娘僵了一下,剛要縮回手,美目一溜對上那略顯挑逗的眼眸,手頓住,立即變換了副無辜的表情。
兩手緊密相握,無一間隙,掌心傳遞過來的熱度讓鶯娘逐漸不適應起來,一時慌了神。
“不知鶯娘要回贈我什麽?”
溫熱的氣息撩撥著鶯娘敏感的耳郭,鶯娘打了個顫栗,回過神來。
那塊羊脂白玉佩已經靜躺在她的掌心。
鶯娘盯了那玉佩一會兒,又抬眸看了沈懷鈺一眼,仍是以往那深情款款的水墨深眸,愣了幾秒後,笑容逐漸浮現在臉,頃刻染上了無限風情媚色,柔膩道:
“你若是想要,奴家整個人都是你的。”
言罷便伸出手臂攀住了他的頸項,主動親吻上了他的唇,如同方才在席間……想做的那樣。
身子貼近他,故意磨蹭著,唇含住他的,溫柔而輾轉,又不失羞澀,感受到對方開始有了回應,鶯娘卻驀地離開了他的唇,而後深情地望著他,美眸中氤氳著水光,雙頰緋紅,動人心弦。
沈懷鈺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喉間發出一聲低啞的笑,而後主動摟上了她的腰,使她貼向他。
“整個人麽?”他俯首耳邊低聲道。
唇劃過她的臉頰尋到她的唇,變被動為主動,加深了方才那令人意亂情迷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