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文感受不到任何深海理應存在的巨大壓力,也不感到憋悶。
他伸出手。
半透明的。
是自己的靈體。
他在深海中漫步,向著遠方高高聳立的方尖碑前進。
他看到在方尖碑之下有無數的房屋,看到巍峨的神殿聳立在山丘之下,那些建築之上布滿了綠色的海苔、青泥。
那是一片巨大的城市。
拉萊耶是這座海底之城的名字嗎?
雖然脫離了肉身的束縛,但瑞文仍然能感受到狂暴的心跳,以及內心深處肆意滋生的恐懼,這恐懼讓他心慌至極。
而且他十分難以理解。
死亡向來是他所渴求的,又怎麽會有恐懼?
是在恐懼永恆的囚禁嗎?
瑞文不知道。
靠近海底城市之時,他看到一條滿是綠泥和青苔的青石甬道,他沿著那條道路一步步前行,向上方丘陵的高處而去。
就仿佛是一個虔誠的朝聖者。
隨著深入,甬道兩側逐漸出現了密布的,高大的石頭建築,那建築風格極為宏偉,全部都是由純粹的石頭所建造,就連屋頂都是由巨大的石塊壘砌而成。
沒有魚,也沒有其他海洋生物,除了時不時成群結隊出現的人眼海豚。
它們逐漸聚攏過來,跟隨在瑞文的身後,就好像押送囚犯的士兵。
它不在。那隻向瑞文示警的海豚並不在其中。
終於,瑞文登上了最高的丘陵。
他出現在一座龐大的,恢弘到言語難以表達的神廟之下。
光是那一排三十六根足有十人合抱粗細的巨型石柱,就足以令人歎為觀止,再加上那高高的穹頂,巍峨至極。
一望可知,俱是遠古時期所遺留的建築。
方尖碑就聳立在神廟前的巨大廣場上。
瑞文看到在方尖碑之下,安放著一只有無數利劍交織而成的鋼鐵王座,王座上端坐著一位頭戴鋼鐵王冠的巨人。
他身高接近3米,紅色的絡腮胡須,紅色大披肩長發,就連眉毛都鮮紅如霞,頭上戴著青銅王冠。
紅發半遮掩下的一張方得出奇的臉,但卻並不可笑,他的威嚴遠超人間帝王。
當瑞文看到他那雙眼睛,猛然就是一個哆嗦。
那雙目,赫然是一片灰白,仿佛是個盲人。
王座兩側各站立著18個滿身鱗片的……魚人。
瑞文在烏姆爾聖堂見過。
他心臟跳動再次加速。
那位頭戴王冠的巨人散發著巨大的精神壓力,瑞文隻覺自己的靈魂幾乎都要被這壓力碾壓成齏粉。
但他仰著頭,毫不退縮。
他思忖著:
原來,納亞降臨前烏姆爾教堂的異變他也參與了。按照先前他借助歐貝拉之口說出的隻言片語來推測,他與納亞是死敵?魚人出現在教堂,是為了破壞納亞的降臨儀式?那麽,汙穢了黑夜之眼的也是他們嗎?
“跪下。”
深沉的聲浪鋪天而來,如同巨獸喉中滾動的咆哮。
“不可能。”瑞文抱著肩膀,“老子跪祖先跪父母,不跪鬼神。”
轟!!
那海水,幾乎便如同沸騰般爆發出狂流,磅礴無匹的精神壓力自那位王者的眉心洶湧而出。
瑞文幾乎毫無反饋之力,直接被碾壓得整個魂都匍匐在了地上。
反抗?
那幾乎無異於螳臂當車,火車的車。
“你是誰!”瑞文的臉貼在滿是青泥的條石地面上,
拚盡全力抬起眼皮直視那位王。 那巨人面無表情,灰白的眼珠已是絲毫不動,宛如活的雕塑:“吾乃深潛者之王,米奈希爾。”
瑞文擠出一個冷笑。
“既然你不殺我,那就說明我對你有用!直說吧混蛋,你想做什麽!”
深潛者之王仍然保持著那如同木雕泥塑的神態,絲毫不見憤怒。而那王座兩側的魚人侍衛亦是紋絲不動,並沒有因為瑞文的出言不遜而做出什麽忠心護主的惺惺作態。
大概,是智商太低吧?
瑞文滿是惡意地揣測著。
他知道現在的自己就如同一隻純潔的小羊面對著猛虎,又或者是純潔的小少女面對著色狼,根本沒什麽反抗之力。
肉身不死不滅,但是靈魂可沒有。
這讓沉浸在恐懼中的瑞文十分興奮,他已經看到了死亡的曙光。
於是,他開始瘋狂作死,左右橫跳不斷刺激那位王——至於怎麽刺激……
除了嘴炮還能做什麽?
“我活了這麽多年,從來沒見過有人把王座擺在廣場上的,你還有什麽臉面自稱深潛者之王?我看你就是個看門的!你們這些所謂的深潛者,最多也就是個看門狗!”
深潛者之王的米奈希爾毫無反應。
於是瑞文加碼,展開了瘋狂的人身攻擊:“你也有臉稱王?也不撒泡尿——對不起,海裡撒尿也照不出你那張比骰子還要方的臉。你以為長個方臉就能發財?抱歉抱歉,我不該讓你看自己的臉,看你這眼珠的顏色,應該是個瞎子吧?”
王仍然是無悲無喜,面無表情。
但瑞文卻也沒能繼續開口。
他被狂暴的海流裹挾著騰空而起,越來越高, 不多時便已來在方尖碑頂端平齊之處。
瑞文看到方尖碑的頂端雕刻著一隻恐怖而又猙獰的章魚,那章魚的雙目綻放著璀璨的光華。
“偉大之吾主,在繁星運行到正確的位置之前,吾已將祭品如約送至。”
米奈希爾的聲浪如潮,他終於站起了身,虔誠禱告,然後匍匐於方尖碑之下。
瑞文還來不及反應,便只見海水中一道犀利至極的波紋激蕩而出,自上而下,沿著他的眉心一閃而過。
痛到極致。
直接作用於靈魂的疼痛。
在這個漫長如千年的瞬間,瑞文在疼痛的焚燒之下,大腦一片空白。
除了疼痛他不知道任何東西,看不到,感知不到。
唯有疼痛!
如果他此刻有肉身,一定已經在劇痛之下將自己徹底撓爛。
如果他此刻有肉身,一定已經在劇痛之下將自己每一根毛發拔光。
如果他此刻有肉身,一定已經在劇痛之下流幹了每一滴汗水。
幸虧沒有。
他就那麽生生地煎熬著這個瞬間,那是如此之漫長,如此之難以接受。
終於,痛楚過後,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一劈兩半,另外一半的靈魂重新凝聚成了自己。
但彼此——不是彼此,他們同感知,同思維——都變得更加暗淡,更加透明。
瑞文控制不了另外一半的自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融入了那奪目的光芒之中。
“吾主之使徒,瑞文·哈根達,身負永恆原血的人類,深潛者將追隨你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