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去的第二天下午就開檔了，中途的時候，我帶著他去附近逛了一圈兒。

　　光頭看見他又回來了，就跑過來打量，哎呀，這家夥，很長了一些肉，變壯實些了。後來沒多久，光頭就沒在市場上出現了，像是回老家了，可能家裡發生了什麽變故了吧，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過來。

　　他開始來的時候，夜裡擱那兒一杵，就顯得死氣沉沉的，像個沒有靈魂的軀殼一樣。

　　我無從了解光頭是否知曉曉用第一次出走的事情，但就曉用的認知去想的話，他一定特別不想再看到以前的這些熟悉面孔，一看到，那些陳年舊事就又會蜂擁而至，腦子裡就會被密密麻麻的蜂群給塞滿，會感到不適，惡心，嘔吐。

　　他就坐在那把膠椅上，老愛望著右側門外的漆黑夜空，那就像是一片虛無混沌的黑洞，將他的靈識給吸了進去，讓他看起來像個活死人一樣。

　　夜裡的時候，我也開始像曉用一樣坐在那裡，去凝視那片黑暗的星空，向宇宙發出同樣的信號，試著看看能不能接收到回應，看到些什麽。

　　隱約間，我仿佛看到了他的那種奇怪的神色，有一種冰火兩重天的感覺。前一秒還在白雪紛飛的極寒之地，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人在雪地裡艱難邁步，口裡呼出的氣體很快液化成從囪裡飄散而出的水霧，空氣裡還彌散著一陣沉重的喘息聲。後一秒就來到了岩漿噴湧的炙烤火山，無形的熱能將空氣燒得扭動起來，眼前的空間就像在不斷扭曲，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都被無數細小的被灼燒得發紅滾燙的針頭給塞住，全身汗漬斑斑，頭腦昏昏沉沉，有一種想要就此昏睡下去的壓抑感。

　　畫面陡然一轉，又來到了寂靜無人的高樓，樓層間的燈光早已盡數熄滅，唯有皎潔的清冷月光照亮大地，看著下面撒滿寒霜的街道，就像是在凝望著無底洞的深淵，當我凝望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著我，像是在發出細微的下來呀的輕聲呼喚。當我不由自主地爬上樓台，縱身跳下去的時候，凜冽的風聲在耳邊呼嘯，場景又變成了霓虹閃爍不遠處的小橋靜水之地，死水的溫度不冷也不熱，水下一條魚都沒有，下面一片通透，一望無際，河底鋪著一層暗啞無光的石塊兒，周遭靜謐無聲，有的只是沉溺深水的窒息感。在很長一段時間的混沌裡不知失去意識了多久，眼前的微弱光亮越發強烈地刺射著眼球，睜開眼來，像是來到了不遠處的三岔路街口，我下意識地往前走，四下像是被靜音了一樣奇怪無聲，當我感覺到身旁有什麽東西快要靠近的時候，我已經被撞飛到幾米之外了，從空中落到地面的時候，就跟毫無知覺似的，只是感覺到從手腕處傳來了一陣虛弱感。我的意識還很清晰，當我望向手腕的時候，我又躺在了浴室的地上，手腕上出現了一條大的裂縫，被開著的淋浴頭一直衝刷著，那些散落一地的血液就像是一灘一灘的鐵鏽粉末和水的混合物一樣，沒有鮮紅的色澤。

　　“曉辰~，曉辰?！”

　　“怎麽了你?發什麽呆呢?”

　　是父親，叫醒了我，我的意識似乎才回到了身體裡面。

　　“爸~。”

　　“你們剛去，休息的時侯有沒有去過一個地方?大概像是這個市場後面不遠處的一個地方，像是有一條小河，上面還有一架小橋的樣子。”

　　“有吧，那時候我和曉用走到那邊工廠聚集的地方去了，回市場的時候就是從那裡經過，走那邊的側門進去的。

怎麽了嗎?你怎麽會知道這件事啊?”　　“沒什麽。”

　　如果這件事不是真實地發生在了我的身上，我簡直難以置信。我無比震驚地看著眼前這把膠椅，就像這上面還殘留著曉用曾經的意識一樣。

　　這一切未免也太巧合，太真實了。那個高樓樓台，小河小橋，三岔路口，血腥浴室，都是圍繞著租房公寓和市場附近的真實存在的場景。

　　如果說我所看到的場景是真實的的話，那就是說曉用當時過去了非但沒有有所好轉，甚至因為以前的事，一走進那個市場裡面，伴隨著黑夜的降臨，他的情緒就異常不穩定，反而更嚴重了。感到更加厭世，有了輕生的念頭，甚至在腦海裡產生了各種死法。從跳樓到跳河，從車禍到割脈，而其中有雙向聯系的似乎就是跳河，他跟父親有一起出現過的地方。

　　但他並沒有選擇自殺，又是什麽打消了他的念頭呢?的確是感覺到他厭世的程度已經很強烈了，不然也不會有那些想法。但他為什麽又沒去死?價值，對，無論是什麽，他總認為事情的發生有意義所在，也就是說要有意義存在。這些想法都有著單方面的意義，但他沒有去實現，也就是說還是要指向雙向聯系了。

　　雙向聯系……

　　對了，車禍。他所想的車禍應該是有雙向聯系的，而不是橫衝直撞，一眼就能看出自尋死路的那種。這時，我感覺到他有點偏激，還很瘋狂，他試圖製造一起意外車禍， 而且自己是受害者。那麽雙向聯系就要指向受益了，他可以在此前買一份賠償不錯的人身保險，但是他那樣一個年紀輕輕的人去買那樣的保險難免會讓人覺得疑惑，懷疑，這肯定又是一個經歷了什麽不幸的人，有了輕生的念頭，都不會賣給他，甚至還會勸說他。而且，就算他買到了，他在那不久後就身亡了，難免顯得很蹊蹺，保賠調查一延伸到父母那裡就會原形畢露，父母也不大可能為了賠償金而隱瞞他的事情，畢竟這是對他的侮辱。隔一個很長的安全時段再去實施呢?那得多久?幾個月?一年?幾年?那他也沒什麽必要去做了。如果讓父母買呢?那甲方依然會覺得有疑點，怕是已經道德淪喪了吧，都開始不惜抹殺兒子的生命了。再說了，如何讓他們去買，這樣的問題本身就沒可能，一開口就會暴露意圖而被察覺。

　　對，大概他也是這樣想了一下，他一直都愛看一些懸疑犯罪刑偵類的影視，不可能不會想到這些。我很慶幸他一直有著價值觀的存在，而且他雖然很狂躁了，但仍然有一絲冷靜和理智。

　　我不知道他有這樣隱晦的想法是不是希望能夠兩全其美，一能讓自己解脫，二能讓三番兩次伸向他，在他看來就像是非要把他像條狗一樣死死鎖住的責任義務之鏈給打破，甚至他都不惜以消亡為代價，來換取不複存在的自由，哪怕那種自由只是曇花一現。

　　但事情好像並不能如他所願，那他之後又是怎樣維持著求生欲的呢?

　　對，這個怪雜種的所有事真的就像是疑雲密布的懸疑片，讓人提心吊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