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幾乎是以斷絕父子關系的決絕將他惡狠狠胖揍了一頓，但是也從那一次後，記憶中，肖劍弈似乎就再也沒有挨揍的印象了。

　　那一年，正好是1981年，肖劍弈個人面臨高中考試。而他從小長到大的這座曾經到處灰塵滿天、破破爛爛的山城，一下子變成了全國人民的香餑餑，有關系沒關系的人，幾乎每天都是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來，挖空心思都在夢想弄到一輛東風卡車。

　　水漲船高，但也在意料之中的，肖劍弈的老爸，也從那一年開始變成了很多人眼裡的香餑餑。

　　因為，別的不說，光是他曾經做為當年那個造汽車大官點名要的大學生這個光環，就足以讓他聲名鵲起，更別說他現在還真的有點官運亨通的架勢，每天更加的忙忙碌碌中，連正眼看一下肖劍弈的時間都沒有。

　　但偏偏就在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這一天，肖劍弈意外地終於看見了自己的老爸，史無前例地坐在家裡，哪兒也沒有去。

　　只可惜，看見老爸的那一瞬間，他同時看到的，還有他手中攥著的一根牛皮帶。

　　“知道老子為什麽揍你了嗎?”

　　在一頓暴風驟雨般的抽打中，肖劍弈雙手抱著腦瓜，本來準備當一回誓死都不開口的英雄的，但那一天莫名其妙的幾乎全家人都湊齊了，而且連奶奶都回來了。所以，在奶奶心疼的目光下，他終究還是哼哼了一聲:

　　“為什麽，還不就是我不想上學了嗎?”

　　“放屁——”

　　話音未落，牛皮帶便又劈頭蓋臉地呼嘯而下:

　　“僅僅是不想上學的事嗎?你自己看看你的樣子，才十五歲，毛都沒有長齊全，就這樣出去給老子丟人啊！”

　　“十五歲怎了，十五歲你不也開始給家裡到處砍柴去了嗎?”

　　這時，第一次肖劍弈挨打她沒有阻攔的奶奶，終於站了出來，像從前那樣開始橫在兩人中間，點著名出聲罵道:

　　“肖魯明，以後不準再這樣打我孫子了，再打我就跟你拚命！”

　　哼，肖劍弈痛快地看著自己的老爸扔掉牛皮帶，氣哼哼地拎包而去，他就知道，這場很可能過不去的難關，就這樣煙消雲散了。

　　在他的印象裡，在家裡老爸似乎誰都不放在眼裡，但是只要奶奶真正一發狠，他準得縮頭。

　　輟學風波過後，肖劍弈趕緊拿著錄取通知書溜之乎也，躲進雙燕紡織廠足足半年都沒敢回家，除了小妹帶著老媽做的飯菜偷偷來過幾次，在肖魯明威壓下，家裡居然真的對他不聞不問起來。

　　很顯然，對於肖劍弈不打招呼就自己輟學的舉動，就算最疼愛他的奶奶，在心底深處也還是一時間難以原諒他的。

　　不過到了雙燕紡織廠報到時，肖劍弈倒是受到了某些歡迎，當然背地裡也有人指指戳戳，小聲嘀咕:

　　“快看，快看，就是這個家夥，才考了138分，居然被招進來，真是想不到！”

　　“有什麽想不到的，也許人家就是高乾子弟呢?”

　　“你扯吧，高乾子弟，高乾子弟能舍得跟我們這些滿身油汙的工人混到一起來……”

　　嘰嘰喳喳，七嘴八舌中，一個壯碩的大漢走進來，環視了一眼滿屋子的人，然後嗓門出奇大地突然罵了一聲:

　　“你們這幫兔崽子，想說啥大點聲，說出來讓大家都聽聽！”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塊頭太大，還是滿屋子的人都是等著填表要看人臉色的青皮蛋子，誰都不敢炸刺，

一嗓子，竟讓一屋子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老方，在樓下都聽到你嚷嚷。小點聲，別嚇著這些孩子們！”

　　隨著話音，一個笑眯眯的知識分子模樣的人走進來，衝著壯碩大漢先來了一句，然後才扭頭看了一眼滿屋子人頭，和顏悅色道:

　　“大家都是來報名的吧，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說外話，既然以後就是一家人，就應該有一家人的樣子。”

　　“而你們呢，年紀還小，這才剛入社會，很多事情都不懂。就比如這次招工，標準定的擇優錄取。”

　　“什麽是擇優錄取?一看分數，二看特長。你們之中大多數都是因為分數靠前被錄取的，也有極少數分數不理想，但他的特長足以引起我們的注意，招他進來以後用武之地也許比你們大多數都要大，這麽說你們應該懂了吧?”

　　盡管很多人根本不懂，但還是很配合地點起了頭。

　　見沒人再嚷嚷了，壯碩大漢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卻又將矛頭對準了進門就講話的人道:

　　“老嚴，你總是說我太嚴厲，可你呢，每天都是這樣笑眯眯的菩薩心腸。慈不掌兵，慈不掌兵，你這樣子，將來誰都不會怕你，是個人都能跟你套近乎，真正工作起來， 我看你到時怎麽辦！”

　　老嚴笑了笑，不置可否道:

　　“老方，你是廠裡的書記，有你在我怕啥?再說了，我身為廠長，吃的自然是技術飯。只要有技術，別人自然就會心服口服！”

　　兩人的一番話，頓時讓肖劍弈他們這一幫新人嚇了一跳，誰都沒有想到，第一天來報到，廠裡的書記、廠長竟然就一起出現在大家面前。

　　只是很多人更沒有想到，這書記和廠長的外形和性格，似乎完全搞顛倒了，書記像廠長，廠長倒像書記。

　　就在肖劍弈跟著大家一起好奇地打量著二人時，廠長老嚴忽然又開口了，而且一張嘴就嚇了肖劍弈一跳:

　　“誰是肖劍弈，今天來了嗎?”

　　聽到叫自己，眾目睽睽，肖劍弈隻好答應一聲，站了出來。

　　“你就是肖劍弈?”

　　廠長老嚴端詳了一眼後，幾乎是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咧嘴不知是什麽表情地笑了笑，突然雙手叉腰，再次上上下下打量著肖劍弈，但嘴裡卻是衝著書記老方道:

　　“看他樣子似乎年紀很小哇，老方，怎麽看，也不像滿十八歲吧?”

　　老方聞言，也是湊過來，皺眉看了幾眼，點點頭，但馬上又莫名其妙的搖搖頭，忽然大大咧咧地一揮手道:

　　“嗨，管他樣子像不像哩，我參軍時看著樣子比他還小，結果不還是該立功時照樣立功嘛！”

　　老嚴一聽，馬上瞅了一眼老方，跟著就是一笑道:

　　“倒也是呀老方，反正我是技術權威，其他方面概不管事，書記說了算，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