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廈輝回去以後,常常給曹香蘭來信。最頻繁的時候,每隔兩三天就有一封信。當他下雨天漫步在校園裡的時候,他想要給她寫信;當他聽到火車嗚嗚聲的時候,他想要給她寫信;當他站在海邊看著海水潮起潮落的時候,他想要給她寫信。
隔著兩千多公裡的路,伊人在遠方,唯有寫信能解一點相思之苦。
一天,曹香蘭要去寄信。她剛要出門,看到阿娟急匆匆地跑來。
“香蘭,你要去寄信嗎?”
今天是阿娟的定親大日子。
曹香蘭看阿娟穿著嶄新的大紅襖子,奇怪地問她:“你怎麽跑來了?”
這時候已經春天了,不過春寒料峭,阿娟隻穿著單薄的褲子,也沒穿棉鞋,一看就是急著出門沒顧得上穿暖和點。
“這信你幫我寄給張義勇,千萬要幫我寄。”阿娟雙手捧著信,兩隻手都被凍紅了。
天空飄起了雪花,越下越大,就像大家歡送大學生們回廈門的那天,鵝毛般的大雪,將整個世界染成了白色。
曹香蘭看著她百般殷切的眼神,十分同情地對她說:“娟兒,你還在等張義勇嗎?可你爹......”
阿娟堅定地說:“我不想嫁給牛二寶,誰也逼不了我。”
她用拜托的眼神,注視著曹香蘭,“幫我寄給他。”
曹香蘭握著信,看她轉身走在雪地裡。她漸漸地走遠,那留在雪地裡一高一低的腳印,也被大雪覆蓋住了。
在這白茫茫的天地間,送信員牽著一頭驢子,從遠處走來。
曹香蘭直直地立在那裡,等著等著。越想收到信,越怕收不到信。越害怕,身體越僵硬。
送信員好不容易走近了,還有幾米遠的距離,他就衝她喊:“姑娘,有你的信。”
曹香蘭果然高興得拍手,歡快地跑過去,“大爺,我的信呢?”
送信大爺從袋子裡拿出了兩封信,“這封是你的。”他給了她一封信,然後拿著另一封信問,“那個跟你來等信的姑娘呢?”
曹香蘭吃驚,“阿娟嗎?有她的信嗎?”
阿娟經常跟她來等信,可是從沒等到回信。從來都是她寄信,算起來她已經寄了好幾封信了吧。她識字不多,為了給張義勇寫信,還跟著曹香蘭學了不少字。看著她特別認真地寫字,曹香蘭覺得特別感動。
“這是她的信,你幫我給她吧?”送信員將信交給了曹香蘭。
曹香蘭拿著兩封信,心情格外高興。作為阿娟的好朋友,她特別希望她能收獲自己想要的幸福。
阿娟回到了家,把紅色的新棉襖脫下,跪在她爹面前,哭著說:“爹,我不想嫁牛二寶。”
阿娟爹是個挖草藥為生的老人,年紀其實不算太大,五十幾歲,但是飽經風霜,溝壑填滿了他的臉。他用如枯樹枝的手,打了她一巴掌,“你想等那個大學生是嗎?”
阿娟抬頭,特別悲傷地說:“爹,我就喜歡他,他是大學生,我很崇拜他。”
阿娟爹操起棍子狠狠地打了她兩下,疼得她大叫。
“大學生?哪裡的大學生?那麽遠,你怎麽去?你去了,我怎麽辦?再說了,人家都回去了,你還想指望什麽?!”
阿娟賭氣,“我要去找他。”
阿娟爹差點氣暈,又生怕隔牆有耳,被別人聽到了,他趕緊探了探頭,往門口看了看,還好外面沒人。“你呀你,丟人啊。”他咬牙切齒,恨鐵不成鋼。
“爹,你要麽打死我,要麽讓我去找他。”阿娟嘴巴好硬。
阿娟爹又要操棍子打她,此時曹香蘭跑進來,本來高興地要把信給她,可一看情況不妙,她趕緊把兩封信都緊握在手中。
“叔。”曹香蘭哆哆嗦嗦地叫了一聲。
阿娟爹甩開棍子,憤怒地對著女兒啐了一口,“丟臉的東西。”
她爹走了,房間裡隻留下倆女孩。
曹香蘭趕緊蹲下去,心疼地詢問道:“阿娟,你爹打你啦?”
阿娟松了松肩膀,很是堅強和執著地說:“沒事。”
曹香蘭悄悄地把那封信拿出來,只露了一角,未敢張揚,小聲說:“你等的信。”
阿娟差點高興瘋了,用力抓過信,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藏進自己口袋裡。
一晃又三四個月過去了。
這五個多月的時間,對曹香蘭來說,好像生活裡只有兩件事情。一件是思念陶廈輝,一件是盼望著他寫來的信。她想他,想得恨不能能夠立刻飛到他身邊,可是只要站在祈福山上,看那崇山峻嶺,看那蜿蜒而去的大河,她就不得不深深地歎氣,“去往他那裡的路,為什麽會那麽遠?”
一天,曹香蘭又收到了來信。她拿到信的時候,看到信封有些皺,趕緊小心翼翼地用手把信撫平。
從深冬到夏天,已經過去了整整一百六十天。這是她收到的第一百封信。
阿娟也來拿信,大部分時間是等不到的,偶爾才等到一封。但好在這段時間她爹沒再催她嫁人了, 隻當她是個沒用的女兒。
“張義勇怎麽又沒給我回信。”在回去的路上,阿娟悻悻地埋怨。
曹香蘭滿心裡都急切地想要去祈福山上看信,她每次拿了信都要跑到那裡去看。阿娟拿到信的時候也會跟著去。今天她沒拿到信,居然也跟著來到了山上。
“香蘭,你說廈門長什麽樣?你想不想去看看?”阿娟坐在一塊石頭上,等曹香蘭看完信。
曹香蘭珍視每一封來信,都要自己躲在一旁,安安靜靜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今天這封信很特別,信裡還有件禮物,是一條珍珠項鏈。
“香蘭,你看好了沒?”阿娟百無聊賴地又問道。
曹香蘭把信收了,帶著珍珠項鏈走向阿娟。阿娟正拿著張義勇送給她的那個海螺在把玩,一會兒放到耳朵邊,一會兒放到嘴裡試了試。
“你看。”曹香蘭把珍珠項鏈拿給阿娟看。
阿娟站起來,充滿新奇地問她,“這是什麽?”項鏈太漂亮了,她越看越喜歡。
曹香蘭解釋,“珍珠項鏈,廈輝給我寄過來的,他說廈門很多這種鏈子,覺得好看就給我買了一條。”
阿娟好生羨慕,哇哇直叫。
可是曹香蘭卻高興不起來,因為思念將她的心填滿,也堵滿了。已經第一百封信了,已經過去五個多月了。到了她和陶廈輝約定的日子了,可是一切似乎還靜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