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很久肖劍弈才知道，書記老方是一名退伍軍人，拿過軍功章的團職軍官，全名叫方德貴，祖籍正好就是本地人。

　　而廠長老嚴，則是地地道道的老牌大學生，紡織機械專家，還是城市給排水專家，雙學士，全名叫嚴景中，在當時這個小城他可是不多見的稀罕人才，上海人。

　　既然廠長嚴景中都沒有異議了，書記方德貴更是大手一揮，乾脆直接點名大包大攬道:

　　“肖劍弈，轉個身，給他們看看，語文能考滿分的人，到底長啥樣！”

　　啊，肖劍弈被方德貴出其不意的方式給驚著了。

　　而且，他也沒有在一百多雙眼睛面前，如此亮相的經歷啊！

　　看到肖劍弈遲疑地愣在原地不動彈，方德貴果然是軍人作風，當即皺了皺眉，直接上手一推，將他推了出來。

　　嚴景中見狀，趕緊喊了一聲:

　　“老方，他們年紀還都很小，注意點方式方法！”

　　“沒事沒事，我知道分寸——”

　　方德貴擺擺手，轉臉又瞪著肖劍弈道:

　　“肖劍弈，既然語文都能得滿分，數學差點就差點，畫畫、寫字應該沒問題吧?”

　　說完，也不管肖劍弈點沒點頭，接著便不容置疑地指定了他在廠裡的工作:

　　“廠子新建，百廢待興，啥都缺。缺人缺錢缺物缺機器，但在我眼裡，現在第一缺的，就是一個專門能寫寫畫畫的文書——哦對了，用廠子的話說，就是宣傳乾事。”

　　“所以，肖劍弈，從明天開始，你就是廠部第一個宣傳乾事，用你的眼睛看，用腳走，用心聽，把我們廠子每天欣欣向榮的景象，大乾快上的精神，都用筆寫出來畫出來。不過也要跟其他工種一樣，有一個實習期。合格了你留下，不合格你就下車間，聽明白了嗎?”

　　肖劍弈從小就特別喜歡看打仗的連環畫書，各種各樣的解放軍形象都諳熟於心。

　　聽了書記方德貴的話，他第一個反應，就是自己成了一個解放軍號手。滴滴答答嘹亮的軍號聲中，一個個戰士從他四周衝向硝煙彌漫的戰場……

　　想著，他不由得脫口道:

　　“這個我明白，從明天起，我就是咱廠裡的那個吹號手，專門找那些好人好事，把他們都吹出來寫出來，我就完成了任務。”

　　話音剛落，一雙大手便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肩上:

　　“好小子，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這一下，原本對他的成績指指戳戳的優秀分子，頓時眼神變了，一個個瞅著他，有的羨慕不已，有的暗自嫉妒，什麽表情都有。

　　“老嚴，我這個安排，你覺得怎麽樣?”

　　方德貴揚起濃濃的眉毛，轉頭問了一句嚴景中。

　　嚴景中沒有急著表態，而是看了一眼肖劍弈，沉思了一下，方才點頭道:

　　“你這個分配方案，我沒有意見，老方，你果然還是在部隊當團長時的作風，會看人，做事又果斷。不過——”

　　說著，他忽然抬手指了一下烏壓壓來報名的人群道:

　　“既然涉及到了廠部配置工作，原來我們商議的新增科室，不如現在就趁熱打鐵給它分配出來，一個人安排了，其他已經擬定選到廠部的人不跟著馬上安排，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誤解，你說呢?”

　　嗯，方德貴點點頭，同時大手一揮道:

　　“這個我當然早就準備這麽做了，只是第一個想到的人是語文滿分的肖劍弈罷了。擇日不如撞日，

既然你我來都來了，乾脆現在就直接現場把關，我負責廠部各大科室，你負責各個車間人員調配，今天就把這事做了！”　　嚴景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低頭看了看手表，遲疑了一下低頭道:

　　“也好，人才是第一生產力，人員調配不做好，其他什麽事情都會拖後腿。只是這些剛剛錄取來的新人，前期職業集訓可不能分什麽廠部和車間，必須每個人都要培訓到。”

　　方德貴馬上笑了一下，摸出煙盒將一根煙丟過去道:

　　“職業集訓是門檻，不消說，每個人都得過關，這是死命令。我可不想到正式投產的那一天，出什麽安全生產的紕漏。即使是廠部的文職，所有人在需要的時候，也得能下車間頂在一線！”

　　嚴景中接過煙，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臉上有了笑容，轉身對跟著他的幾個工作人員道:

　　“去把擬定分到車間的報名者，按名單帶到業務會議室，我馬上也過去。”

　　幾名工作人員答應一聲，拿出名單，開始按人頭點人。

　　場面頓時亂哄哄的，原本擠做一堆的報名者，也一下子不自覺地分成了兩撥人馬。

　　耳中聽著一個個的名字被叫出來，然後又一個個的人答應著擠出去，不一會兒，肖劍弈就發現自己站著的地方，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

　　轉頭看了一眼，用眼一數，加上自己正好十個人。

　　好嘛，這一下子，就嘩嘩啦啦走掉了百多號人！

　　肖劍弈小小地驚訝了一下，同時也在心裡又小小地得意了一會兒。

　　“喂，哥們行啊，一來就成了廠裡的紅人！”

　　一隻手，突然找他胳膊上輕輕捅了一下。

　　肖劍弈扭頭一看，卻是一個長胳膊長腿的瘦高個小眼男，正笑嘻嘻地盯著自己，嘴角卻說不出是什麽意味的笑意，總覺得怪怪的。

　　見肖劍弈不說話，他馬上又自來熟地捅捅他:

　　“喂，別這麽冷冰冰的，裝什麽高倉健呀。我叫陸功治，很多人都把我這名字當做了外號，你聽出了沒有?”

　　想到馬上就要混在一起，肖劍弈點點頭，咧咧嘴道:

　　“你這名字好記，陸功治，陸公子對吧?”

　　陸功治一下子笑了，掏出煙盒就往他手裡塞道:

　　“聰明，哥們不愧是語文滿分的人才呀。抽煙抽煙，這可是鳳凰牌，知道吧，要憑票才買得到的！”

　　肖劍弈看了看手中金黃金黃的煙盒，馬上就猜出這陸功治家裡，肯定至少也是局長級別的家庭，不然，是絕不會隨手就能拿出這種煙來的。

　　這種煙，有一種很特別的味道。自己抽不覺得，旁邊的人聞著，芳香無比。

　　所以，在家裡時，肖劍弈跟他的那一幫小夥伴偷著抽煙時，就管這種煙叫“好人煙”，抽煙就是做好人好事，讓別人聞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