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舉國兵力做一場華麗的宣示,勿求兵不血刃地逼降高麗。這其實深得主席“戰爭是流血的政治,政治是不流血的戰爭”之神髓,但過於強調政治性,則無疑會嚴重拖累軍事部署,石之軒的這般舉動,無疑是在進行一場政治豪賭。
如果贏了,從此以隋為中心的政治格局將無疑確立,自此天下太平,四海休兵。或許石之軒在望著旌旗蔽天殺向遼東的時候,心裡已經想起了一個人,嘴角已經浮起一絲笑。
數年來的飄泊在異域他鄉,數年來的叱吒四方風光無限,他的心卻早已經飛回了那個只有兩個人的幽林小築。只要這次成功了,那就再沒有任何人能有任何借口來看輕碧秀心與他的這段婚姻。
不,石之軒從來不會在意天下人怎麽看,他所有的作為,不過為了讓她一個人來欣賞。
秀心,你不是一直在想著如何才能讓天下大治麽?那我就捧回一個萬國來朝的升平盛世送你。
此時的大隋,爭取了靺鞨,招撫了契丹,吸引了百濟與新羅,高麗已是完完全全的孤軍作戰,勝利似乎只在眼前。
如果真的能以這樣的手法來達成國家的長治久安,那就是最高境界,就是不殺,就是和平。
可是,如果輸了呢?
或許是因為當時石之軒的保證過了頭,或許是由於隋煬帝自身好大喜功的秉性,當時的隋煬帝滿心以為高麗必定屈服於隋軍的威壓,因而對可能發生的戰事,沒有作好充分的思想準備,從而大幅度限制軍隊的行動,一心等待高麗前來投降,甚至招引各國首領一同觀戰助興,於是,這一場原本已是行百裡者半九十的煌煌遠征,居然轉瞬間成為一出遺笑天下的大鬧劇。
可以想見當那一封封戰報傳來時,石之軒那由巔峰跌至低谷的心情。
數年之功,毀於一旦,而且毀得如此徹底。
歷史習慣了成者王侯,敗者寇;不論你的動機如何,只要你輸了,你就搶失去了歷史的話語權。
以石之軒的智慧,如何不明白等待自己的,只能是千古罵名。
饒是再為驕傲倔強的人,遭逢此情此景,心裡湧起的第一個念頭只怕也就是-回家。
家裡,有一個會理解他的人;家裡,有一顆會明白他的心。
然而,當滿懷著無奈與期待交揉著的複雜心情的石之軒,擠出一絲笑來快步走入幽林小谷的時候,迎接他的卻不是期待中那溫柔的微笑,還有一聲清脆的“爹”。
山谷裡的女兒,眼睛裡寫滿了令他不寒而憟的刻骨仇恨;而那半抔冰冷的黃土,居然就是他朝思暮想的結發紅顏。
如果那一夜幽林小築的草木有心,也必然都盡碎了。
我們無從知道,石之軒那一夜是放聲大哭,還是縱情狂笑,但我們可以清楚地知道,那一夜之後的石之軒,再不是原先的石之軒了。
阿多爾諾說:“在奧斯維辛之後,寫詩是野蠻的”。在經歷過如許的人生巨變之後,還要讓石之軒相信狗屁國家民族、狗屁正義公理,那同樣也是野蠻的。
在斯情斯景下,哪怕連石之軒自己恐怕都會對自己的所作所為產生懷疑了。
是不是真的是自己一步步害死了自己的秀心?
但這已經沒有關系了。
半抔黃土下埋葬掉的,幾乎已經是他對人世間所有美好的全部記憶。
在那一刻,他幾乎就要破繭成魔,成為真真正正的邪道之王。
如果不是還有一個人,還有一個他與碧秀心之間的故事曾經真正存在於這個世上的唯一見證—
石青璿。
邪王瘋了!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他都在不停地逃避著。
師妃暄說石之軒是懼怕寧道奇,實在是將邪王忒也小看。
石之軒從來不怕天底下任何人,卻唯獨不敢面對自己。
在這個時候,他本應當讓補天閣的心法佔據自己的身心,從此後再不為人世間任何感情所動。然而石清璿的存在,卻又無時無刻不在觸及他心裡一些本來應當忘卻的往事。
這個時候,造成邪王人格分裂的已不再是什麽花間派與補天閣的爭鬥,他想讓自己狠一點,再狠一點,然而每次看到石清漩,卻總是讓他的心觸到了最柔軟的一面。
於是《大唐》裡正邪兩道,幾乎沒有人不知道,石清漩是石之軒的唯一破綻。
在這個階段,邪王所無奈的,恐怕就是自己的“心太軟”。
一曲肝腸斷,天涯何處覓知音。
所以石之軒要出手爭奪“邪帝舍利”, 對於一個已經將自己的路走到盡頭的人來講,“邪帝舍利”中有多少功力他並不看在眼裡,他要的是“邪帝舍利”中那些蓋世凶魔輸入其中的、曾令得寇仲直覺得“猶如千萬冤魂索命”的狠絕凶厲之氣。
然而或許是由於寇徐二人誤打誤撞地將這股凶厲之氣泄去了大半,但我想更主要的是邪王自己的心,得到“邪帝舍利”後的邪王看似恢復了以前談笑殺人的瀟灑風范,然而當他真正敢於面對自己之後,他卻不得不很無奈地發現,無論他再努力去忘卻,有一些事,有一個人,卻還是頑強地留在了他的靈魂深處,揮之不去。秀心一去,他的心便已經分成了兩半,所以邪王石之軒的矛盾不管是在得到“邪帝舍利”的之前還是之後,都是如此的明顯。
其實在很大的程度上,邪王已經將他的女兒當成了碧秀心的化身,而將女兒喜歡上的徐子陵當成了少年時的自己。正如許多父母習慣於讓子女來圓自己年青時曾有的夢一樣,石之軒對於徐子陵與石青璿間的那段感情的珍視,不但使他一再地不顧一切地對徐子陵手下留情,甚至在最後不惜以傳授“不死印法”來迫使自己放棄任何對付徐子陵的念頭。盡管他知道,這樣其實也便意味著自己放棄了整個天下。
於是在那個細雨蒙蒙的早晨,當徐子陵與石清璿終於一起肩並肩出現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的心裡無可遏抑地想起了那個她,想起了那個她與他相逢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