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小爺脖子被他狠狠掐住,自是無法辯解。法力懸殊一點動彈不得,只能任這尊神宰割。看著他猙獰的面目,心裡竟有那麽一縷悲歎:這海蝶上神其實也不容易,他得多愛這雀兒啊,才能有這樣的恨。不過……不過本小爺適才覺得海蝶是斷袖思慕重明來著,想必站錯了CP。
這雀兒是誰?適才將我當做情人的重明為何隻無動於衷地站著?
我心中各種不解。一般人撞上這種遭遇,一定死不瞑目,我卻死都不會。至少目前沒死法。不過我這種淡定並未持續多久,我便不寒而栗了。
若我沒死法之事,是師父騙我的,被這海蝶不小心捏死了,豈不是死得冤?
但轉念一想,師父雖喜騙人,大事卻從不忽悠。想來我死不了的事,應該算大事。不過海蝶上神目齜欲裂模樣,讓我著實一點淡定不起來。雖死不了,可若他一怒之下,將我這副軀體撕碎了,那可怎辦?又讓師父照顧我個一年半載?
真真心碎,滿院子的大小神仙,竟沒一個勸阻不說,還都十分之淡定。我脖子被捏著喊不出,只能衝旁乾站著的紅袍重明乾瞪眼。重明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比一眾大小神仙還淡定,我神識罵道:“紅袍君,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你思慕上萬年的姑娘快被人殺了,你還這般淡定?”
紅袍君好不理我,繼續淡定。我本已喘不過氣,又想起不久前被這紅袍君揩油,頓時火冒三丈,可……可我他娘的法力不如人,神識隻罵了一句便使不出了,三丈的火又往哪發?
火發不出,便只能往憋在肚子裡,最後變成了欲火。想想本小爺生平多少次欲火焚身,卻都沒這次猛烈,只因背後還貼著個尤物——三娘。
三娘與我一樣,是被那海蝶的法力禁錮了動彈不得。欲火焚身之時背上貼著個美豔寡婦,這種美事為何非得動彈不得之時發生?
心中正埋怨著,隻覺脖子一涼,反應過來時,身子已後仰落地,卻不覺得是地。哪有地那般軟軟的?
三娘做墊背這種肌膚之親,我素來夢寐以求,卻不想沒墊對地方。若墊在了屋內的榻上,或是個泄欲的好地方,但偏偏墊到了硬硬的土上,還是在我們的禁錮剛解,法力來不及護體的情況下。
我們法力來不及護體,三娘被我這麽一壓,自是傷筋動骨。想到這裡,我不禁在心裡哀歎:三娘啊,你傷筋動骨這事,著實怪不得我啊,要怪只能怪這海蝶突然發慈悲,對我手下留情了啊。
一個翻身躍起,端端見素手站著發呆的三娘和一襲紅袍飄起,方知我搞錯了對象。我的天,本小爺適才不會……不會是壓到了紅袍君身上吧?
紅袍君拍拍身上的塵土,抬頭正對上我一臉疑色,他微微一笑,拱手作揖,“得罪了,姑娘!”,我傻眼望著他,要得罪也該是本小爺得罪他才對,怎麽倒變他得罪本小爺了?
師父曾說,這世上有一種人忒不要臉,往往先道歉再對不起你,譬如說小白臉。當時我反駁了師父,卻記住了這句話。我想著紅袍君重明,便是這種忒不要臉之人。他向我走來,微笑著。
他步履輕盈,身後是一輪血紅的夕陽。他踏著清風向我走來。頭不知為何痛了起來,恍惚間我覺得那一幕似曾相識,想起了他過來拉我之時,眾仙和海蝶提到大公主。心上突似戳進絲莫名悲傷:到底是什麽樣的一個女子,能讓這個溫潤如玉花一樣的男人,將她的畫像掛在自己的宮中一萬多年?
師父曾說,
某一天我會遇上個心儀的女子…… 某一天。我曾無數次想過,某一天真有個花一樣的女子,披著紅袍踩著夕陽向我走來,緩緩地走來……,師父騙了我,這一天我沒遇上個心儀的女子,卻遇上個將我認作他心儀的姑娘的男子,花一樣的溫潤如玉的男子。他披著紅袍踩著夕陽踏著清風向我而來,他輕輕將我輕輕抱起,一陣風來,又一陣風去,眼前已是偌大的紅日。
晚霞美極了,滾滾雲中他抱著我,我就躺在他的懷中,那樣望著他。
有那麽一瞬,我恍惚覺得,我們間真有前世。前世我是他的主人大公主,是那個眼睛和我一樣天藍色的女子,那個掛在她宮牆上一萬多年的女子,那個讓他默默藏在心底的女子。他嘴角微揚,微笑著看我。他的眼睛在說話,他在向我訴說他宮中掛著的那副畫像上,與我一樣有雙天藍色大眼睛女子的故事。
那個故事是這樣的。某一天,蓬萊仙山後山清湖畔,還是男孩大小的他,遇上了他心儀的女子,蓬萊掌門玉機子的女兒——阿音。
那是個春光明媚,水波瀲灩的大晴天。十六歲的阿音站在湖畔,站在和煦的春風中,衣袂飄飄的仿若天上的神仙。顫巍巍躲在快巨石後的男孩,仰頭望著那個素衣神仙,心邊飄過一縷溫暖,那是他生平第一次,覺得外人不那麽害怕。
他生下來起,便從未見過爹,常被同類當做野種欺負,便向娘哭訴。娘不告訴他父親去了哪,隻說他的父親是族人的驕傲。太小的時候他不懂,稍微大點了以為娘在安慰他,便自認從小命不好。
其實他不知道,他的命真好,但很多人不知道。若是知道,不知有多少同類會羨慕他,而不是欺負他。一個天生王,哪怕是個野種,優良的血統一樣令人羨慕。
阿音看到了男孩,男孩躲了起來。她踏空而去,衣袂飄飄地落到他身旁。他低著頭,她上下打量了會,他衣衫襤褸,身上滿是傷痕,墨黑的瞳仁中,有種與年齡不符的成熟,卻又不少稚子的天真。
“被誰欺負了?”她邊問邊從袖中掏出手帕,替他擦起傷口來。妹妹出生時阿娘難產,她便漸漸成了妹妹的“娘”,骨子裡成了母性泛濫的姑娘。
他大多怕生,又常被同類欺負,本該怕她才對。他卻不知為何,竟一點不怕,反而有些親切,母親死後,他已很久沒這種感覺。
好幾處皮開肉綻,她擦著都心痛,即便他不吭聲,她也知道,像他這樣大的男孩,若不是太老實了被人打成這樣,便是無父無母的孤兒。蓬萊仙山福祉,大多修仙問道之人潛心修煉,並無任何子女,而蓬萊四面環水,又常年雲霧繚繞,斷不是一個男孩能上來,若不是上來的,便是……
想到這裡,本想再問一次的她明白,或許那座被視為神一樣存在的山中,享譽四海八荒的重明鳥一族,並沒傳說中的那麽友好,起碼對待這男孩不是很友好。
她沒多問,她知道重明鳥清高,只怕多問了,男孩不願讓她治傷,而潰爛的傷口不久將摧殘他。她救了男孩,若只是救了,便生不出模糊糾葛,偏偏不是若只是。而是救了還養了他,當然是養在了清湖畔。
我很小的時候,師父與我說起過男女之事,他說,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其實是先愛上了這個女人的母性,然後漸漸愛上了她,你無父無母,以後若愛上一個女人,便是真愛上了那個女人。
彼時年少,將母性和母親搞混了,覺得師父說笑,哪有男孩會愛上母親?
我想,或許阿音母性的泛濫,讓重明將她當做了母親,或母親一樣的親人。重明漸漸愛上了阿音,阿音卻隻將他當做個男孩,個沒有母親的可憐男孩。日子一天天過去,第二年冬,重明鳥族找到了重明,說他是鳥王的兒子,謀殺他父親的叔叔死了,鳥崇明山中亂成了一團,只有接他回去做王,重明鳥族的內亂才能平息。
重明死活不願回去,他舍不得阿音。阿音勸說他,一個男人,該肩負起自己的責任,哪怕他還是個孩子,一樣是個男人。若他真不回去,只怕會死很多族人。重明回去了,臨走前,阿音俯身抱他,他墊腳親了親阿音的眉毛,又將嘴湊到她耳邊,輕輕說,“阿音,你等著我,等我某一天長大了,做了真正的男人,便回來娶你!”
阿音哭了,並不是因為感動,而是不舍。她將他當做一個男孩,將他說的話,一樣當做個小孩。小孩的話,算不得真。
許多年裡,阿音曾想去看男孩,卻始終不敢去,並不是她害怕阿爹的禁令,而是有謠言說,重明鳥一族的新王,剛上任便被刺殺了。
“後來阿音和妹妹喜歡上了同一個人,阿音為了妹妹便割愛嫁人了,嫁的是她喜歡那個人的弟弟。”
“你呢?阿音以為你死了,所以才會不敢面對現實去找你,你為什麽不來找她?”我不由得這樣問重明。
“為什麽?這世上,本就沒那麽為什麽,去了又怎樣?”重明眼角掛著淚,我知道他其實喜歡阿音,起碼那一刻我是這樣想的。
他繼續道,“阿音隻把我當做了孺子,而……而後來我才知道,其實我也只不過,把她當做了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