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多余的錢糧撥給平涼這樣的小縣城啊,況且受災百姓才幾千余人,叔父雖然古板,但也是熱血之人,值此打戰之際,叔父還怎麽好意思繼續向朝廷要糧。
於是乎,將老家所有田產售賣,再加上存了為官二十余載的俸祿,加起來是杯水車薪,眼看著要餓死人,沒辦法,就將縣衙後府的房產、地產給賣了,再向本縣富戶征收錢糧,滿打滿算,這才渡過了那一災。”
談起那一場蝗災,無所畏懼性格火爆的縣令顥之茅都極為後怕,心中再度祈求,老天不要再懲罰漢土上的子民。
“叔父,是我多心了,沒想到叔父還是這般的愛民如子,請叔父原諒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齷齪之舉。”
郅正聽後感動不已,趕緊跪下磕頭認錯。
“賢侄說的哪裡話,本縣雖然為了百姓,但也是違背了漢律,等爾等將烏騅殺人案了結後,叔父自當去請罪,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縣令顥之茅想要扶起郅正,沒想到郅正也是一個執拗的人,再磕頭認錯後,方才起來。
“老家院,今天我師兄的兒子來了,做一頓好的,必須要見肉啊。”
縣令顥之茅衝著一間小土屋喊了一嗓子。
“好了,老爺。”
老家院趕緊探出腦袋,衝著一表人才的郅正打量起來。
“老家院,在下郅正有禮了。”
“小少爺長的真是風流極了。”
“我說你費什麽話,我都快餓死了,快做飯去。”
縣令顥之茅瞪了一眼老家院,而後帶著郅正進入屋內。
“……”
郅正有些駭然,整個屋子裡除了木塌、憑幾、破衣服外,就是一堆書簡,四面牆壁,再無其他,想想同樣是小縣城的隴縣,縣令陳千秋又是挖池塘又是玩女人,對縣令顥之茅瞬間肅然起敬,敬佩之情溢於言表。
“坐吧,今晚你就跟叔父睡,咱叔侄兩好好親近一番,哈哈哈哈!”
縣令顥之茅脫去官服,露出一身全是補丁的素衣,更是讓郅正熱淚盈眶。
“剛才聽叔父說,為了應付三年前的蝗災,叔父將老家田產賣了?那嬸娘和令郎是如何過活啊?”
郅正壓抑著在眼中打轉的淚珠,對自己沒有血緣卻倍感親切的叔父甚是心疼。
“哎,還能怎辦,為國就不能為家,為民就不能為己,你家嬸娘自然不願意,可執拗不過叔父,再賣掉田產後,帶著我的兒子回娘家住了,這倒好,叔父我也不從再操心了,可以全心全意地治理平涼百姓了,只是可憐我那兒子,自打出生,就怎麽見過我這個當爹的,哈哈哈哈!”
縣令顥之茅使勁瞪大了濕潤的眼睛,不讓眼淚掉下來。
“叔父,您可真是好官啊。”
郅正俯首再拜。
“好官談不上,只要能在活著的時候看到平涼百姓富足起來,我大漢不用再遭受匈奴欺辱,這一生就不算白活,這一肚子的學問就不算白學,這一身的正氣就不算白長。”
郅正又和縣令顥之茅簡單的聊了幾句,郅正也轉移話題,再聊這些估計,兩個人就不用聊天了,直接抱著哭就好了。
等待的時辰不久,老家院端著三碗粟米粥進入正堂,擺在郅正和縣令顥之茅跟前。
“賢侄,叔父是個嚴於律己的人,再加上每年俸祿都接濟了縣中窮苦人家,只能請你吃著粟米粥了,怠慢了,怠慢了。”
縣令顥之茅臉上掛不住了,
堂堂一縣令竟然以粟米粥招待遠道而來的客人,說實在的丟人啊。 “叔父哪裡的話,能跟叔父同一桌吃飯,乃是小侄的榮幸,雖然是粟米粥,但勝過美味佳肴,哈哈哈哈!”
郅正端起就要吃,卻被縣令顥之茅攔住。
“你給我侄子加肉了嗎?”
縣令顥之茅看向了一旁的老家院。
“放了,放了,再苦不能苦了小少爺不是。”
老家院跟了縣令顥之茅數十年,也沒那麽多規矩,自己端著就喝了起來。
“那就行,賢侄,喝吧。”
縣令顥之茅說完端起屬於自己的那一碗粟米粥喝了起來,郅正也不客氣,拿起杓子舀著爵了起來,待喝完後,才發現碗裡就幾塊肉丁,此情此景,郅正搖頭歎息,不知道是哭還是該笑。
“賢侄要不要再來一碗?”
縣令顥之茅慈祥地看著視如己出的郅正關心不已。
“飽了,飽了,就這一碗,恩,乃是小侄今生吃過最好吃的飯了,哈哈哈哈!”
郅正拍著肚子滿足眯著眼睛表情極為享受,縣令顥之茅也明白,郅正這吃不得不是飯,而是對一個人的情、敬、愛,而郅正也從縣令顥之茅的為人處事做官中,明白為何平涼官吏、百姓頂著殺頭的罪名願意讓縣令顥之茅割兵自治,對抗朝廷了。
“行了,老家院,你趕緊回去睡覺吧,我要和賢侄好好聊他一晚上。”
“得嘞,那我就回去先睡了,老爺、小少爺,你們也早點睡。”
老家院端著飯碗退了出去,留下郅正和縣令顥之茅二人。
“賢侄啊,叔父最近聽說隴縣前些日子出了一件無頭屍案,結果讓縣令陳千秋那廝以奇技斷案,謠傳甚廣,賢侄你是從隴縣來的,可否如實告知叔父,那奇案是不是縣令陳千秋所斷?“
“叔父為何有此一問?”
郅正有些疑惑。
“欸,不是叔父嫉賢妒能,容不得別人比叔父強,只是那隴縣縣令陳千秋早年和你爹、我、寧成都打過交道,皆是從小吏乾起,他能吃幾碗飯,叔父不知道,可他肚子裡裝了多少真材實料,叔父那可是清楚的很。
當年從一個小吏官至梁國都尉,靠的還不是拍馬逢迎,他能有那等手段和腦子?
反正叔父是不信。”
“哈哈哈哈!”
郅正聽後捧腹大笑起來,眼淚都快笑出來。
“賢侄為何發笑?”
縣令顥之茅一臉茫然。
“叔父您有所不知,邀我同來的寧毅他曾告知我說,他父親乳虎寧成在看到卷宗後也是不信,沒想到叔父竟然和寧成見地一樣,你說好不好笑?”
郅正如實道。
“那可不廢話嘛,就陳千秋那個庸官,見過他的誰不知道。”
縣令顥之茅也是不給面子,直言不諱。
“叔父,如實說了,那無頭屍案乃是小侄所破,功勞被縣令陳千秋那老狗據為己有,不僅如此,還汙蔑小侄名聲,罷了我的官。”
郅正怨恨道。
“我就說嘛,我就說嘛,那樣錯綜複雜的奇案怎是他那個廢物能破得了的,沒想到竟然是賢侄你,不要說了,叔父這就起早奏章,明日一早發往長安,好好整治一下他,竟然欺負到我家賢侄身上來了,要是你爹在,借他十個膽子,哼!”
縣令顥之茅心中疑雲消弭,突然意識到為何郅正會和寧毅在一起了,胸中怒火點燃,準備起身寫奏章替郅正報仇。
“叔父且慢,千萬不能如此!千萬不能如此!”
郅正拉住縣令顥之茅的手不讓他起身。
“恩?這是為何?本官替隴縣替朝廷除了這一害豈不美哉?”
縣令顥之茅皺著眉看向郅正。
“叔父你看啊,我要是想報仇,早就讓繡衣少尊使寧毅替我報了,何必等到叔父呢,我娘說了,這件事不求外人,我郅正要以自己的能力報仇,不能假借他人之手, 尤其是乳虎寧成之子,還有叔父您了。”
郅正昂首道。
“那叔父就更不懂了?不求寧家人叔父明白,為何不讓叔父我幫你?”
縣令顥之茅以為郅正將他和寧家看成一路人了,臉上有些不慍。
“瞧叔父您說的哪裡話,不求寧家,您明白,不求叔父您,那是因為叔父是好官,是清官,是法家的大賢,如果因為賢侄的私仇而讓叔父您違背法家教誨、為官為人之道,那小侄豈不是害了叔父?叔父這些年攢下的名聲不就毀於一旦?”
“哈哈哈哈!你小子果然是郅家的種,深合我意,好樣的!”
縣令顥之茅點著頭欣慰大笑,甚是滿意。
“叔父,小侄也有一事不明,還望叔父告知。”
郅正臉上嚴肅了起來。
“說。”
縣令顥之茅豪爽道。
“今日遇見叔父,了解叔父為人,侄兒甚是欽佩,也明白叔父乃是豪情豁達之人,更是機靈變通,可叔父為何要抗拒天子特赦烏騅子雄的詔命?
叔父您久居平涼,應該知道,平涼縣城位於匈奴和羌狄的要衝,地位極其重要,如果在烏騅子雄沒有認罪之前就殺了他,烏氏族人必然造反,您應該也了解,可為何寧還要冒著丟失平涼、禍及關西數十萬百姓、抗拒天子的罪名,非要將烏騅子雄明正典刑?
小侄十分不解,當真不解啊。”
郅正說完縣令顥之茅收起笑容,先看了看郅正,又看了看屋外低垂的星空,捋著胡子思忖良久,郅正不好打擾,在一旁靜靜等待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