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曉得”
朱字德這樣應著。
當天晚上,兄弟兩個就住在了一起,朱學德以兄長剛剛成婚不久,不願意與朱學休一起睡一張床,但是朱學休不由分說,硬是擠到了一塊,差點把朱學德感動的流眼淚。
只是過了幾天,朱學德總算是口出味來了。“你這是和嫂子吵架了,還是鬧了別扭?”
“沒,沒有。”別說沒有這種事,就是有,朱學休也不會承認。
只是這種事情不太好說,他總不能告訴弟弟自己是和管清心感情不到位,而自己心裡又有梗,因此一直沒有同房。
朱學休只能告訴兄弟自己是因為藍念念的事情,加之邦興公去世,夫妻倆忙得天昏地暗,錯過了同房,所以後面面子上有些抹不開。
朱學德聽見,深以為然,於是笑道:“那行,那就我勉為其難,讓你在我這裡呆幾天,讓你和嫂子熟悉熟悉,培養些感情,我要是走了,你沒地方呆去。”
“其實啊,這種事情隻用一次就好,一次,……只要談的好了一次就能有感覺。”朱學德一語雙關,惹得兄弟兩個在臥室裡猥瑣的笑。
“哈哈……”
“哈哈……”
朱學德話粗理不粗,朱學休心裡也清楚,只是偏偏這一次就是難起步,以前阿公去世,沒有這心思,他還能坦然去面對,如今有了這心思,跑到管清心面前去說話的時候,他總覺得自己背上背著幾個字,上面寫著黃鼠狠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朱學德話是這樣說,讓大哥在自己房間裡呆幾天,但是他也沒有辦法,沒辦法離開家裡。
自從邦興公離世之後,仙霞貫一直在下雨,幾乎每天都要滴幾滴,或大或小,陰雨綿綿,只有偶爾才難得有那麽一天兩天的時候放睛,只是路上地上總是泥濘。
朱學德不敢再等,等了許久不放睛,等到五月底,天空一放睛,地面上泥濘不堪,他們就迫不及待地就進了采山,到了山上去拜祭老爺子,同行的有朱學休夫婦,以及張如玉母子。
拜祭過後,朱學德不管天空中還飄著雨,毅然離開了家鄉,離開了仙霞貫,只有朱學休整天坐在家裡,對著老天爺發愁。
天空久不放睛,或者是只是中間晴一兩天就又接著下雨,這根本沒有辦法進行夏收,而夏收的最佳時間就在農歷五月底至六月初旬。
朱學休在等,仙霞貫的老百姓也在等,在無法做出天氣預報的情況下,老百姓們總是希望有個好的天氣來收獲,不要讓自己小半年的努力化為流水。
然而一等再等,天空注是不放睛,不真真的睛上幾天或十幾天,仙霞貫的百姓們心裡漸漸發急,許多人嘴巴上開始有了燎泡,包括朱學休,滿嘴都是燎泡。
“來來來,塗點藥水,你這樣再爛下去還得了,整張臉都爛了。”管清心拿著一個小小的、只有指頭大小的玻璃瓶,瓶裡裡面綠綠的,她的手裡抓著一根羽毛,要給朱學休的嘴唇上塗藥水。
這藥水並不是大家常見的化學消炎藥,而是以孔雀膽配出來的藥水。
孔雀膽的作用不錯,只是把它塗在嘴唇上就會花花綠綠的,很不雅觀,還有一股子腥臭味,這讓朱學休從心裡拒絕它,不樂意管清心把它塗在嘴邊,扭頭晃腦的,管清心把羽毛遞到哪邊,朱學休就把腦袋搖到另一邊,讓管清心無法下手。
老六在一旁看樂呵。
雖然夫妻倆還沒有同房,朱學德走後朱學休又搬到了小書房,但是因為那天的談話,管清心膽子越來越大,從不見外。
看到朱學休不肯用藥,像個小孩子一樣逃避,苦著一張臉,管清心又氣又笑,險些把手裡的玻璃瓶給掉了,好不容易把臉上的笑容收乾淨了,管清心板著臉,開口埋汰著朱學休。
“你這是哪兒吃錯藥了,藥也不塗,不用藥這泡能好麽?”
管清心說道:“你都好幾天了,也不見好,塗點藥水不行麽,痛死你!”
“來,乖,塗點!”
管清心又哄又怪,朱學休沒反應,蹲在地上看著前院裡的大雨發愁,心思亂糟糟,腦袋不停的轉,老六忍著嘴想笑不敢笑。
管清心是個妹子,雖然大膽,但是被老六這樣看著,朱學休還不肯配合,心裡就來氣了,豎著眼瞪著朱學休,道:“你這是耍上癮了?我照顧你容易嗎,小孩子都比你好照顧,至少他們還更聽話,你這是越活越回去了!”
“這藥水是難聞,也難看了一些,但不塗藥這怎麽可以,你這都上火了,你不想想你自己,那也想想我,想想我的感受。”
“你想過我怎麽過麽?”
管清心問著朱學休,越說心裡越是委屈,道:“這樣出去,族裡人還不得認為我沒心沒肺,幾個泡這麽大我也沒看見,不給你塗點藥水?”
“你就不能讓我省省心麽,別這麽自私,為我考慮考慮,行麽?”
說到這裡,管清心兩個眼睛就有些發紅,朦朧中有些霧氣,朱學休一聽,扭頭看見,心裡驚訝,想了想對方這話的確說的是不錯。
要是自己過會頂著這爛嘴巴出門,說不定就會有人說三道四,認為管清心心不在焉,不關心他。
想到這裡,朱學休就有些心虛,不敢正視管清心的眼子。
只是看著管清心手裡花花綠綠的瓶子,還有那支沾著藥水,同樣綠瑩瑩的羽毛,朱學休又很不樂意、滿滿的不情意,一對眉花皺了又皺,擰成了一團。
二十出頭的小夥子,正是在意自己容貌的時候。
朱學休看著管清心手裡的那支羽毛,久久不動,心裡想了好久,最後還是沒有點頭,只是嘴裡提議道:“要不你換一個藥水?”
“這藥水太難聞了,也難看,我要是不小心舔到嘴巴裡了,還有毒。”朱學休嚇唬著管清心。
果然,管清心一聽,頓時愣了,不自覺中就把手裡的藥水拿遠了幾寸,眼盯盯地看著手裡的玻璃瓶,拿捏不定。
這藥水裝在瓶子時裡是透著綠、綠瑩瑩的,沾到羽毛上,也是綠的,但是綠的透著光彩,在光線下一照,五顏六色、光彩奪目,把這藥水塗在傷口上之後,也是這樣。
因此有許多人不願意塗這藥水,覺得它塗著太難看,只有在衣服裡面的傷患處才肯塗抹。
色彩越是鮮豔的東西,越是容易劇毒,毒性也越強,這些道理管清心都曉得,但是她還是有些不放心,擔心朱學休是因為不想塗藥水,所以故意出言嚇唬。
“真的,這藥水有毒?不是你說謊,故意騙我?”
管清心一手拿著玻璃瓶,一手抓著羽毛,退在朱學休的兩步開快,眼神不定地打量著手裡的藥水,玻璃瓶、羽毛、朱學休的臉上來回掃過,末了還別著眼,看了一旁的老六幾眼。
老六兩腿站立、兩眼瞪直,表現的沒有半點表情,他可不想這個時候自己有任何表情,眼前的兩位他都得罪不起,沒說自己沒說什麽,哪怕是不小心、無意之間搞個表情出來,說不定吃不完就的兜著走。
不過朱學休顯然是沒有察覺到老六的緊張,聽到管清心這樣問,再看看她狐疑不定的眼神,朱學休脫口便道:“真的,這是真的,它是孔雀膽。”
“孔雀膽知道麽?”朱學休問著管清心。
看到她搖頭,朱學休當即就笑了,嘴角微翹,只是想想或許看著不夠正經、嚴肅,他又趕緊板著臉。
“你看小人書嗎?”朱學休問,正兒巴經,表情嚴肅的不得了。
管清心看見,莫名的有心些心虛,乖乖的點頭。“看。”
“那你聽戲不?”朱學休再問。
“聽,我聽很多戲。”管清心心裡更虛,連連點頭。
“那你聽說過孔雀膽麽?”朱學休又問了這麽一句。
管清心想想,似乎聽過,又似乎沒有聽說過,想了想,最後不敢確定,只能搖頭。“沒有。”
“那最近剛火起來的戲劇《孔雀膽》你有看過麽?”
“沒有。”管清心還是搖頭。
《孔雀膽》是郭(和諧)沫若今年(也就是民國三十一年)剛剛編制的話劇,管清心這段時間忙,沒有時間去看過,只是聽說這是一部愛情劇,悲歡離合,沒有去想過這劇名孔雀膽會是什麽,又是不是毒藥。
“哦,那劇裡元梁王驢兒逼阿蓋郡主喝下的那杯毒酒就是孔雀膽,小人書和戲劇裡那些見血封喉的毒藥也是孔雀膽,或者是與孔雀膽有關,比如說鶴頂紅。”
朱學休的眼睛一眨一眨,嘴裡訴說著,一字一句的說道:“你看看那戲劇裡,那些喝了毒藥、喝了鶴頂紅毒死的人,是不是都是面色發青、或者嘴巴裡流著膿,都是綠色的?”
“那些都是孔雀膽。你不信?看看你手裡的藥水,它是不是綠的?”
朱學休自問自答,伸出手指著管清心手裡的藥瓶子。“綠瑩瑩,見血封喉!”
朱學休說到這裡,更是配合著語方,伸出兩個手指,食指和拇指在虛空中打響。
管清心一直盯著丈夫在看。
看著朱學休的嘴巴,他的嘴巴一張一合,不停的閉合、打開,兩排雪白的牙齒露出來、跳動,仿佛無聲的訴說著什麽,無比的猙獰,有些陰森。管清心感覺只是一會兒的時間,前廳裡的溫度就降低了許多,脖子有些發冷、發寒,周邊陰陰的涼。
“叭!”的一聲,朱學休的手指打響。
管清心心裡一顫,手裡的玻璃瓶頓時就掉到了地面上。
“咣噹,咣噹……”
玻璃瓶翻了幾個滾,裡面的藥水灑出來,地上一片綠色,綠瑩瑩的陰森的可怕,微微的日光下,泛著七彩的光華。
管清心禁不住心裡一個哆嗦,心裡發寒,手上用力,就把正要飄落的羽毛抓在了手裡。
“那,那怎麽辦?”
管清心有些發慌,眼巴巴地看著朱學休。朱
學休的嘴頰剛才被她塗了幾下,綠綠的,正反射著光芒,七彩斑斕。
看到它,管清心的一顆心都被揪了,不知不覺兩眼淚汪汪,心裡無比緊張的看著丈夫。
不過,朱學休顯然是不在意,搖著頭,安慰著管清心,道:“不要緊,這點它毒不死人,只有這一點點。”
或許是為了驗證自己的話,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把嘴唇邊燎泡上的藥水舔在舌頭裡,然後縮了回去,特意驗證給管清心看,放在嘴巴裡咀嚼了幾下,然後吞了下去。
如此行為,看得管清心心驚膽顫,心裡發麻,一陣一陣的往下沉。
“是藥三分毒,更何況這是以毒攻毒的毒藥,所以不能塗在嘴巴裡,嘴唇上也不能塗,用的時候也不能塗的多。……所以,我才讓你換一種藥水。”朱學休嘴裡不緊不慢,對著管清心說。
管清心聽見,忙不迭地點頭,嘴裡問道:“那換什麽?”
“茶油,茶籽油。”朱學休道:“家裡還有茶籽油, 你趕緊找出來,給我塗上,那東西也有作用,效果雖然差些,但一樣涼血,對症這燎泡。”
“去吧。”朱學休吩咐著妻子。
“哦,哦,你說的有道理。”
“我這就去找。”
管清心再次點頭,連連點。
她把手裡的羽毛扔了,然後轉身就走,往後廳裡走,邊走邊說。“婷婷上回來帶了茶籽油過來,我去找出來,找出來給你抹上。”
管清心邊說邊走,心裡慌慌,腳步慌亂,面上一片惶恐。
朱學休看見,心裡一驚,怕她會出錯,嘴裡趕緊的又提醒道:“別拿那些,家裡還有別的,茶籽油要多放幾年,這樣藥效更好,我們還存有以前的,以用用過的,你在房間裡仔細找找,就用它。”
“我等著你給我抹呢!”朱學休伸長脖子,對著進了後廳的管清心大聲吼。
“哦,我找,我找。”
管清心快速鑽進了自己的臥室,翻箱倒櫃的尋找。“你等等我,我過會幫你把臉上的擦了!”
老六就站在朱學休的身邊,聽著他們夫妻對話,心裡忍了好久,強忍著一肚子的笑意,別著一張臉,如今聽到管清心走遠,在臥室裡還在不停的回話,言語慌亂,顯然是嚇的不輕,老六再也忍不住,癱倒在地上笑的死去活來,生生把把眼淚擠出來了。
“哈哈……”
“哈哈……”老六捂著嘴直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