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的冬天,河北的一個小村莊裡來了一支陌生的隊伍。十幾個年輕小夥,各個背著沉重的包裹。
村子裡一下都沸騰了,大人小孩全都跑去看熱鬧。
曹香蘭正在自家院子裡看書,突然很多人從她家門前經過,一個跑得比一個快。外面吵得很,好像發生了什麽事情。
她正納悶,阿娟匆匆跑進來,“香蘭,出大事了。”
阿娟手裡還拿著沒有做完的針線活,氣喘籲籲地說:“學校那邊,你媽跟人吵起來了。”
曹香蘭的母親叫任卿,是一個特別有才華的女人。她是整個村子裡,甚至是方圓幾百裡書讀得最多的女孩子。丈夫早逝,她一個人獨自將兩個女兒拉扯大。
曹香蘭是任卿的小女兒,今年20歲。大家都說她長得像任卿,無論相貌還是才華,都是一等一的好。她還有個姐姐叫曹香麗,比她大三歲。姐姐不喜歡讀書,是個特別踏實本份的女孩子。
香蘭一聽母親跟人起衝突了,趕緊跟著阿娟跑出門。
“什麽事?”香蘭緊張地問阿娟。
她們兩個人手牽著手,飛快地跑向學校那邊。那所學校就在曹家不遠處,任卿是校長。
“我不知道呀,聽說有一群凶神惡煞的男人,好像要打你媽媽。”阿娟特別害怕地說道。
香蘭心一緊,加快腳步,衝進學校裡面。
學校早已被圍得水泄不通,曹香蘭使勁踮踮腳尖,卻只看到滿眼的腦袋。有個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你們不能住在這裡,請你們快點離開。”是任卿的聲音。
緊接著,一個非常有磁性的男聲,慢慢地說:“任校長,請幫個忙,請相信我們。”
任卿反覆說著:“不行不行,我不能這麽做。”
曹香蘭聽這個男人始終不肯放棄,一直在請求她母親幫忙,她終於忍不住了,使勁鑽進人群中。這時,她又聽到這個男人說了一句,“我們是地質學系的大學生,請相信我們。我們沒有任何惡意,只是來做實踐活動。”
曹香蘭正扒拉開人群,冒出自己的腦袋,喊了一聲:“媽。”
一個年輕的男人直直地看向她,他幾乎呆住了。從這個時候開始,他就對曹香蘭一見鍾情了。他就是陶廈輝。
曹香蘭也一眼看中了他,他長得特別英俊,劍眉星目,好像從書裡走出來的男子,書卷味濃,渾身英氣逼人。
不過她畢竟是女孩子,而且常年養在自家院子裡,膽子還是小了點,她害羞地低下了頭,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村民們開始議論紛紛,“什麽大學生?什麽地質?不行不行,太危險了。”
任卿是個有知識的女性,她當然聽得懂陶廈輝所說的,只不過學校本來就小,哪有地方給他們住。
十幾個男大學生,各個渾身髒兮兮的,衣服穿得不算少,但是在這麽冰天雪地裡卻顯得異常單薄。任卿看到他們當中有個渾身發抖,凍得上下牙齒在打架。
他們看起來確實蠻可憐的,任卿有些不舍得。
“你們從哪裡來的?”任卿問道。
陶廈輝看起來是帶頭的,什麽都是派他做代表。他馬上回答:“我們從廈門過來的。”
廈門,這是一個什麽東西?所有村民面面相覷,沒人聽得懂。
這裡除了任卿,曹香蘭算是讀書最多的女孩子了,她也不知道廈門是什麽。阿娟躲在她後面,悄悄拉了她一把,“他們說的什麽門,是在哪裡?”
曹香蘭搖頭,表示她也不知道。
任卿是知道的,她在書裡看到過,廈門是南方的一個小島。只不過那裡太遠了,遠到她甚至不知道可不可以相信這些男孩子。
出於對他們的同情,也出於對知識份子的尊重,任卿轉身對大家說:“鄉親們聽我說,他們並不是壞人,而是一群大學生。對,他們是地質學系的學生,來我們這裡做實踐活動。請鄉親們相信我,允許我暫時留他們住在學校。”
陶廈輝很感動,也對大家說:“鄉親們請放心,我們隻留一個月就走了。謝謝大家!”他向大家深深鞠躬,後面那些大學生跟著他也鞠躬了。
大學生,聽起來很新鮮,也很了不起。村民們互相交頭接耳,從紛紛搖頭,到漸漸的點頭的越來越多了。
“鄉親們,大家能同意嗎?”任卿又一次征求大家的意見。
人群中有人說,“那他們要保證不能到村民家裡,要是敢不老實,非打死他們不可。”
淳樸村民的這種警惕心裡,大家都能理解,所以陶廈輝代表他的隊友們向村民們保證,“我們一定不會私入民宅的。”
村民們好像還不放心,臉上都有擔心的表情。這時另一個村民說,“口說無憑,我們不信。要不,你們拿點什麽寶貴的東西押在我們這裡。”
十幾個大學生互相看了看,有幾個為難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他們身上最寶貴的東西,除了實踐用的器材,就是學生證了吧。
陶廈輝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本學生證,交給任卿,“任校長,這個先放你這裡。”
任卿接過一看,上面確實清清楚楚地寫明了他的學校和專業。她把學生證展示給相親們看,“鄉親們放心了吧?!”
這下子大家才放心了,沒再反對了。不過還有個村民說,“若你們敢胡來,東西就要不回去了。”
大學生們紛紛說,“我們知道了,肯定不會胡來。”
陶廈輝注視著曹香蘭,他看她的時候,眼睛裡好像有光。
曹香蘭也大著膽子偷偷瞧了他兩眼,羞澀一笑,整個人簡直就是閉月羞花。
大學生們住下來了,就在學校裡面。任卿是校長,自然跟他們接觸最多。她有知識,而且很有涵養,跟大學生們相處得很愉快。
有一天,她上完課,經過大學生宿舍的時候,看到陶廈輝躺在床上。窗戶是破的,風呼呼直灌進裡面。
宿舍裡只有他一個人在。
“廈輝。”任卿敲敲門。
“進來。”陶廈輝聲音顫抖。
任卿走進去, 一股冷意襲來,真的太凍了。寒冬臘月的,他們每個人隻蓋了一條薄棉被還是他們自己背來的。
看來他是被凍病了。
“你還好嗎?生病了嗎?”任卿看陶廈輝虛弱地從床上爬起來,趕緊說:“沒事,躺著吧。”
陶廈輝笑了一下,“真不好意思,我應該是感冒了。”
任卿第一次聽人這樣說話,在他們北方,可很少聽到這樣說話的。說真的,聽著挺舒服的。語氣很溫和,講話的樣子又極斯文。
“北方很冷的,跟南方應該不太一樣吧?”任卿摸了摸薄被子,心疼地說:“我替你們想想辦法。”
她回到家。
曹香蘭正在炕上縫一條棉褲,一聽到開門聲,趕緊把棉褲藏起來。
“在幹嘛呢?”任卿看女兒慌慌張張的樣子,問道。
曹香蘭盤腿坐在炕上,拿起一把葵花籽嗑起來。“媽,快上炕,嗑點毛嗑。”
外面風聲作響,人坐在裡面都能想象外面有多冷。
任卿東找西找,搗鼓老半天,問她:“有沒看到咱家那條藍色的棉被?”
曹香蘭一驚,心想那條棉被已經被她剪了,正準備縫一條棉褲呢。她支支吾吾地說,“沒,沒看到。”
任卿嘮嘮著,“奇怪,我昨天還看見來著。”
曹香蘭膽戰心驚地捂著自己怦怦直跳的胸口,盡量裝得跟沒事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