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前廳。
年過花甲的崔老爺子一臉慈和的笑容,一旁的崔家家主崔元是個中年男子,氣質儒雅成熟,一看就知道飽經人情世故的歷練,此刻也十分客氣。
徐立飲著茶,神情自然,偶爾說上幾句話。
以他如今的實力,不管面對誰,都能泰然自若,寵辱不驚。
徐立沒有透露自己的身份,當然,他官面上也沒有什麽身份,只是一個小小的散人。
但崔家雖說在京城排不上號,但不大不小也是個小小家族,崔家家主更是個京官,在城防營有個小小參將之職,對消息還是很靈通的。
修士和世俗的交界已經越來越單薄,只要有心人,都能知道修士代表著什麽。
徐立一入府,崔家的一位煉氣供奉就如臨大敵,口稱前輩,十分恭敬。
而崔元可是知道自家這位供奉平時是何等桀驁的,那眼神都是往天上看的,若不是他年少時受過崔家的恩惠,崔家還不一定能夠留得住他。
即便如此,在崔家,他也只聽崔老爺子一個人的話,崔家還得好生伺候著他。
畢竟現在,武道供奉不頂用了,誰家沒有幾個修士,都不好意思出去打招呼。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看見了徐立就好像老鼠看見貓一樣,連話都不敢多說,隻敢雙手垂立,頭顱低伏,恭敬地站著。
徐立自然不會傻的把自己當成一個無名小卒,只是稍稍外放氣息,那個崔家供奉就很機智的懂了。
而崔家二人,見徐立沒有說自己的身份,隻說自己是來拜訪友人的,他們自然也不會傻的把話挑明了,隻把徐立當成一個普通的後輩,盡力拉著關系,言辭間十分客氣。
以崔家父子的人精,說話自然好聽,基本上是順著徐立的心思來的,有時候徐立表達不出來的意思,崔家父子也是一點就懂。
原本徐立沒有說話的心思,隻想了卻了這一番俗事,也被崔家父子恭維著說了不少話。
難怪人們總是會輕易迷失在讚美聲中,而聽不得忠言逆耳,實在是這種感覺真的太棒了。
徐立不會因為人家的幾句好話就承諾什麽,但聽著讓自己舒坦,何樂而不為呢。
“徐公子,既然來了,何不就留下吃一頓便飯,我家後廚雖算不上什麽名廚,也師承宮廷禦廚,有一份自家的獨特手藝,保證讓你嘗了覺得不虛此行。”
崔老爺子邀請著。
徐立微笑,搖搖頭。
“謝謝,不了。”
一旁的崔元也幫腔道:“是啊,徐公子,你既然是瑩瑩的朋友,瑩瑩也經常念叨過你,來了起碼要住上一晚,讓我們好好招待一番呀。
否則傳出去,外人還要說我們崔家不會做人,連一頓熱飯都不肯給客人吃呢。”
徐立自然不會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動的人,崔家的面子,與他何乾?
正當他要第二次拒絕,廳外就有一個桀驁的聲音傳來。
“爹!柳家那賤婢竟敢逃跑,現在被我抓來了,你看如何處置吧?”
“柳家,賤婢?”
徐立目光一凝,看著崔元和崔老爺子的眼神似笑非笑。
剛才他們可還說柳瑩瑩在崔家待的十分開心的,比在自己家還好。
當然,這個聲音可能說的是別人。
不過就在聲音傳來之後,徐立就已經感覺到了一個熟悉的氣息,此刻有些低迷。
“誤會,徐公子,這一定是個誤會!不是你想的那樣。”
崔元哪能不知道自己三兒子說的人是誰,他好像屁股著火一般,就想要起身,先一步出去告誡自己的兒子。
只是一股突然的壓力降到了他的肩上,無論他如何努力,他就是起身不得,就好像自己屁股和椅子黏在一起了。
“是不是誤會,貴公子來了自然就知道了。”
徐立淡淡道,那道熟悉的氣息並沒有危險,所以他也沒有動靜,只是淡淡看著崔元是如何在短短瞬間就額頭布滿汗水。
崔老爺子沒說話,而是隱晦地將眼神傳遞給一直坐在末座沒說過一句話的崔家供奉。
怎麽說他們也都是一類人,聽說自家供奉的師父還是個大高人,應該會給些面子吧。
出來混的,不管背地裡如何齷齪,明面上為了名聲總得做足功夫吧,大家在官場上不都是這麽乾的。
只是自家供奉這時候好像喪失了視覺,一副我什麽都沒看到,什麽都沒聽到的樣子,隻把自己當成了隱形人。
腳步聲傳來,一個錦衣華服,手持水墨折扇的俊俏公子哥大步走來。
他剛一進前廳,看到心裡一直念叨著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的崔家供奉,眼神就是一亮。
“師兄,你怎麽也在?今晚邀月樓走起,我請客!”
是的,這位崔府三公子還是崔家供奉的師弟,一位即將踏入修途的修士。
崔府供奉眼神極為嫌棄,看著平時挺機靈的師弟,這時候怎就這麽沒眼力勁呢。
沒看到他不想說話嗎,只是既然崔三公子說了,他自然不能當成沒聽到,否則不是在欲蓋彌彰。
於是他說道:“崔永浩,我何時與你去過什麽邀月樓,我還要修行,今後勿要來打擾於我。
你如此沉迷酒色,敗壞師門名聲。修行一事看來也與你無緣,我今日回去便要稟告師父,當與你解除師徒關系,否則今後我們師門的臉面就要全被你丟盡了。”
崔永浩一愣,然後嬉笑道:“別鬧了,師兄,咱們哪有什麽師門,師父老人家上次還跟咱們一起玩女人呢。
你這個玩笑可一定都不好笑,行了,師兄,你是不是還在為上次我沒有幫你搶女人生氣?
可人家不是被尚書家公子看中了嗎,咱們崔家比不上人家,自然要低頭。
不過你放心,花柳巷最近新來了一批好貨色,我一定挑一個比上次還好的補償給你。”
崔家供奉臉色一慌,目光飛快地瞥了一眼坐在上方的徐立,見徐立臉色平淡,沒有動靜,他瞬間心頭大亂。
這可真是害死人了!
他大叫道:“誰跟開玩笑了,從今日開始,我就要努力修行,以前種種都是修行中的障礙。
為了今後更好的修行,我今日便與你斷絕一切關系,此為天地可鑒,若有違背,當受五雷之刑,生不如死!”
說著,他就好像很生氣的樣子,拂袖離去,一點都不管神情呆滯,一副到底發生了什麽的樣子的崔永浩。
直到走出廳外,不放心,又走了幾十米,才回頭一看,前廳的情形只能依稀看到個影子了。
這位崔家供奉才擦了擦自己額頭上的冷汗,不知何時,背後竟已經濕了一大片。
他不知道徐立跟那位柳家小姐是什麽關系,若是親近,這崔府一大家子可能都不夠賠,他得早早脫身,可不能連累了自己。
若是沒有太大關系……不過想想,沒關系的話,人家一個堂堂真人之尊會主動來找一個凡俗女人?
那可是真人啊!
他師父一輩子的追求的真人,他也就遠遠看過幾眼的真人,一怒就可飛劍殺人於十裡之外的真人。
不行,這裡還是太近了。
崔家供奉目光憐憫地回頭看了幾眼,慶幸著自己沒對那位柳小姐動過歪心思。
他毫不猶豫地離開了崔府,跑得遠遠的。
至於崔老爺子對他的情分,如果崔家沒事的話,他大不了再回來,反正以老爺子的精明,就算心中有再多意見,也不會說出來。
如果崔家完了,他就隱姓埋名,勸師父再找一地開宗立派,再也不對外透露出他曾和崔家有半分關系。
前廳。
崔永浩看著平日和他好得穿一條褲子,玩一個女人的師兄突然要跟他恩斷義絕,一副吃了屎的怪異模樣。
他轉身看向臉色難看的自家父親和爺爺,埋怨道:“爹,爺爺,師兄到底發了什麽瘋了?還是你們又得罪他了?
不是說了嘛,師兄他是修行之人,跟咱們凡人不一樣,你們是不是又自作主張了?”
崔元和崔老爺子都沒說話,見自家供奉一副見了鬼的模樣,他們就知道此事不能善了,於是父子兩對視一眼,瞬間明白了對方的心意。
崔永浩還沒自覺,隻向後一招手,便有兩個膀大腰圓的家丁推搡著一個穿著廚娘衣服,失神落魄的女孩走了進來。
女孩髮型凌亂,臉色紅腫,兩邊都有巴掌印,都腫了起來。
“爹,你可不知道,這賤婢聽說要和我成親,竟然把自己打扮成了廚娘,想要蒙混出去。
還好後門的老丁多問了一句,才沒讓她走了出去。想我堂堂一名修士,竟然被一個凡俗女子逃婚,爹,我這可不能忍!
不要說我不給姨娘面子,她再也當不成我的妻子了,頂多一個小妾,另外,嫁妝得再加三成。”
崔永浩一副我已經很給面子了的樣子,原本俊俏的模樣配合著他市儈、囂張的態度,竟有幾分說不出的可憎。
所以說,有的人就算長得帥,可還是沒人愛,就是這個原因。
“這……”
崔元再次看了自家老爹一眼,見老爹點了點頭,他心頭有些不忍,鼓起膽子,小心地問道:
“徐公子,你看這該如何處置?”
“這是你們家的家事,我一個外人,怎麽開得了口?你們自己看著處理吧。”
徐立笑了笑,突然輕聲叫道:
“瑩瑩,難道你忘了你的徐大哥?我在這兒這麽長時間了,你也不來和我打個招呼?”
“徐……徐大哥?!”
柳瑩瑩失去焦距的眼眸驟然一亮,她猛地抬頭,正好看見一個不時浮現在腦海中的模樣與現實恰恰重合在一起。
一時間,這段時間承受的所有壓力,所有委屈都化作了一股無形的力量,衝擊著她的淚腺,她嗚的一聲哭了出來。
“嗚嗚嗚……”
她掙脫了後面壓著她的的兩個家仆,不顧一切地跑了過去,淚珠一路灑落。
崔永浩臉色一怒,正要抓住她,卻有一股無形之氣直衝他的小腹,就好像被馬車撞了一樣,直接倒飛出去三米有余,猛地摔倒在地,哇的一下吐出一大口血來。
徐立沒有抱柳瑩瑩,既然不想招惹人家,就不要給別人半分希望,有的人很強,為了一句不算承諾的承諾,可以花上一輩子的時間去等待。
柳瑩瑩站在徐立面前,想抱抱他,可見徐立沒有起身的意思,她隻好尷尬地停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淚,又是驚喜又是疑惑道:“徐大哥,你怎麽來了?”
她真的是太驚喜了,在她最無助,最絕望的時候,她夢中的大英雄再一次出現,拯救她脫離火海。
她覺得如果這還不算緣分的話,那所有人都是無緣之人。
“我說過,我回來看看你的,所以我來了。”
徐立站起身,往外走去。
“你說過要好好招待我的,陪我出去走走吧。”
對於他來說,跟一個凡人計較,反倒丟了他的身份,就算他什麽都不說,如果崔家聰明的話,一定會給他一個滿意的交代,如果不聰明的話,也就沒什麽存在的必要了。
超脫凡俗之人,偶爾出格一點怎麽了?就算是青衣坊, 他們不認同,也會理解的。
柳瑩瑩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一點都不美麗,她想讓徐大哥看到自己最美的時刻,但面對徐立,她一點反對的話都說不出來,隻呆呆地跟著走了出去。
至於為什麽崔家這麽多人,竟然攔都不攔她一下,她這時候竟然一點都沒發現。
“爹!爺爺!你們就是這樣看著我被人打的,剛才那個人是誰?他憑什麽帶走我未來老婆!?”
崔永浩好半天緩過氣來,就看到自己預定的老婆被人給帶走了。
“別說話了!逆子!我怎麽就養了你這麽個逆子!?”
崔元大怒叫道:
“來人啊!把他兩條腿打斷,沒有我的吩咐,今後再也不許踏出房門半步。”
想到柳瑩瑩臉上的巴掌,他又補充道:
“還有兩條胳膊,一並打斷了。”
徐立沒有給出吩咐,他隻好自己揣摩,但他又想留了自己兒子一條性命,隻好出此下策。
“爹,你瘋了!”
崔永浩看著向他圍攏過來的幾個崔府護院,又驚又怒道:
“我可是你的兒子啊!”
“動手!”
“啊啊啊……”
兒子,你可不要怪我,都怪你行事太過魯莽,怪不得爹啊!
崔元聽著自己兒子慘叫,心中十分不忍。
卻忘記了,當日謀劃自己妹妹家產的時候,他也是其中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