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座不知名的山,山間雲霧繚繞,山腰上有個小山谷,山谷中有一片樹林。也不知為何,有山下的樵夫來砍柴,在樹林裡遇上鬼打牆,走半天又繞回原地,於是下山跟鄉親說山裡有妖怪;但後來又有上山放羊的牧童說,山上的樹林裡住的有神仙,還有鼻子有眼地描述,一個白胡子的老神仙和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仙童,老神仙把自己從狼嘴裡救了出來。山民們日複一日地砍柴、放羊,平日裡沒什麽談資,就聊一聊神仙和妖怪的故事。
山上有樹林,樹林裡有個小房子,房子裡住著一個老爺爺,老爺爺鶴發童顏,一身仙佛氣,慧眼中透著幾分諧趣。這天老爺爺遊歷歸來,懷裡抱著一個嬰兒,老人自言自語道:“小娃子,今後你就跟我住在這裡吧。”
老人走在前邊,後邊跟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娃娃,小娃娃嘴裡喊著:“師父師父,剛才那頭狼好凶啊,怎麽你一站那兒它就跑了?”
“小娃子,這你就不懂了,為師武功高啊,不出手都有氣勢,嚇走一頭狼算什麽?”
“師父,武功是什麽?”
“武功啊,跟你說了你也不懂,等你長大就明白了。對了,我讓你每天打坐、扎馬步,就是武功。”
“哦,那我是不是也能把狼嚇跑?可是我很怕它啊。”
“等你長大就不怕啦。”
七八歲小童子蹲在老爺爺身邊,聽老人講什麽奇門遁甲、九宮八卦,反正也聽不懂,只是好玩,小家夥撲閃著眼睛,問道:“師父,我們房子周圍的樹和石頭就是你說的陣法嗎?”
“對啊,可別小看那些亂石,一般人走到這裡可找不到我們。不過這些算不得正道,等你練成絕世武功,揮手之間就能毀掉這些東西。”老人看了看孩子的大眼睛,無奈笑道:“算了,跟你說你也不懂,去把《千字文》抄兩遍,記住讀書時候要養我教你的浩然之氣。”
“師父,我能玩會兒再去看書嗎?”
“好啊,那就走一走遁一步吧。”
十歲少年坐在樹上,呆呆地望著天空,一會兒又低頭看看樹下閉目養神的老人,眼神中帶著促狹。
“小娃子,你看我做甚?”老人眼睛雖然閉著,這感覺卻靈敏的很。
“師父,我決定了,你總叫我小娃子,憑什麽我要叫你師父,你的年齡夠做我太爺爺了。以後我就叫你老頭子,小娃子,老頭子,這算不算你教我的對仗啊。”少年得意地笑著。
“屁的對仗。”
“老頭子,你長得挺像個得道高人,怎麽就沒一點高人風范?”
“小娃子你見過什麽高人,高人就是老夫這樣的。”
“老頭子你總這麽自誇,一點不謙虛,也不害羞。”
“小娃子,記住了,自己有的本事沒必要謙虛,人貴有自知之明,這個自知,不僅要知道自己差在哪,也要知道自己好在哪。”
“老頭子,你怎這麽愛說這種我聽不懂的話,等我長大了再說行不?”
“哈哈,
臭小子你還不愛聽,別人想聽我還不說呢,擱在二十年前,你知道有多少人哭著喊著要來聽我教誨嗎?”老人嘴上笑著,心裡默然,小娃子,不知道我還能跟你說幾年呢? “又吹牛!”
還是那個少年,看起來已經漸漸長大,清秀的臉上帶著狡黠的模樣。
“老頭子,你怎麽教我這麽多武功,我跟你下山進城的時候,聽很多人說武功能有一兩門練到極致就很好了,你怎麽能教我六門,不得累死我啊?”
“小娃子別身在福中不知福,老夫的武功,只有你學全了。除了那‘浩然氣’和‘中和指’是老夫少年時偶然得到,‘菩提心’、‘遁一步’、‘無妄劍’和‘金剛身’都是老夫自創,其中無妄劍和金剛身更是老夫六十歲歸隱之後所創,江湖中沒人見過,都教給你了。你以為誰都能像老夫這樣精通儒釋道,三教合一嗎?”
“又吹牛,總說自己學問大,武功高,又沒有比較,誰信啊。我就看不出這些武功哪厲害了。”
“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娃娃,老夫這六種絕學包含了內功、指法、步法、劍法,還有鍛體和練心的法門,更是囊括儒釋道三家的高深意境,你以為有多少武功是自帶意境的?大多數人到達宗師境界,都能領悟一些特別的‘意’,但高明的人能把意境融入到武功之中,後人再學,起點就高出他人一截,這也是絕學和普通武功的區別。”
“說了半天,不還是誇你自己嗎?可是如果用這種取巧的方法學會意境,哪比得上自己領悟?”
“小娃子,總算說了句明白話。不過你以為練了絕學就能領悟意境?意境這種飄渺的東西,還是要看個人的悟性,絕世武功只是給你一扇門,但能不能把這扇門推開,嘿嘿,還得靠個人修行。而且領悟了一種意境,再領悟其他的就更容易了。大道三千,雖說三千皆可成道,但能多一條便多一條。剛才你問為什麽教你這麽多,一招鮮吃遍天是沒錯,但那是對一般人說的,一般人學多了容易撐著,像你這樣的良才美玉,當然是藝多不壓身,而且學了我的菩提心,根本不用怕分心多用。”
“老頭子,聽你說的好像很有道理啊,既然你都明白少爺我天賦絕頂,那就勉強認為你說的是對的吧。”
“臭小子找打。”
少年練武,老人在旁邊指點,不住點頭。
“老頭子,你看我練得怎麽樣?”
“小娃子你就知道練那遁一步和無妄劍,別以為我不懂,一個逃命,一個耍帥,不過你的菩提心造詣倒是也不錯。”
“老頭子我才多大,等我練好一樣再練另一樣不行嗎?說我耍帥,你這幾種武功的名字,哪一個不是耍帥?你是唯恐別人不知道你貫通三教?”
“氣養浩然,指化中和,劍成無妄,步走遁一,身煉金剛,心證菩提。你如果全部大成,這天下何處去不得?”
“那又怎樣,練武練個天下第一又如何?在這小山裡也沒人跟我打架啊。”
“小娃子,老夫早晚有一天會死的,等我死後,你就下山,去那江湖闖蕩,怎可能一輩子待在山裡?老夫入世又出世,你卻跟著我先出世後再入世,孰高孰低,可惜我是看不到了。”
“老頭子,你也會死嗎?”少年突然有些害怕。
“老夫又不是神仙,當然會死了。”老人雖然看起來精神還好,但臉上已經明顯看到了老人斑。
“老頭子,我不想讓你死。”少年眼圈有點紅,如果有一天老頭子真的不在了,自己該去哪?
少年已經十五歲,雖然跟著老人學了很多,但孩子心性還沒褪去,每次下山買東西回來,都會想象那紅塵俗世到底是什麽樣?自己每次到山下,都只是停留一會兒,可惜老頭子還需要照顧,不能好好在山下玩。
“老頭子,江湖好玩嗎?”
“江湖可不是讓你玩的,以後你到了江湖上,就會發現,江湖很精彩,但有時候江湖也很淒慘。至於你能看到什麽樣的江湖,那就看你的際遇了。”
“老頭子,那你說當官好玩嗎?你不是吹噓自己當過官嗎?”
“廟堂跟江湖不一樣,但廟堂同樣也是江湖啊。官場上,雖然少不了勾心鬥角,但也不是說一定就要跟人玩心計,官好做,也難做,最後還是要看你自己。”
“說了半天,沒有一句有用的話。那你說我以後做什麽呢?”
“愛做什麽做什麽唄。”
“那我要是成了壞人怎麽辦?”
“小娃子,世上的好人壞人哪分得清楚?你眼中的壞事,可能在他人眼中就是好事,管那麽多幹嘛?公道在人心,老夫我教了你這麽多年,你就算壞,能壞到哪去?何況一個真正的壞人,是不會考慮自己如果成了壞人該怎麽辦。人生在世當逍遙,或為萬裡鯤鵬,或做枝頭燕雀,到頭不過夢中之蝶;做人可方正、可圓滑,做事可循規蹈矩、亦可瘋魔癲狂,只要日省己身,不違本心、不違天道即可;若有菩薩心腸,身似修羅又何妨?”
“老頭子你又說這種雲裡霧裡的話,我才十五歲,可聽不懂。”
“小娃子,這話記牢了,總有一天會派上用場。”
少年已經十八歲,長大成人了。這幾年老頭子的身體越來越不如從前了, 這不現在就躺在椅子上,曬著太陽,少年坐在旁邊,讀著《逍遙遊》——老頭子眼神變差了,最近每天都讓少年讀書給他聽。
突然,老人睜開了眼睛,伸手摸向少年的臉龐:“小娃子,讓我再看看你。”
少年的淚水止不住流出了眼眶,他知道,老頭子大限將至。他撫摸著老頭子粗糙的手掌,貼在自己的臉上。
“小娃子,別哭。人都是要死的,你跟了我十八年,教了你那麽多,這點道理還看不破嗎?”
“可是老頭子,我舍不得你離開。”
“癡兒,等我走後,你為我守孝一個月,心意到了,就下山吧。你長大了,我也就不擔心你會被人欺負。等你下山,你會有朋友、愛人,也許會有仇人,不管怎樣,開開心心地活著就好,等你老了,還能把曾經有個老家夥的故事講給後輩聽,我就滿足了。”
“老頭子,別這麽說,我還有好多東西沒學呢,我還沒想好下山之後做什麽呢。”
“小娃子,忘了我跟你說過的了嗎?人生在世當逍遙,或為……咳咳……”老人好像說不下去了,緩了口氣,繼續說道:“老夫這輩子,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誰敢說我不瀟灑?小娃子,我的墳墓……早就準備好了,記得把我埋進去,也許有一天,他來到這裡,能認出來……可惜了,到這時候,又想見一見他……”老人已經沒有了說話的力氣,眼睛緩緩閉上,面帶微笑,睡過去了,再也沒醒來。
“老頭子,老頭子……師父,師父,你……”少年伏在老人身上,久久不願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