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皎潔的月色之下,南京,這座城市的輪廓清晰可見,霓虹燈炫人眼目的流光更是增添了幾分華麗的色彩。
夜間的冷風徐徐吹來,街上不少的行人緊了緊身上的衣服,然而,張炎卻解開西裝的紐扣,任風吹拂,領略謊言成功之後的喜悅。
轉過兩條街道,他信步走進一家名為‘米林’的餐廳。
這是一家中餐廳,上下兩層,裝修十分精美,屋子裡到處都閃耀著金燦燦的光華,以前,他在西城區警察分局當警察時,半個月來這兒吃一次飯,現在嘛,他已經不需要為錢的事情操心了,想來就來,甚至還可以去更豪華的地方。
剛剛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一位美女服務員就走了過來。
“先生,您好,請問需要點什麽?”女服務員邊說邊把菜單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張炎隨意翻了翻菜單,笑著說:“青椒炒肉絲一份,鹽水鴨一隻,燒酒一瓶。”
“好的,先生請稍等。”女服務員收起菜單,邁著優雅的步子去了廚房的方向。
不到十分鍾,美女服務員去而複返,將精致的飯菜放在桌上,道了句‘慢用’就輕輕離開了。
張炎到底還是抵不住美食的誘惑,急忙倒了一杯酒,拿起筷子,正準備去夾一隻大鴨腿,忽然,門口進來的一個年青男子成功的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人穿著一身灰色西裝,戴一頂黑色禮帽,濃眉大眼,身材偏瘦,看上去大約二十歲的樣子,頗有幾分讀書人的氣質,只不過,一雙眼睛總是在四處亂瞟。
張炎瞬間就想起不久前優樂咖啡廳的事情,心裡頓時咯噔一下,這人該不會又是個日本特務吧?
然而,十分鍾後,他的這種懷疑就打消了一半,因為—
女服務員將那人的食物漫不經心的放到桌上後,明亮的雙眸中竟然露出了一股嫌棄之色,那人也不在意,拿起筷子就將食物狼吞虎咽的吃下去,雖然隔著老遠,但他卻看得分明,那人要的食物竟然是一份白……白水煮麵!
一個穿西裝的人竟然吃的是白水煮麵!這事不科學啊!
日本特務竟然都落魄到這個地步了?
他們的活動經費什麽時候這麽緊張了?
這人難道是暴露的日本特務?
……
不,都不是,這人八成不是日本特務!
張炎表面上不動聲色,實際上時時刻刻都在觀察那人,那人吃完面後,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一邊喝白水面條湯,一邊不停的打量著四周,當三位西裝革履的中年人吃完飯後,結帳離開時,那人也離開座位,迎面向三人走去,在擦肩而過的瞬間,那人的手如鬼魅一般,從其中一人的口袋裡迅速掏出一個錢包,塞入自己的褲子口袋,整個過程,只有短短的一秒鍾!
天下第一神偷!
可以收進特務處!
張炎腦海中霎時就閃出這兩個念頭來!
三人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的走出門去,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錢包被盜!
那人的嘴角勾起一絲微笑,正要離開之際,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兄弟好手段!”
“你……你說什麽?”那人臉上滿是驚恐之色。
張炎目光如電,冷森森的說:“把錢包給人送回去,再來這裡,不要想著逃跑,否則,我保證你下半輩子坐穿警察局的牢底。”
那人猶豫片刻,立刻追了出去,不到兩分鍾,帶著一臉的羞慚之色站立在張炎面前,
低垂著頭,像個犯錯誤的小學生。 “沒想到你還挺守信用,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走。”
張炎冷冷的留下一句話,結完兩份帳,然後頭也不回的踏著穩健的步子離開餐廳,那人先是一愣,隨即也跟著走了出去。
十分鍾後。
西城區祥興茶樓。
張炎化身007!開始盤問起來!
“姓名?”
“曹三明。”
“籍貫?”
“黑龍江省呼蘭縣。”
“什麽?呼蘭縣?張炎臉上寫滿了驚訝,拍了拍曹三明的肩膀,又說道:“三明兄弟,也許不久之後,你的家鄉和一個名字在中國將會家喻戶曉。”
20世紀30年代‘文學洛神’蕭紅的長篇小說《呼蘭河傳》,張炎前世時曾多次拜讀!
“或許,到那個時候,我已經死去了。”曹三明眼中流露出黯然之色,又道,“現在,東北三省已經被日本人佔領,國民政府對敵妥協退讓,少帥張學良也不帶兵打回去,今生,我怕是再也見不到家鄉的父老鄉親了。”
“會見到的,一定會見到的。”張炎接連點頭,又道,“我看你身上有股書生氣,不像是小偷,才和你說這麽多,你詳細介紹下自己吧。”
曹三明仰天長歎一聲,話語中帶著濃濃的哀傷:“我原本是馮庸大學工學院的學生,‘九一八事變’之後,我們全班同學都參加了‘馮庸大學義勇軍’,幾次戰鬥後,義勇軍被打散,33個同學到頭來只有我一個人活了下來,我身無分文,隻得一路流浪,來到關內後,還是在流浪。”
“我聽說你們大學後來遷到北平了,你怎麽不回學校繼續上學?”張炎小聲問道。
馮庸大學的歷史,張炎前世時有過了解—
1926年,馮庸將馮家全部財產310萬銀元捐作馮庸大學的校產,1931年9月21日晚,學校大部分師生有組織的乘車撤到北平,東北淪陷後,馮庸還組建了‘馮庸大學義勇軍’抵抗日本人,不過很快被打散,1933年6月,校產耗盡,經張學良同意,馮庸將學校整體並入東北大學,部分學生報考了燕京、清華大學,有的轉到浙大、河南大學,還有的回到東北加入我黨地下組織繼續抗日,有的投報軍校,報效國家。
曹三明淚流滿面,悲傷的說:“全班同學都犧牲了,只有我活了下來,你讓我回去怎麽說?我要給他們報仇,讓日本人血債血償。”
“但是,這不是你自暴自棄,當賊,當小偷的理由。”張炎怒吼道。
張炎並不是道德婊,只是,人窮不能志短的道理,任何人都應該懂!
“我該死,我對不起馮校長,我對不起同學們……”
曹三明‘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左右不停的扇著自己耳光。
張炎看到這一幕,心中酸楚不已,淚水在眼角不停的打轉,他非常清楚,自己根本沒有資格去教訓曹三明,因為,曹三明和他的同學們在戰場上和日本人真刀真槍的乾過,還獻出了他們年青的生命,而且,他們不是職業軍人,而是一群在校大學生,大學生!另外,就算是再落魄,他也沒去當“偽滿洲國”的二等公民。
“三明兄弟,對不起,對不起。”張炎緩緩將他扶起,又道,“你願意和我一起殺日本人嗎?”
曹三明好一會兒才止住悲痛的神情,說:“看得出來,你為人正派,身手也不錯,想必也殺過不少鬼子,好,我願意。”
眼力不錯!只是,把‘殺’改為‘抓’更恰當!
“你就不問問我是幹什麽的?”張炎驚詫的問。
“只要你是個中國人就行了!”
張炎一時間百感交集而又備受鼓舞,不禁對曹三明肅然起敬!
八十年前的民國大學生,拳拳愛國之心,殷殷報國之志,日月可鑒!
曹三明抹了一把眼淚,說:“我給你唱首歌吧。”
“哦?什麽歌?”張炎頓時來了興趣。
“《松花江上》,張寒暉先生寫的。”
這是張炎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第二次聽到這首歌!
“我洗耳恭聽,請。”
下一刻,滾燙的熱淚,從兩人的臉上遏製不住的落下。
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
那裡有森林煤礦,
還有那滿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
那裡有我的同胞,
還有那衰老的爹娘。
九一八,九一八,
從那個悲慘的時候!
九一八,九一八!
從那個悲慘的時候,
脫離了我的家鄉,
拋棄那無盡的寶藏,
流浪!流浪!
整日價在關內,流浪!
哪年,哪月,
才能夠回到我那可愛的故鄉?
哪年,哪月,
才能夠收回那無盡的寶藏?!
爹娘啊,爹娘啊。
什麽時候,
才能歡聚一堂!
……
一曲唱完,余韻久久回響。
“張炎兄,你說我們能打跑日本人嗎?”曹三明充滿期待的問。
張炎則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笑著說:“一定會的。你看,從來欺負我們的人,哪一個不是高高興興的來,最後灰溜溜的滾回老家?”
“倒也是。”曹三明若有所悟,臉上揚起一絲笑意。
張炎笑了笑,自信滿滿的說:“放心吧,我們中華民族很快就會迎來鳳凰涅槃的那一天,到那個時候,沒有人敢在我們的土地上橫行無忌,一切的侵略者,我們都會讓他付出血的代價。
“真的希望那一天早點到來。”
……
夜間十一點半。
西城區張炎家中。
曹三明早已夢見了周公,張炎卻在院子裡靜靜獨坐,抬頭仰望空中的那一輪明月,回想起祥興茶樓的場景,自言自語道:
“弱國弱民之淚,盡在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