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肖雲鋒向自己走來,半歪著頭的方遠咧嘴嘿嘿一笑。
一邊笑著還一邊皺了皺眉,顯然是因為這一笑牽動了傷口。
可他還是笑個不停,因為他覺得自己做了了不起的事,比他這一輩子做的所有事加起來都了不起……
見他笑,肖雲鋒也咧嘴一笑。
慢慢矮下身子靠在他身旁,問道:“想什麽呢,笑這麽開心。”
方遠用力撐了撐身子,努力把頭放正了,使得自己能夠一直看著肖雲鋒,肖雲鋒也能看到自己。
隨後,才一臉滿足道:“恩公,都說江湖上講……講究個俠義二字,能做到這兩點就是真……真正的大俠……可惜……俺方遠就是個看大門的,平日裡起早貪黑的雖然也……沒偷懶過,但親情二字見過不少,俠……義二字卻丁點兒沒見過……”
“不過嘞……俺今天舍身救恩公了……這要算……的話應該能算是個義吧?”
“那……恩公你……幫俺想想,俺今天騎馬的樣子……威不威風……靠不靠譜……若是跟……你們武客比起來……夠不夠格算……算個俠?”
聽他斷斷續續的說完一長斷話,肖雲鋒鼻尖酸了酸,心裡一想到他很快就要死去,越發覺得難過。
正了正神,朝他微微一笑。
肖雲鋒重重道:“算!”
他這一聲喊的比平時說話都要響亮,方遠聽在耳裡美滋滋的,臉上笑的更開心了。
見他笑,肖雲鋒也跟著笑。
兩人笑到氣喘,笑到咳嗽個不停,見對方也吐著血、青著臉,又彼此對著笑,笑的癡狂……
良久,方遠漸漸收了笑意。
眼睛慢慢看向天空,又慢慢望向遠方,最後停留在肖雲鋒的身上,眼中滿是感激。
他斷斷續續道:“嘿……嘿……想不到……俺一個看大門的……也能……有這麽威風……風的一天……回頭俺到了下面……俺……跟人有的吹了……”
“恩公……謝……謝謝您……俺很知足……”
“謝……”
話說到最後,方遠緩緩閉上了眼。
他的臉上沒有一絲痛苦,依舊掛著那憨厚的笑。
這個笑,肖雲鋒心裡很有印象。
記得他第一次叫自己恩公時就是這幅表情,那模樣比見到遊子歸來的家人還要親切,親切的甚至讓人感到害怕……
“方遠走了。”
肖雲鋒淡淡說了一句。
聲音低低的,不知是說給誰聽。
裘天海默默站在一旁,手裡早已掏出一面絲巾,本是想遞給肖雲鋒,卻在將要遞出的瞬間猶豫了一下,做了另一個決定。
此時,見方遠真真切切的走了,裘天海上前一步,緩緩蹲了下來。
肖雲鋒看著他,見他用自己的絲巾為方遠擦拭著臉。
將他的笑容擦去了,也將他臉上的血漬、灰塵一一擦去。
“走吧。”
艱難的站起身子,肖雲鋒看向一個方向。
裘天海把方遠的屍體放在馬上,問道:“回不驚城?”
肖雲鋒喃喃道:“不驚……”
裘天海解釋道:“庸王已經當眾宣布,將平元城改名為不驚城,同時也宣布將其當作升雲國的主城,不日就會進行擴建。”
沉吟了一瞬,肖雲鋒回頭看了一眼方遠。
問道:“幻劍客,你有被朋友背叛過嗎?”
裘天海不知他言下所指,但還是老實道:“我沒有朋友,不知道被朋友背叛是什麽感覺。”
“幻劍客沒有朋友嗎?”肖雲鋒疑惑道。
“是的。”裘天海臉上浮現一抹期望,輕聲道,“可能是因為,朋友是很珍貴的存在吧……”
“原來是這樣。”
肖雲鋒低頭沉思,久久不曾回話。
裘天海默默站在他一側,也不催促他。
白素生早已撤去,方遠也離開了人世間,如今肖雲鋒的狀況大體看來已經無恙,他暫時沒什麽好擔心的。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一炷香之久……
肖雲鋒忽然抬頭看向前方,堅定道:“走吧,我們去炎陽鎮。”
裘天海微微一怔,不知他要去炎陽鎮做什麽,但最終還是沒有多問,重重點了頭。
……
從外面回到炎陽鎮裡,白素生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他已經從范憎等人口中問清楚了全部來由,再結合裘天海問自己的話,一下子就感受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糊塗!糊塗啊!”
無力的搖了搖頭,眼神在范憎和馮黢身上來回跳動。
看著那躺在床上又少了兩隻胳膊的范憎,還有身中重傷的馮黢,白素生心裡縱使恨他們不爭氣也生不起氣來。
盡量保持著冷靜道:“那肖姓少年就是我們一直在討論的肖雲鋒,明明再三叮囑了,怎麽就忘了呢?”
范憎閉目痛呼道:“怪我,怪我啊!”
他也不知道平時老謀深算的自己,今天怎麽頻頻衝動,細想過後才發現自己前前後後犯了多少錯誤,悔不當初。
見他這樣自責, 白素生更加不知說什麽好,眼睛忽然瞪向胡源,面色不善。
眾人非死即傷,唯有他自己安然無恙,怎不讓他起疑心?
若不是胡源突然找上這邊,要他們參與平雲城的事,憑他們籌謀了多年的計劃,又怎會造成現在這種局面?
當即,白素生冷冷道:“當時你在做什麽?”
胡源知道他是誰,也知道自己現在身處在什麽地方。
明知自己沒有任何依靠,還是直言不諱道:“我在教馮黢一些東西。”
聞言,白素生逼近一步道:“教他一些東西?這種時候你能教他什麽東西?我看這一切就是你跟人串謀好了,是在故意算計我們!”
見白素生也漸漸失了理智,范憎心灰意冷下反而比他清醒幾分。
忙阻攔道:“素生,莫要亂了性子!”
被他這麽一提醒,白素生又漸漸平靜下來,目光朝胡源怒視著,慢慢退後一步。
隨後,范憎輕聲喚了胡源一聲。
問道:“如果我猜的沒錯,你是在教馮黢如何算計我吧……”
關於這個問題,胡源本身也沒打算隱瞞。
他本就是個見縫插針的角色,誰值得利用,他就利用誰,既然范憎可以利用,他當然也不會因為對方的身份特殊而加以回避。
如今,被范憎直接問起了,胡源也毫不避諱。
當著白素生的面,承認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