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卿實在找不到那床舊被子了,叫了一聲,“蘭蘭。”
曹香蘭正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麽,手中的瓜子早灑了一炕。
“蘭蘭。”任卿忙著找被子,顧不得回頭。她大點聲再叫了一次。
曹香蘭這才回過神,“媽,啥事。”她跳下炕。剛才她在想著陶廈輝呢,自從那天見過一次,之後就總是不自覺地想起他。雖然沒有再見過面,但阿娟總能把聽來的事情告訴她。
這兩天氣溫驟降,下了鵝毛大雪。這是入冬以來下得最大的一場雪。阿娟說,村裡人都在說,他們那群從南方來的男娃娃凍得走路都縮著身子。
“媽跟你商量件事。”任卿一臉嚴肅。
“什麽事?”曹香蘭還以為自己哪裡露出破綻,戰戰兢兢地問道。
“媽想把家裡的被子借一床給人。”任卿看著炕上那兩床被子。家裡也僅有這兩床看起來還像樣的被子了,其他棉被的被套都是打了很多個補丁,花花綠綠的。
她一個人靠著微薄的工資把兩個女兒養大,實屬不易。曹香蘭從小特別懂事,她深知母親能夠讓她們姐妹倆有暖和的屋子住,有熱菜熱飯吃,已經是很偉大了。
“媽,你想把被子借給誰?”曹香蘭雖然這樣問,但是多少猜到了一點。都說她像媽媽,她的心思也是格外像媽媽的,都極其的聰明剔透。
任卿欠了欠身,說,“就是住在我們學校的那支大學生地質隊,有個男生凍得感冒了,看著太可憐了。”
曹香蘭一聽,焦急地問,“哪個男生?”她怕被媽媽發現什麽,又委婉地說:“怎麽還凍感冒了?還是不是男人啊。”
任卿立馬嚴肅地喝道:“蘭蘭,不可以這樣嘲笑別人。”
曹香蘭吐了吐舌頭,“知道了。”
“我問過他的名字,姓陶,名廈輝。他是隊長,也是個很有責任心的小夥。因為別的隊友凍得徹夜難眠,他便把自己的厚被子換給了隊友。”
曹香蘭知道他,這幾天她早就從阿娟口中聽說了他的事跡,早就對他的大名如雷貫耳。據說他品學兼優,明年夏天就大學畢業了,重點是沒有女朋友。
“還有這麽傻的人啊。”為了不讓媽媽看出點什麽,她故意這樣諷刺他。
“什麽傻不傻的,你這孩子。如果人人都沒有奉獻精神,何談團隊的力量。他是隊長,本來就比別人要多點責任心。”任卿嚴肅地教育了女兒。
曹香蘭當然知道這些,她也認同他,而且還有些心疼他。只是,她沒有機會跟他接觸。
“就拿這床被子去吧,好不好?”任卿抱起自己的那床被子,問女兒。
曹香蘭馬上拉住她母親,“媽,不可以,這床被子是爸爸留給你的。”她轉身去抱起自己的那床被子,“媽,拿我這床吧。”
任卿特別欣慰,“我的好女兒。”
阿娟從外面風風火火地跑進來,邊跑邊喊,“香蘭,你快看。”
她跑進來的時候,差點撞到正要出門的任卿,嚇得趕緊道歉,“任校長,對不起。”她背著手,應該是藏著什麽東西了。
任卿和藹一笑,“沒事。”她抱著被子,轉身出門了。
曹香蘭趕快過來拉著阿娟,“怎麽啦?又打聽到什麽了?”
阿娟從背後拿出一個東西,捧在手心裡給香蘭看。
這是一個海螺。
“海螺。”曹香蘭脫口而出。
阿娟一臉驚訝,“你怎麽知道的?”
曹香蘭拿過海螺,“書上看的。真漂亮呀,原來海螺這麽光滑呀。”她的手摩挲著海螺,滿是欣喜。
阿娟撅著嘴,“我真羨慕你,你懂得可真多。”
曹香蘭瞪了阿娟一眼,“幹嘛呀?以前也沒見你羨慕過我讀書多。今天是怎麽了?”她把玩著海螺,愛不釋手。
阿娟搶過海螺,得意地說:“小心別給我摔破了。”
曹香蘭嗤笑,“這麽寶貝,哪裡弄來的?”她想到了那些大學生了。
阿娟神秘一笑,“你猜。”
曹香蘭問:“那些大學生給你的吧?”
“你怎麽知道?”阿娟覺得不可思議。
曹香蘭咯咯笑起來,“自從他們來了咱們村,你天天嘴上掛著他們,不是他們還能有誰。”
阿娟傻乎乎地笑了,心思全被好姐妹給看出來了。
“不過你就不怕你爹罵你嗎?你爹可是要把你許配給牛二寶的呢。”曹香蘭也算是好心提醒她,雖然話糙了點。
阿娟哭喪著臉,“我不想嫁,可我爹非逼我。”她搖晃著曹香蘭的手,“香蘭,你說我該怎麽辦?我不想嫁給牛二寶,他那麽強,像頭驢,又沒文化又粗魯。”
曹香蘭也很同情她,不過又有什麽辦法。她隻得唉聲歎氣地安慰她,“牛二寶是沒讀書,不過挺能吃苦的,應該不會讓你過苦日子的。”
阿娟突然嘴角浮出一絲微笑,別扭地說:“我喜歡有文化的男孩子。”
曹香蘭哪裡會不知道她的心思,她拿著海螺,問她:“這是張義勇給你的吧?”
張義勇也是這支地質隊的成員,跟陶廈輝是很好的同學。他人長得不算太好看,而且還沒阿娟高。不過阿娟覺得他特別憨厚老實,還有本事,能考上那麽好的大學。跟他說話的時候,她就巴巴地看著他,覺得他口出成章,說什麽都好聽。
“其實是我搶的,他本來不肯給我的。”阿娟老實交代。喜歡張義勇是她一廂情願的事情,她總是主動地去招惹他。
“別欺負老實人。”曹香蘭開玩笑地對她說。
“香蘭,我們去學校看看怎麽樣?”阿娟突然這樣提議。
曹香蘭早就有這種想法了,只不過一直不敢去做。相比阿娟的大膽,她還算比較矜持的。不過說來也奇怪,阿娟一向老實巴交,怎麽這回變得這麽主動了。
“還是不要了,我媽不讓我去。”曹香蘭忍住了。
“你媽是不是怕你被他們拐跑了?說來也是,你長得這麽漂亮。你這樣的大美人,你媽媽當然害怕你出現在他們面前。”阿娟酸酸地說。
曹香蘭聽出她話裡有話,“幹嘛呀?”
阿娟也不藏著掖著,直說:“我要是能長得像你這麽美,小張肯定會喜歡我吧?”
曹香蘭看她這麽認真,又一次提醒她,“牛二寶啊,你可別忘了。”
阿娟憤憤地坐到炕上,“我可別答應要嫁給他,誰還當真了。”
晚上,母女三個人擠在一塊睡覺。
“媽,廈門是個什麽樣的地方?”曹香蘭問任卿。
任卿累了一天,迷迷糊糊地快要睡著了,懶懶地回答,“在南方,很遠很遠。”
姐姐曹香麗好奇地問,“媽,有多遠?能到得了嗎?”
任卿已經睡著了, 沒有回應。
姐妹倆擠得很緊,隻蓋一床被子,相互取暖著。
她們躲在被窩裡說悄悄話,“你說那個大學生會不會蓋著你的被子,聞著你的味道,都美得睡不著了?”曹香麗開玩笑說道。
曹香蘭掐了姐姐一把,“姐,你取笑我。”
曹香麗疼得“呀”了一聲,“什麽我取笑你?難道你沒有送被子給人嗎?”
“那是媽要拿去的,又不是我。”曹香蘭狡辯。
曹香麗嗤鼻一笑,“若不是他,換做別人,你肯嗎?”
曹香蘭突然沉默,眼珠子一動不動。答案必然是否定的,她從來沒有對別的男孩子動心過。
左右兩邊都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睡在她兩邊的媽媽和姐姐已經沉沉地入睡,而她怎麽都睡不著。陶廈輝的形象反覆在她腦海中浮現,他那麽令她難以忘懷。
她悄悄地爬起來,拿著煤油燈在書堆裡翻找著。找了很久,終於找到了一本地理書。她把燈放在地板上,輕輕拍了拍上面的灰塵。
剛才起床急,她顧不得多穿一件衣服。現在找到了書,她又迫不及待地翻起來。
家裡很安靜,在昏黃的煤油燈光下,她輕輕地翻著書,想要找到那個叫廈門的地方。
外面風聲很緊,她一邊倒數,一邊在替陶廈輝擔心,很想知道他蓋上了厚棉被,是否睡得踏實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