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賢德到仙霞貫求助,那是沒有辦法。
各省市的難民都往贛南跑,還要接待許多校員、學生和各種社會團體,江西(和諧)省熊式輝政(和諧)府和督察專署的財政壓力、物資壓力都非常緊張。
第四督察專署位於贛州,治州位於贛縣。
以贛縣為界,南邊是三南、大萸地區,這些地區在當時還沒有完全化開,地主、匪亂不計其數,雖然歷經兩年的吏治,但是接待難民的能力依舊有限。
贛縣往東、往北,是昔日圍剿反圍剿之地,蘇維埃政(和諧)府和國民(和)政(諧)府拉鋸之地,瑞金是紅都,興國是“全縣沒有一個壯丁“,雩縣是長征起始地。
第四督察專署(在北)只有這三縣之地,贛縣作為治所所在,自不用多說,但也無法安置太多的人員,只能到處選擇有條件的鄉鎮,伺機安排。
仙霞貫近幾年休養生息,民生、經濟發展極快,所以朱賢德想到了在仙霞貫安置難民,而且他也是仙霞貫出身,於公於私,無法推脫。
以光裕堂如今在仙霞貫的威望,朱賢德相信朱學休一定能把這事給安排妥當,所以稍加講解,之後埋頭就睡。
果然,等朱賢德睡醒,朱學休已和鍾家商議妥當,用鍾家的房屋安置難民,以後光裕堂準備妥當後,再行搬遷。
馬車順著仙霞墟的街道走,最後在仙霞貫(觀)中字街延伸出、向北,差不多有兩地裡的地方,一片低矮的丘陵坡地下停下。
朱學休帶著朱賢德一起查看地形,高低不平、灌木叢生。
“你確定要這裡?”
“這裡要開出來可不容易,人吃馬嚼少說也要半個月,開銷不少。”
“你確定他們能做活嗎?這可不是種田割禾,或者是工廠裡的手工活,這可是挖土方,手打腳挑,沒有的半點虛的!”朱學休問。
朱賢德或許是還沒有睡足,從兜裡拿出香煙插到嘴裡,又拿著汽油打火機點烯燃,大口大口吸,吞雲吐霧。
看著這樣的地形,似乎比自己預料中的要困難許多,朱賢德也是一直皺著眉,不過只是稍洗臉想想,他還是依舊點頭,嘴裡道:“就這裡吧,不是自己打下來的江山,誰也不會珍惜,不是自己開墾出來的土地,誰又願意保護?讓他們自力更生,這樣更好。”
“抗戰形勢依舊嚴峻,必須做好長久打算,讓他們在這裡生根發芽,讓他們對這片土地投入,有些感情,這是最好不過。”
“那行,這片地現在還屬於鄉公所,公中所有,吳國清那邊你自己去辦妥。我這邊先準備一下,明天到了,休息一晚,後天就開工,我會安排人監工。”朱學休點頭。
只是稍想,又有不滿意,道:“牙刷廠我可以理解,豬毛牛毛都有,就是羊毛也能收到一些,但是這被服廠……,唉,真是難搞。”
朱學休很是為難,道:“我要是買些機器,這投入就大了,現在我們手頭雖然比前兩年寬闊些,但這投入真的吃不消,誰曉得能開多久?……再說了這機器也不好買,一次性進這麽多,大老遠的要不廣州、要不上海,福州都不一定能買到,要是在路途中被炸了,那就笑話了。”
“日(和諧)本人的飛機可不是吃素的!”
仙霞貫幾乎沒有遭遇到日(和諧)軍轟炸,但是雩縣和贛縣都曾以被日軍轟炸過。早在民國27年,也就是1938年5月,贛州黃金機場修建的第二年,朱學休剛剛成年的那一年,就曾經有9機日軍飛機轟炸贛縣中心地區,後來隨著戰局膠著,也時不時會前來贛南轟炸。
朱學休深知從外地買設備回來的困難,要是像先前購買的煉金設備一樣,只是三兩台,弄兩部馬車就拉回來了,但是要買個幾十台縫紉機,在路途中被炸或者是出了事故可就麻煩大了。
“幾百個人,這邊要等米下鍋,那邊還要順順利利,要是一旦出了岔子,那可是顆粒無收。”
朱學休搖頭晃腦,一臉的痛苦,好像委實難心抉擇。
朱賢德看見,登時曉得他這是脾氣犯了,氣得直瞪眼,道:“別裝了,我知道很難,但也沒有你說的那麽難!”
“我沒讓你買那麽多機器,有個三五台,六七台就夠了,而且不一定是要新的,舊的也行!”
朱賢德道:“你還真以為有人有機器你就能做服裝?門都沒有!培訓還有多久?布料那麽貴,那不虧死你?”
“早期什麽也不做,專門做被子,朱坑村不是有彈棉花的麽,讓他們來打(和諧)胎心,順便教教工人,然後用縫被單包起來就成。多省事?”
“要是機器不夠手工縫起來也是可以的。我不強製你,你做出來的,我全包了,天底下等著要被子的人海了去!”
朱賢德一頓狂噴,看著朱學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朱學休一聽,頓時樂子,兩手一抓,對著朱賢德就喊道:“棉花,我要棉花,哈哈……”
朱學休哈哈大笑,道:“我日他先人板板的,我這沒餓死,反差點凍死。我們這裡不產棉花,每個人家裡最多就種些自己用的,收幾年才能收到一張被子的用料。別處稍微像樣點的,產量高些的,全被你們收了去,統銷統購,輪到我們毛都沒有!”
“你給我們弄點!”
朱學休道,渾身抖索,樂得見牙不見眼,朱賢德就看不得他這個樣,連連翻白眼,道:“政(和諧)府讓你們幫忙,豈能虧了你們,就算一時周轉不靈,但長久肯定不會虧待你們。棉花我能批些給你,但是數量不多,這需要你自己想辦法。”
在贛南,棉花屬於戰時物資,朱賢德道:“做出來以後,由政府統一購銷。”
“嘿嘿……,闊以,闊以。”
朱學休笑道:“你早說嘛,你要是早說了我用得著裝嗎?地主家也沒有余糧啊,更何況我們還不算是地主,就那三四畝田!”
朱學休嬉皮笑臉。
朱賢德早就知道侄子的脾性,看到這樣見怪不怪,道:“這是你心急,哪怨得了我,除了這些,我們還準備了一些鹽份子,以後會銷給你,你自己安排好。是粗鹽。”
“闊以,闊以,這個闊以有!”朱學休更樂。
食鹽同樣也是管制物資,由政(和諧)府的直營店銷售,只要有鹽,根本不愁銷路,老百姓買的就是粗鹽,誰他麽媽細鹽啊,院子裡都沒有那麽嬌貴。
“行了,我走了,你自己安排好,明天人就送上來。”事情辦妥,朱賢德轉身就走。
只是剛剛走的兩步,又想起什麽,扭過頭來,道:“尼古拉在辦學,院子裡有人去麽?”
沒問光裕堂,隻問院子裡,因為這是要院子裡資助。
朱學休想了想,點頭道:“有,應該有,十幾歲半大的細人兒要不?”
“對了,尼古拉這是要學他爸,辦軍學?這要得啊!”朱學休八卦心思一起,問題就來了。
朱賢德也不隱瞞,點頭道:“這是當然,如今他主政一方,黨內派系眾多,接班人就不知有多少,他想增加自己的話語權,東施效顰又有何不可?這可是登頂的不二法門,康輝他們哪個手裡沒有人馬,尼古拉肯定也想。”
“孩子都要,只要有十二三歲或以上都可以收。”朱賢德確認。
“哦,那就好,如果是這樣,院子裡能去的人不少。”
朱學休點頭,道:“先送幾個吧,其它的以後再看看。”
“可以。”朱賢德也是點頭。
聽到侄子說有好幾個人,朱賢德在懷裡掏掏,掏出一個本子,拿著鋼筆,準備記下,道:“先把名字給我,我好先去安排。”
“現在?……那行,那我報幾個。”朱學休一愣,接著是同意。
稍作沉吟,想了想,朱學休接著說道:“木頭吧,他準保能成,老八也可以。還有……還有稱保生,他也可以。”
“就這樣。”
朱學休話說完了,朱賢德難為情了,正要落筆,誰知卻記不下去,皺著眉,道:“木頭?你確定是他?”
木頭當然是綽號,姓朱名森林,加上平時不好動,不愛說話,像根木頭樁子,因此綽號木頭,很顯然,朱賢德也曉得對方。
不過雖然朱賢德懷疑,朱學休卻是依舊堅持。“就是他。”
“阿叔,你別看他不說話,那就是個人精,從來不吃虧。……讀書也好,讀書幾年,每年都是數一數二。”
朱學休告訴朱賢德,道:“他就是不愛說話,所以才有人以為他是笨的,放心吧,他保準能成。他可是以你為目標,想著出去當官呢,連你用腳寫毛筆字的本事都學了去。”
“哈哈……”朱學休樂著。
“行,那就他吧。”
朱賢德聽到這樣說,當即點頭,動手把這幾個名字記了下來。
朱學休笑嘻嘻的湊到對方面前,看著朱賢德寫字,上下打量,突然說道:“阿叔,以前你在省城工作,是熊長官的愛將。後來又調到專署,成了尼古拉的屬下。”
“如今兩年過去了,尼古拉招兵買馬,擴大勢力。……那麽你現在屬於哪個山頭?姓王還是姓蔣,或者還是熊長官的部下?”
“說說看,嘻嘻……”
朱學休背著手,站在朱賢德的身後,嬉皮笑臉的問著,心裡很是好奇。
朱賢德聽見,臉皮不停的抽搐。
不過,過後還是左右看看,看看不遠的‘番薯’,再看看更遠些的幾名護衛,好像是防備他們偷聽。
朱學休看見,還以為對方是要告訴他,以防其他人聽了去,趕緊的湊上前去,眼睜睜的看著朱賢德。
朱賢德看見,嘴角微翹,道:“你很好奇?”
“對對對。”
“你猜?”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哈哈……”
朱學休搖頭,朱賢德也是搖頭,嘴裡哈哈大笑,說完之後轉身就走,快步下了山坡,登上馬車頭也不回的去了。只看得朱學休瞠目結舌、目瞪口呆,卻又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對方離去。
朱賢德走後,朱學休留下。安排人員將各類工具帶過來,擺得滿滿當當。
糞箕、鋤頭、扁擔、籮筐、鐵鎬、還有大鐵錘,怕地面下有雞公岩,這些都是必備。
臨時搭了個竹篷子,用來擺工具,做飯,忙到天黑,朱學休才與工人一起收工,順勢就在仙霞貫(觀)住下,心思也是明了,準備第二天的元宵節不回去。
藍念念算盤水平只是入門,還不夠精練,所以想著再等等,而朱賢德的事情恰巧讓他有理由繼續拖下去。只要元宵節蒙過去,以後的日子再拖幾天也不難。
朱學休算盤打的滿滿,滿腹心思的計較的每一個日子,隻盼著藍念念早日學通,好讓他回去向阿公交差。
接連忙了幾天,工地上連做飯的都準備好了,朱學休才離開仙霞貫(觀),打道回府。
不過他回的不是陂下,不是光裕堂,而是回的九山村的磚廠。
在工地上做飯的人員是古老漢一群人等。
古老漢一行人來到仙霞貫,順利定居之後,開荒出來的土地按照約定,就歸他們自己所有,所以就欠下了光裕堂的飯食錢。因此聽到光裕堂招收工人,要會做飯的廚師,古老漢一行人特意前來應聘,希望以工還錢,還回這筆款項。
古老漢作為一名男人,自然是不太會做飯,當然,他就算會做飯,也輪不動他動手。在以前、在解放前,君子遠離皰廚,男人下廚會受到偏見,贛南也是這樣。
古老漢只是一個領頭者,真正動手煮飯的是隨著他一起前來仙霞貫的其他幾個婦人,表嫂。
當初隨著古老漢一起前來院子裡求朱學休幫忙的那位妹子也在,負責發放飯食,以及幫助古老漢維持秩序。
沒錯,當初朱學休心如細發,察覺到了那位似乎雌雄難辨的半小夥多半可能是一位妹子後,特意做了安排,只是如今這群人在仙霞貫定居之後,那位妹子也就恢復了女兒身,恢復了以前的打扮。
妹子名叫謝灶生,一個很中性的名字。個子不高、頭髮短短,留了幾個月的頭髮依舊是參差不齊,膚色也有些黑,但是人卻是能乾,做事老練,完全不是當初在院子前廳裡看到擔驚受怕的樣子。
雖然看著不聲不響,但是謝灶生能文能武、各種細致的活計樣樣精通;嗓音雖細,嗓門卻大,吆喝起來個個人都聽著她,只看得朱學休目瞪口呆,直呼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朱學休刮目相看,有了謝灶生的協助,他相信古老漢能夠把工地上的基本秩序維持好,另外又請了其他的幹練人員負責開荒事宜,因此朱學休也不耽擱,放下心思,趕回了九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