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海雲跑到醫院看望他時贈送給他的兩本新書,他已經看了三遍,這次利用去蓬州中學上學的時機,一定要歸還人家。何海雲寫給他的現代詩手跡,他視如己出,常常藏在最隱蔽的地方,生怕別人偷看了。
這麽珍貴的“藏品”他是舍不得歸還的,也是不能歸還的。這首詩他已經倒背如流,書讀百遍其義自見,朱友康當然深刻地領悟了其中的深意。每每想起來心裡總是甜滋滋的,臉上總是洋溢著燦爛的微笑。其實男同學是應該主動的,結果他還是跑到了何海雲的後面,他想起來自己覺得有失男子漢的氣度,好在何海雲沒有這樣想。作為回贈,他已經思考了很久很久,他也這樣想那樣想了許久許久,每次寫出來,總是不滿意,所以,寫了撕,撕了再寫,反反覆複不知進行了多少次,也不知道他熬了多少個夜晚,更不知道他費了多大的精力,佔用了多少寶貴的時間。
還好,他現在正好寫完了,雖不能說完全滿意,可總是比起之前寫的,要好了不知多少倍。他準備把自己寫給何海雲的詩篇夾在何海雲的新書頁裡,和書同時送給何海雲:
“春雨即景
(一)
春月的細雨,
悄無聲息,
滋潤而又淨寂。
給萬粒種子,
打開了心扉:
嫩嫩的枝丫,
豔麗的花蕊,
就是對春雨的
無限敬意!
(二)
春月的細雨,
淅淅瀝瀝,
持久而又靜謐。
給巍峨聳立的
太行群山,
恩賜了無數洲綠;
眨眼之間,
滿山遍野,
充滿了無限生機。
(三)
我興奮地站在
高樓一角的陽台,
驚喜地欣賞著,
這興高彩烈的春雨;
專注地望著馬路邊:
鬱鬱蔥蔥的萬年青,
在雨霧繚繞中挺立。
(四)
驀然回首,
多麽美妙的時刻:
一位妖冶少女,
手扶著一把在風雨中,
微微搖曳的紅花雨傘,
從馬路邊輕盈的走過,
被雨傘半遮半掩的
嬌美容顏,
帶著青春的靚麗!”
……中丘的日子他永遠都不會忘記,一是偶遇了何海雲,一是偶遇了洪水災難。何海雲給她帶來了溫暖和快樂,洪水差點奪走他的性命!
他永遠不會忘記,每次和何海雲相遇時的情景,他永遠不會忘記在中丘河掙扎拚命地殘局。
七月初五那場大雨,要是沒有小梁、小軍他們一幫同學相救,現在他早已化為魂靈遠遠飄走!他心中尤其感恩包括解三多、何樹坤這些救命恩人。
這一天,他早早起床,先到院子裡找到水桶,一趟一趟地用轆轤頭把奶奶的水缸打滿,然後把北屋裡的水缸打滿。
放下水桶,他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先把何海雲贈給他的玫瑰花用清水洗過,插在書桌的玻璃花瓶裡,然後把鼻子湊到跟前聞了聞,那股淡淡的清香撲面而來,仿佛再次走到何海雲身邊。
他小心地把自己回贈給何海雲的這首詩,藏在海雲的書頁裡,然後特別把何海雲那兩本書和那首詩歌裝好,把自己需要帶走的書本、文具用品等一一收拾利索,分別打了包,然後,再次把自己的小西屋用清水灑過,再用父親做的黍子笤帚一下挨著一下地清掃了一遍。
母親那邊也給他備好了一個藍底紅白相間方格褥子、一個紅底白花被子和一個舊式圓形粗布灰藍枕頭。僅此而已,真是輕車簡從,輕裝上陣。
除此之外,沒有床單,沒有被套,沒有替換的衣服、襪子、新鞋,唯有一頂軍帽;沒有刷牙缸,沒有牙刷,沒有牙膏;沒有洗衣粉,沒有肥皂,更沒有香皂和洗頭膏。
上身還是在中丘初中上學時穿的白色跨帶兒背心,和發黃發白的綠色滌綸褂子;下身穿一條同樣破舊的綠褲子,腳上仍舊穿一雙已經磨損的解放鞋,沒有穿襪子,這都已經習慣了。
本來他娘給他準備好了一雙千層底布鞋,可是他說什麽也不穿。
吃過早飯,父親推著裝滿行李和物品的自行車,朱友康在後面跟著,身上背著母親剛剛洗過的乾淨的發黃的軍用書包,手裡拿著洗臉盆。
就這樣他們父子一路走了三十多裡路,快晌午的時候趕到了學校。學校門前和甬路兩邊插滿了七彩旗,校門口還有鼓樂隊奏樂歡迎。一派歡慶熱烈的氣氛。
學校裡迎接他們的是高中的學生,因為他們是第一屆初中。
在眾多人群中,等了半天的趙大友,終於迎來了友鍾的父親和弟弟。他身邊還帶來了幾個同學,自行車一停下來,他們就上前幫手。
趙大友早已查看了甬路上公開欄張貼的分班名單。朱友康分在初中一班,班主任是赫赫有名的陳竹。趙大友帶朱友康先見過班主任陳竹,剛停下腳步,班主任上前叫著朱友康的名字和他打招呼,和他父親握手。
朱友康倍感親切和好奇,第一次見面,班主任怎麽就知道我的名字呢?朱友康對班主任老師肅然起敬,暗暗佩服。
想起自己去中丘中學報道的情景,禁不住激動萬分。想起楊貴花那不分青紅皂白,劈頭蓋臉損人不打草稿的樣子,簡直是天囊之別。
其實他不知道班主任把名單和準考證上的照片提前看了多少遍,他來的又晚,剩下的幾個特殊學生更會記得牢固。
報到登記交費完成之後,趙大友他們幫著把被褥放在提前那排好的瓦房宿舍。
宿舍是水泥炕,分南北兩個大通鋪,一個宿舍能睡二十個學生。炕上什麽也沒有,就是光板炕,一個褥子鋪在上面,真的有些硌得慌。
門窗也是破破瑣鎖,躺在炕上可以看到房頂上幾顆明亮的星星。
看完宿舍,卸下行李和用品,父親算是把兒子送到了學校,也和班主任見了面,轉身推自行車就要走。臨走前又從兜裡掏出三塊錢零錢給了兒子。在互讓之中,父親硬把三塊錢零錢曳進兒子褲兜,不情願地走出了校門。
從宿舍出來,趙大友帶著他先熟悉一下環境。宿舍一排正西圍牆處是並排的長長的廁所,往南走再往東拐是南北通透的衝著學校大門的寬大甬路,路邊是一簇簇的花草和彩旗,還有高大的枝葉茂密的梧桐樹,以及每排房前的自來水龍頭。
走到水龍頭跟前,朱友康停下腳步,感覺太好奇了。自己家裡都是出門跑很遠的地方,才可以用轆轤頭一桶一桶地從井底下澆上來,然後挑到家中。這裡竟然水嘴一擰,就能接到清涼的水。一邊想著他順手擰了一下,水從鐵嘴裡嘩啦啦地流出來,他趕緊又關上,看了看周圍,有幾個人正在看他,他不好意思地扭過頭向南走去。
這時忽然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回頭一看,美麗漂亮的何海雲已經站在他跟前。他激動地差一點去親她,而且手已經伸出了好遠,想握住她的小手。更想把書和詩交給她,可惜人多事急,這裡不是遞交的場所。
何海雲心領神會地跟他擺擺手, 給他使了一個眼神,和同伴向東跑去。她在告訴他她的教室就在東邊。
向南走兩排再往東就是他的教室,標牌醒目地寫著“初一一班”四個紅色毛筆字。朱友康這時想何海雲一定在分班名單裡看到了他。但是他也要抓緊時間去了解她的宿舍和教室,以便以後聯系方便。
一邊想著他推門進了自己班的教室,已經有人在裡面落座了。趙大友解釋說:“以後你就到這裡上課,我就在你們前排,以後有事就去找我,咱們都是最朝東的教室,這裡再往東就是課間上操的大操場。”
說著就向操場走去,那裡圍牆很高,正中一對緊閉的鐵門,只能隔著門縫向外看一看操場。
圍牆內側大門南北分別是男女廁所。廁所往西幾排瓦房是女生宿舍,她想著何海雲一定住在那裡。既然趙大友教室在前排,估計何海雲也一定在那裡附近。
沿著廁所向南是一大片學校的農場,這裡栽種了很多蔬菜,是學校裡的菜園子,裡面長著肥大的白蘿卜,繁茂的白菜,綠綠的大蔥等。
過了菜地就是學校食堂,在食堂裡,怎麽排隊打飯,打飯注意事項趙大友一一做了介紹。
剛出了食堂門口,迎面碰見張慧敏,他也是來食堂熟悉情況的。彼此打了招呼,互相介紹了各自的宿舍和教室就告別了。
朱友康看到,在新的教育形勢下,整個學校風氣非常和諧,到處都充滿了欣欣向榮的新景象。恢復高考之後,人們激情滿懷,精神飽飽,奔走相告,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