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火車呼嘯而過。淡淡的薄霧籠罩天空，漫長的鐵軌即將到達盡頭，在不遠的地方，幾個彎曲的鋼結構頂棚已經依稀可見。

　　這也是一切的終點。

　　“終點站到了，終點站到了。請所有乘客作好下車準備，並檢查隨身攜帶的物品。”悠揚的音樂聲在喇叭中響起。周邊乘客紛紛起身，他們從儲物架中拿出自己的行李。但唯有張成單獨坐在窗前，一動不動，他抱著塞得滿滿當當的旅行包。這也是他唯一的行李。

　　我，回來了。

　　但是，回來了，又能做什麽呢。

　　張成渾身顫抖，他按住腦袋。此時此刻，距離表演賽結束，已經過去兩個多月。兩個月之中，張成在全國上下來回奔波，他一連參加了7個次級聯賽戰隊的試訓。但試訓的結果總是一樣。大家都對他技術表示認同，但也沒有任何一支戰隊真正邀請他加入。而每一次試訓結束的時候，張成總覺得似曾相識。自己就好像是進入了一個噩夢一般的死循環，永遠都在不斷前行，卻也永遠沒有結果。

　　“抱歉，張成先生，我們戰隊暫時不需要您。但我們並不懷疑您的水平。相信以您的技術，很快就能得到其他戰隊的垂青。我們真心恭祝您好運。祝您能盡快找到工作。”

　　這就是張成得到的唯一回答。兩周的時間一閃而過，張成一無所獲。他沒有得到任何工作的機會，也沒有獲得任何的收入。兩個月前從“靈貓”得到試訓費已經所剩無幾，當張成乘坐綠皮火車回來的時候，他的口袋裡已經只剩下幾十塊錢了。這比當初他在網吧過夜的時候更加糟糕。

　　或許，這也是在叫自己放棄吧。

　　張成深深垂頭。在這個時候，他當真是無處可去了。火車緩緩停下。張成起身下車。不一會兒，他就走到車站大門。時值除夕，大街上一片空蕩，絕大多數遊子都已經回家過年。但依然有一些人留了下來。這裡畢竟是亞洲最大的城市之一。火車站外，大量的棚戶區熙熙攘攘。人工智能的時代，財富大量集中。為了控制局面，政府在虛擬世界中的投資越來越多，而對那些難以處理的老城區，則是采取放任自流的政策。經過幾十年的發展，這裡的經濟局面不進反退，反而變成了各地無業遊民大規模聚集的地點。每天，都有數百萬人生活在這片貧窮狹窄的地方。他們有的是從全國各地趕來的尋夢人，更多的卻是尋夢無跡，被迫滯留在大城市的失敗者。這些人大都文質彬彬，衣著得體。但同時又是愁眉滿目，一臉霜打過的模樣。經濟危機後，失業率急劇上升，但大量的銀行貸款卻還在繼續。於是乎，為了避免家人受到影響。許多男性便主動與妻子離婚，讓妻子返回娘家。而自己則是離家出走，淪為乞丐。這麽做雖然在法律上毫無意義，但至少可以爭取一點時間。

　　在這種地方，社會的治安可想而知。但從另外一個方面，這裡的生活成本也確實要比其他地方低上不少，因此，這裡的人口還是越來越多。而政府也樂得將這些無法解決的不穩定因素集中在一起。於是乎，棚戶區的面積逐漸擴大，這片土地，就仿佛是一道巨大的瘡疤，依附在城市的中心。對於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流浪漢而言，他們早就已經忘記了生命的意義。他們只是一天又一天，如同行屍走肉般活著。沒有希望，沒有未來。什麽都沒有。

　　就和自己一樣。

　　張成雙手插袋。他行走在肮髒的大街上。火車站的影子漸漸遠去，

他注意到周圍很多人正看著自己。他們的眼中都帶著敵意。但他們並沒有撲上來搶劫。因為他們也看得出來，張成根本沒有什麽可以搶的。片刻之後，敵視的目光就紛紛褪去。大家該吃飯的吃飯，該聊天的聊天，熊熊的篝火在天空中閃耀。張成呆呆矗立，他突然有一種茫然若失的感覺。黯淡的光點在手機屏幕上閃爍，那是電話的錄音。　　……

　　“兒子，今年你又不回家?”

　　“沒辦法，媽，這不忙著嗎。”

　　“但這是春節呀。”

　　“但國外又沒有春節。我隨時都要去國外參加比賽的。”

　　“額，我是不太了解你們小年輕的事情。但那個什麽‘INSIDE ONE’比賽，真的靠譜嗎。你靠這個真的能過活嗎?在我們那個年代，電競選手可是出了名的沒有保障。”

　　“媽，時代已經不一樣了。現在的“INSIDE ONE”，可是真正的職業聯盟，和足球，籃球不相上下呢。”

　　“但我也沒看到你乾出什麽名堂呀。連女朋友都沒有一個。大學畢業之後，你已經連續三年沒有回過家了。你爸都氣得說不認你這個兒子了。”

　　“……”

　　“兒子，聽媽一句勸，回來吧。只要你回來，媽幫你介紹工作，介紹對象。咱就不管什麽職業選手不職業選手的，回來，老老實實過安穩日子。要知道，你現在這樣整天風裡來雨裡去的，媽心疼啊。”

　　“……媽，沒事，我還撐得住。您和爸爸都要保重身體。我這邊還忙著，就先掛了。以後有機會，我再和你們聯系。”

　　“喂，兒子，等等……”

　　……

　　“嘟”，錄音戛然而止。張成緊緊抓住手機。他深埋著腦袋。

　　還是找一個網吧吧。實在不行，當個網管也行。雖然在這個時代，恐怕沒有任何一個網吧會要真人的網管。但總會有一些黑網吧的。再不濟，回老家種田也可以。也許，搞點畜牧業，比如說，養點雞鴨之類的?

　　但是，我還有臉回家嗎?

　　刺骨的寒風吹拂臉龐，張成發出乾癟的笑聲。但他的表情卻仿佛是要哭出來一樣。“嘟嘟”的震動從手機中傳來。張成點開來電，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

　　“喂，張成，上線了。”

　　“是田妙傑……嗎?”

　　“廢話，你沒看來電顯示?”來電的正是田妙傑。自從表演賽之後，他就和張成互相加為好友。這兩個月中，他們還聯系過幾次。其中絕大多數都是田妙傑在遊戲中找張成求援(畢竟他也難得認識真正的職業選手)。而張成一旦有空，也總會幫幫田妙傑。有的時候，周龍山也會加入進來。他們三人重新組隊，在遊戲中大殺四方，就好像當初表演賽的時候一樣。一來一去，大家的關系也拉近了不少。或許，也只有和這些業余玩家在一起玩耍的時候，張成才會由衷的感到輕松。

　　……但今天，張成卻沒有這樣的興致。田妙傑再度邀請張成加入遊戲，張成回答。

　　“今天就算了吧。”

　　“誒?為什麽?”

　　“我剛剛從外面回來，你就讓我休息一下。”

　　“剛剛回來?你難道又去試訓了嗎?結果怎麽樣?”

　　“……”

　　“又失敗了啊。不過失敗是成功之母。只要還活著，總會有辦法的……對了，你還有何小平和那個女孩的聯絡方式嗎。他們不是說你隨時可以過去當陪練的嗎?”

　　“……沒有興趣。”

　　“不會吧，現在這個時候，你還在死要面子。這可是吃飯問題。而且，當陪練又有什麽不好。一樣是在打遊戲，還沒什麽壓力。我說，我的老哥，你也是時候長大了，不要再像小孩子那樣……”

　　田妙傑怎怎呼呼。張成直接掛掉電話。討厭的聲音瞬間消失。張成按住腦袋。他當然還留著幻茹、何小平和董子軒的聯絡方式，他知道，只要自己自己稍微放下臉皮，也許這件事情都已經解決了。但他卻始終沒有與這三人取得聯絡。

　　這也算是某種尊嚴吧。

　　狗屎一般的尊嚴。

　　“混帳。”張成破口大罵。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詛咒些什麽。是在詛咒田妙傑，詛咒這個世界，還是在詛咒自己。 昏暗的燈光在眼前閃爍，網吧的招牌出現在眼前。那是一間平房，房子的外牆破破爛爛，一看就不是什麽高檔地方。但張成不再多想。他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向燈光方向走去。

　　*

　　五分鍾後。

　　“我要包夜。”

　　“什麽配置的機器。”

　　“最低配置就行。”

　　“最低配置，你小子不會沒帶錢吧。”

　　“少廢話，這筆生意，你們到底是做，還是不做。”張成破口大罵。他已經接近失態。網吧老板皺起眉頭。一旁看場子的保安走上前來，他捏著拳頭，想要要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倒霉蛋。但卻被老板阻止。

　　“算了。最低配置，包夜50元。拿出來吧。”

　　張成眨巴眼睛。他現在身上剛好也就有55元。一旁的保安躍躍欲試。張成心中一橫，他直接點開二維碼，將50元刷到對方帳戶上。老板輕輕點頭，他示意保安帶張成去包夜區。張成恨恨而退。突然，老板探出頭來。

　　“喂。”

　　“怎麽，叫我嗎?”張成回過頭。他面帶怒氣。但老板卻是輕輕微笑。

　　“放松點，年輕人，像你這樣的，我看多得了。其實，世界上很多事情，想開一點，都不是事。”

　　“你到底想說什麽。”

　　“沒什麽。只是，如果你想自殺，千萬不要死在我的網吧。這會影響我的生意的。”

　　“……”張成咬住嘴唇。他反身就走。老板也不生氣，他點燃一根香煙。嫋嫋的輕煙飄上天空。昏暗的空間中，滿是點點的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