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那個老板都在說些什麽。”張成嘴巴裡嘟囔。他一路上都在罵罵咧咧。保安面無表情地將他帶到包夜處。這是一個狹窄的隔間，與旁邊的房間僅有一塊破塑料片間隔。隔間裡面放了一台老式電腦，鍵盤上沾滿了黃色的汙垢。後排的沙發已經起皮，在沙發頂端，有一個壞掉的枕頭，刺鼻的煙味彌漫在空中，在一刹那，張成差一點就要嘔吐出來。

　　但是，這也是最熟悉的味道。

　　張成強屏住呼吸，他小心翼翼地坐在沙發上。眼見顧客安頓下來。保安立刻離開，他一點都沒有追加服務的意思。張成深深呼吸。片刻之後，他就開始逐漸適應。過去的日子裡，張成沒少在這種網吧中過夜。從大學的時候就是這樣。草草算來，時間一晃而過，已經過去將近十年，但這十年中，自己卻是毫無變化。自己還像是學生時代一樣，蜷縮在肮髒的角落。

　　簡直是越活越回去了。

　　張成苦笑一聲。他打開電腦。由於是老式計算機，上面自然不可能有虛擬現實設備。而張成也絲毫沒有玩遊戲的意思。他打開網頁，漫無目的地掃視著最新的新聞。進入2月份後，世界各地的“INSIDE ONE”比賽將會再度開始，而亞超聯賽則會緊隨北美NIL聯賽，在2月下旬開幕。現在，距離這個日子已經不足一個月。各大戰隊都是虎視眈眈。兩支老牌強隊，韓國的“SUAMLG”和日本的“秋田”自然是最大熱門;同時，中國的“冰鳥”和“勝達”同樣不可小視。他們擁有富可敵國的投資，背後則是十幾億人的超大市場;另外需要關注的黑馬，是來自西亞的“阿薩德”，“阿聯酋航空”和“迪拜”，這些戰隊都有石油背景支撐。雖然現階段石油資源已經開采殆盡，但靠著上一個時代積累下來的財富，這些西亞土豪依然財力雄厚。他們一擲千金，吸引全世界最優秀的選手加盟。靠著這種金元政策，他們在之前的幾屆亞超聯賽中都取得了不錯的成績，但在世界競標賽中卻是遲遲沒有突破。今年，他們更是加大了投入，尤其是阿聯酋航空，他們從“SUAMLG”引進了世界第二突擊手克裡斯-米楊。這讓他們一下子成為冠軍大熱門之一。雖然很多人都嘲笑西亞土豪“人傻錢多”，但當錢真的多到一個地步的時候，勝負的天平自然而然會發生傾斜。

　　張成百無聊賴的翻閱著宣傳的網頁。過去大學的時候，作為一位觀眾，他對每一個戰隊，每一個選手都了如指掌。但在真的進入職業圈之後，他反而變得興趣寥寥起來。張成將網頁拉到底部。他看到“靈貓”戰隊的標志正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靈貓”算是今年剛剛從次級聯賽中打出來的新軍。雖然他們在休賽期招兵買馬，但因為招募的都是一些新人，所以沒有掀起太大的風潮。張成看到曾幻茹與董子軒的名字都在“靈貓”戰隊的名單中，但因為太過籍籍無名，他們也沒有更加詳盡的資料。

　　但只要再過一點點時間，他們就會被萬眾簇擁了。

　　張成閉上眼睛。他心情複雜。事實上，他也不是真的確定幻茹和董子軒能揚名立萬。每年志願進入職業聯盟的新手層出不窮，但能夠進入頂級聯賽的選手卻是鳳毛菱角。如果再算上最後出頭的人，那幾乎就是萬中挑一了。雖然幻茹和董子軒都是被寄予厚望的年輕才俊，但沒有經歷過真正的比賽，誰都說不清楚結果。

　　但他們兩個是不一樣的。

　　不一樣的。

　　張成心中哂笑。他知道，自己是愛屋及烏。畢竟自己曾經被這兩個超級新人好好修理過。如果他們真的在頂級聯賽中打出名堂，自己未來退役的時候，也可以對別人吹噓一下，曾經與世界頂級的明星選手交過手。

　　但這又有什麽意義呢。

　　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

　　巨大的疲倦籠罩腦海，張成眼皮子開始耷拉。這兩個星期，他幾乎每天晚上都是在火車上度過，就算是鐵打的身體也支撐不住。在屏幕上，一個圖標正在不住閃爍。這是由亞洲“INSIDE ONE”聯盟官網發起的活動。按照慣例，在每年亞超聯賽開始之前，會有記者對每個戰隊的代表進行采訪，請他們對今年的比賽作出展望。一般來說，這種采訪都是在例行公事。各隊代表都會說一些“我們充滿自信”，“希望能取得好成績”，“想要向前輩們學習”之類的廢話。這也都是習以為常了。

　　當然，總會有一些怪胎一鳴驚人。比如，在前年的采訪中，日本“秋田”戰隊的田中克萊塔曾經大放厥詞。在采訪中，他揚言自己是亞洲第一突擊兵。即使放眼世界，也只有美國的傳奇巨星斯蒂芬-巴頓可以與自己匹敵。當時，所有的媒體都對克萊塔口誅筆伐。他們都認為克萊塔是在故弄玄虛，他只是想要用出格的言論，吸引外界的注意力。但很快，現實卻打了所有人一個耳光。一年來，“秋田”戰隊戰績彪炳，而田中克萊塔同樣表現出色。他拿下最佳新人，並以突擊兵的身份進入亞超聯賽最佳陣容。雖然距離所謂的“亞洲第一”還相差甚遠。但也算得上是真正的王牌選手了。

　　不知道今年又會是些怎樣的家夥呢。張成的嘴角浮現出微笑。他下意識點開圖標。每個戰隊的采訪視頻同時彈出。其中，有亞洲老牌霸主“SUAMLG”，他們接受采訪的是在去年世界錦標賽上大放異彩的狙擊手金哲瀚;而“秋田”的代表則是隊長大空和一，很顯然，他們不敢再讓克萊塔隨便開口。這也讓媒體們十分失望，他們非常希望克萊塔這個大嘴巴再爆出一點猛料。張成的手指不停劃動。他最後來到“靈貓”的視頻前。由於是升班馬，“靈貓”並不受重視。他們的采訪視頻被放在所有戰隊的最後，點擊率也是最低的。張成手指顫抖，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按了下去。視頻一下子彈出，一瞬間，董子軒的面孔出現在眼前。

　　“觀眾朋友們，我們現在將要對‘靈貓’戰隊進行采訪。‘靈貓’戰隊是一支升班馬，同時也是一支年輕戰隊。他們今年第一次殺入超級聯賽。今天，我們請到了‘靈貓’的副隊長董子軒，請他對今年的超級聯賽進行展望。董隊，今年是你們第一次參加亞洲超級聯賽，請問你們的目標是什麽呢?”

　　記者將話筒遞給董子軒。董子軒輕輕點頭。“我們的目標是每天進步。只要持續努力，打好每一場比賽，必定會取得好成績。”

　　“是這樣啊。那麽董隊，您認為，今年的亞洲超級聯賽，哪一隊會是冠軍呢。”

　　“每支戰隊都很有實力。我認為大家都有機會。”

　　“額……那您最關注的是哪位選手。”

　　“每一位選手都非常出色。他們都值得關注。”

　　“……額，那麽，感謝董子軒隊長接受我們的采訪。希望在未來的比賽中，我們能夠看到‘靈貓’的精彩表現。”

　　記者被迫結束采訪。他已經欲哭無淚。到目前為止，董子軒沒有說出任何出格的話。但也正因為如此，從他身上卻也挖掘不出任何新聞。在整個采訪過程中，董子軒始終保持著一副撲克臉，就好像是記者欠了他一屁股債一樣。

　　……

　　張成緊盯著屏幕。當看到記者被董子軒弄得無計可施的的樣子，他不由莞爾一笑。視頻走到終點，張成在桌面上隨意甩弄著鼠標。一股難以言喻的違和感充斥在心頭，漸漸地，張成收回笑容。

　　我，到底在做什麽呢?

　　張成低垂著腦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的肚子咕咕直叫。草草算來，他已經有十二個小時沒有吃飯了(因為火車上的飯菜實在太貴，也不合適)。張成看著手中僅剩的五元錢，按照道理，他還可以再要一碗最便宜的泡麵。但他卻始終下不了決心。閃爍的圖標在手機上顯現，這是電信公司的欠費提醒，以及上個月電子支付的催款信息。但在張成的帳戶裡，卻是一分錢都沒有。

　　要不，乾脆留在這裡，看看能不能打一份零工。至少先混過這一個月再說。張成對自己說道。在一瞬間，他居然認真考慮過這個辦法。 張成重新打開手機，他看著上面的名單。他微微伸手，似乎是要點開董子軒的名字，但下一刻，他的手指又縮了回來。

　　我在做什麽。現在可是除夕夜，董子軒和何小平現在應該都在家裡吃年夜飯了。難道我要在這個時候打電話給他們，說是要當陪練?真是開玩笑。

　　張成不禁苦笑。他關掉手機屏幕。張成躺倒在沙發上。熟悉的回憶浮現在腦海中。他想起來，小時候過年，奶奶和媽媽總會親自擀皮，包餃子，下餃子。而自己總會眼巴巴地等在鍋前，看著“嘶嘶”的蒸汽向外噴湧。但現在，這些景象都已經不複存在。所有的工作都是由機器代勞，皮的厚度，餡料的比例，甚至連包裹的“手勢”，都完美無缺。餃子如此，其他的餐點也是一樣。現在的世界，絕大多數廚師的工作都已經由人工智能擔綱。小到家常小菜，大到國家宴席，幾乎全不例外。而人工智能的廚藝同樣非常精湛，它們的燒菜程序都是從過去最優秀的大廚身上拷貝過來(當然，開發公司也付出了不菲的專利費)。它們幾乎完美地複製了各種傳說中的菜肴，哪怕是最挑剔的守舊主義者都沒法挑出一點點毛病。

　　但是，總有一些味道，是機器永遠無法複製的。

　　……媽媽的味道。

　　我，還能贏嗎?

　　但是，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張成猛地起身。他下定決心。張成重新打開手機，他果斷按下按鈕。“嘟嘟”的聲音在耳邊回蕩。張成閉上眼睛，網吧的嘈雜聲“嗡嗡”作響，但在張成腦海中，卻已經什麽都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