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玥取了胭脂,蘸上紅紙,用雙唇輕輕抿一番,看著淡粉色的唇染上了一點朱紅這才說道:“也無妨,死了一個徐香蘭,還有更多的徐香蘭。本宮看呐,這第一場仗是他宋山潛奪得先籌,以後的事情也說不清楚。咱們的目光,可不能總盯在何晏如身上了。”
“娘娘您現在肚子裡可是太子殿下,是王儲,已經沒有人能撼動您的位置了,那小蹄子咱們也不必放在眼裡了。也不知皇上何時才能回來瞧瞧您和肚子裡的小太子。”菱歌說道。
鄭玥揚揚眉:“皇上威武,身旁又有藺將軍陪伴,殺了宋山潛那個逆臣還不容易,應該很快就能回朝了。這有什麽好急的,竇棠棣的子嬰都快走路了吧,也沒見皇上回來瞧一瞧。”鄭玥雖是這麽說的,突然瞥見菱歌手中為自己梳頭的犀牛角梳上夾了許多頭髮,自己從菱歌手裡拿過,往手上一擼,竟也有小半捧,她握住拳頭說道:“把那小香爐拿過來。”
菱歌拿來了香爐,鄭玥將頭髮絲握成團丟進去,一股燒焦的刺鼻味道傳來,鄭玥隻當沒有聞見了。
“竇淑妃的孩子怎麽能與娘娘的孩子相提並論,奴婢瞧著那孩子,雖然又白又胖,可瞧起來就是不靈光。”菱歌還欲再說下去,見廳堂裡來了人,忙禁了聲。
皇后邀請各宮賞花,哪有人不應的道理。來人正是藺戚璿,帶著兩層小掐絲盒子來,一層是蒸好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一層是剝好的脆生生的菱角肉,戚璿道:“既是賞花,應有美食來襯。”藺戚璿這陣子悲春傷秋,倒是瘦了一大圈,待她認清局勢,終於知道依附於皇后,往日的驕矜已經抽去七分。
眾人到齊後,一同前往禦花園。只見園門惹草懸魚浮雕,雪白粉牆黛瓦下一溜泛黃文竹,虎皮石上的青苔卻青翠欲滴,門欄窗格皆是一色水磨群牆,移栽了大株芭蕉和梨樹,還未仔細看就聞到了芭蕉樹芯裡腐爛的味道。假石縱橫拱立,姿態各異,苔蘚斑斑點點似淚痕,藤蘿掩映宛如水荇纏繞,從中窺覷是似白色飄帶的伸向遠處的羊腸小道。望柱雕波斯菊花,圍著一池塘荷花,不少荷葉已經枯黃,只剩青青蓮蓬依舊從枯枝爛葉中探出頭來。
棠棣心生不快,顯然是不願意看到這樣頹敗的景象,她入宮多年,第一次看到禦花園的荷花凋零得這麽早,枯枝爛葉的折斷出生出絲絲粘液,不再是“青山啼紅了杜鵑,荼蘼外煙絲醉軟”的景象,讓人生出頹靡質感。
綺妃乾笑一聲,道:“呦,這禦花園的奴才真是懂得看人臉色,曉得宮裡最大的主子是皇上,這皇上一出征,連差事也不想幹了。文竹枯了不曉得換,荷葉殘了也不曉得理。”
鄭玥心下不安,勉強笑道:“綺妃妹妹說的是,這些奴才是應當好好處置了,越發偷懶了。”
棠棣幽幽說道:“如今人人的目光都盯著雲、涼兩州,奴才們恐怕也沒有想到咱們這些主子還有心思來禦花園賞荷吧。”棠棣一下子說出了每個人心裡都清楚卻不願意承認的真相,各宮主子,無論身份高低貴賤、品階大小,清晨醒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派出自己的親信打探外面的情況。
“淑妃這是什麽意思?”鄭玥低頭凝視著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不滿地說道。
棠棣道:“宮外已經四處流傳著一份先帝遺詔:自古帝王繼天立極,撫禦還區,必建立元儲。懋隆國本,以綿宗社無僵之休,朕緒應鴻續,夙夜兢兢,仰為祖宗謨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慶,端在元良。七子山潛,日表英奇,天資粹美,茲恪遵太皇太后,皇太后慈命,載稽典禮,俯順輿情,謹告天地,宗廟,社稷。”
“皇后娘娘,如今百姓爭先抄寫這段遺詔,一時間洛陽紙貴啊!封城堵殺七王府、涼州造船工匠之親屬被屠、都虞候無罪遭滅、何貴妃下落不明、齊林坡戰敗等等一系列事情已經弄得百姓惶惶不安,如今遺詔瘋傳九州上下,左右丞相沒有辟謠反而大肆屠殺傳抄者,不給百姓一個交代,倒顯得欲蓋彌彰。”棠棣一字一句顫抖著說出,剛說完就被鄭玥的一個巴掌打得耳邊嗡嗡響。
“淑妃!你是大皇子生母,本應賢良淑惠、表率六宮,皇上辛苦征戰在外,你卻把這胡編亂造的虛言帶進宮裡。咱們是天子的妃嬪,豈能亂議朝政,學她武媚娘牝雞司晨?淑妃,你就跪在大慶殿殿門前,每隔一炷香磕上三十個頭,一直磕到宋皇室的老祖宗們原諒你為止!本宮還不信治不了你這張妖言惑眾的嘴。”鄭玥很少有失態的時候,這一巴掌足以說明她對這些話的震憤程度。
她稍微平複了一下心情道:“這本就是謊言,若是不嚴加以整治,豈不是讓作俑者顛倒了黑白?解釋?解釋什麽?越是解釋反而越顯得心虛!左相已經查到這些話是出自何人了,全都是七王故意放出來的訛傳而已。現在凡是藏有這道‘遺詔’的人,無論身份如何,全部處以斬刑,傳播者,五馬分屍。”
盛德音賠笑著道:“皇后娘娘說的是,這件事臣妾的父親已經在嚴查了, 七王也真是夠卑鄙的這種損招也想得出來,還什麽先帝遺詔,誰不知道咱們皇上是堂堂正正的嫡子,且不說長幼尊卑,就憑咱們皇上才兼文雅、明經擢秀,那是王儲唯一的人選。娘娘可別生氣了,淑妃也只是轉述了謠言,她也並未說這‘遺詔’是真的啊。話說回來,花開得再好有什麽用,果實結得好才得人心。娘娘您看這一池荷花雖然凋零了,但結的蓮子又水靈又青嫩,何不摘來嘗嘗?”盛德音說完,忙朝著棠棣使了個眼色。
棠棣告了退,提著裙擺就往大慶殿走去了。
鄭玥深呼吸了幾口空氣,知道大動肝火對肚子裡的孩子十分不利,於是走至池塘邊,就近拽起一隻蓮蓬,就要用那三寸長的指甲去掐。誰知那荷花莖及其柔韌,鄭玥用力掐了好幾下,非但沒有把蓮蓬摘下來,反而崩壞了用鳳仙花染過的粉色指甲。
旁邊的小太監忙就近扯了個蓮蓬遞到鄭玥手上,鄭玥氣得把那蓮蓬用力往水裡砸去,只聽得“噗通”三聲,鄭玥忙低頭一看,自己手腕上一隻封後時戴的黃金鳳首銜白珠的手釧也跟著砸進了水裡。
眾人也都傻了眼,一旁默默出神,一種頹然自每個人心中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