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地仙廟,是一個不常有人知道的去處。破舊低矮的廟宇內,隻供奉著一尊“地仙”神像,相傳幾十年前,天下大旱,糧食顆粒無收,老百姓都快要過不下去了,一天夜裡,不知從來了一位方士,引著人們到了城南的這處地方,隨後指著地下道:“此地下有水,可解萬民疾苦”。又對眾人道:“吾本不虞泄露天機,然實在不忍百姓受苦,一切皆有定數,就用吾命換天下命,足矣”。說完,倒地而死,人們順著方士所指的地方挖開,見下面果然是一口冒著活水的泉眼,後來,人們為了紀念方士,便在此地修建了一座“地仙廟”,又為方士重塑金身,使他享受香火供奉。不過,此地偏僻,門可羅雀,來的人大多是住在周圍的百姓,香火並不旺盛。
燕飛雖說在京城長大,可這地仙廟卻也是沒來過的。他一路跟隨孔白,見他獨自一人拐進了地仙廟後,就再也沒有出來。燕飛左右看了看,見周圍隻三三兩兩幾個人,便快步跟了過去,他的步履如飛,仿若一陣風刮過,行進間竟無人發覺。
此刻在地仙廟的一處屋內,一個相貌清瘦,滿臉皺紋的老人正坐在蒲團上,在書案上奮筆疾書。
孔白進屋後,先是端端正正地朝著老者行禮,隨後才恭恭敬敬地說道:“師父,我回來了。”
老者頭也不抬,輕聲問道:“今天的收成如何呀?”
孔白知道,他指的是售賣秘籍的情況,便朗聲答道:“今天全賣光了。”
“哦?”老者這才抬起頭來,露出兩鬢斑白,奇道:“莫非又遇見了那種不知天高地厚的敗家子?”
孔白吞了口唾沫,搖頭道:“不是,買主殺價了,說所有秘籍加起來只要一兩銀子,我遵從師父的安排,沒怎麽還價,就把今天的秘籍全賣給了他。”
“嗯,你做的很對。”老者點頭說道:“咱們乾的就是無本買賣,能賺多少是多少。”
“不過我瞧著那位公子是個有主意的人,回來前,他還纏著我,說這些秘籍實在有趣,讓我替他引見。我瞧著他為人有些油滑,便照著師父的話,推脫了過去。”孔白又說道。
“想見我?”老者微微一動,隨即耳尖上挑,便對著孔白笑罵道:“傻小子,即便你不說,人家還不是找上門來了。”
言罷,對著屋外高聲說道:“既然來了,就不要躲躲藏藏了,還是出來一見吧。”
門嘎吱一下被打開,露出燕飛驚奇地面容,他朝著老者抱拳一揖,鎮定自若道:“叨擾老前輩了。”
孔白看見燕飛,同樣也是瞠目結舌,須臾,才想起要出聲解釋,老者卻說道:“此事不怪你。”
眼神上下打量著燕飛,少傾,才笑著說道:“我看小兄弟腳步輕盈,呼吸細微,想來有一手不錯的輕功,怪不得能避開我徒弟,跟著他一路找到這裡。”
燕飛心中一凜,忙客氣地說道:“此事多有得罪,是晚輩覺得您老所作的秘籍十分有趣,這才想來拜會一下前輩。”
“雕蟲小技,混口飯吃罷了。”老者笑著請燕飛進來,又歉意地說道:“我身子不便,就不招呼你了,咱們坐下談吧。”
燕飛見他右腳褲管空空如也,便徑直進了屋,尋了一個蒲團盤腿坐下。
待燕飛坐下,老者發問道:“看小兄弟的樣子,我那些秘籍想來是入不了你法眼的,不知小兄弟為何要將秘籍全都買下?”
燕飛道:“其實原先我只是覺得那些秘籍上的圖冊十分有趣,
可後來越看越覺得書中似乎另有玄機,再仔細將幾本秘籍連著看後才發現,原來它們記載著一門十分厲害的刀法。” “不錯,難得你能看出來。”老者讚許道。
燕飛剛要謙虛幾句,老者卻歎息道:“這些年來,我讓徒弟到處兜售我自己做的秘籍,要嘛被人當做是騙子,要嘛就是些就是被畫像吸引,買了回去當做春宮圖觀賞。可笑這些人都被表象所蒙蔽,買櫝還珠,隻當絕世武功可遇不可求,我卻偏偏要將它公之於眾。功夫本就是人練的,要是藏起來孤芳自賞,又有何意義呢?但來得容易,卻又不知珍惜,因此我便將修煉的法門全都隱在這些假秘籍之中,一來也算圓了我的願望,二來也是指望有緣人能夠發現書中的奧秘。”
燕飛見他言談不凡,朝他抱拳問道:“敢問前輩高姓大名?”
“山間野人,姓名早就忘記了。”老者淡淡地答道。
見他無意挑明身份,燕飛心中更是好奇,老者見狀,忽然脫口而出道:“你我有緣,你又找到這裡,我便將平生所學傳授給你吧。”
燕飛心中一震,見他眉頭舒緩,知道還有下文,果然,老者話鋒一轉,幽幽說道:“我想請小兄弟幫我一個忙。”
“什麽忙?”燕飛問道。
“報仇!”老者說完,雙目噴火,不知不覺間脹紅了臉,他恨聲道:“幫我殺一個人。”
“誰?”
“絕刀門掌門鄒瀝!”
燕飛聞言愣了片刻,方才緩緩說道:“我雖然對江湖上的事所知不多,但恰好聽過鄒瀝的大名。據說這位鄒掌門是位響當當的英雄豪傑,他膽略過人、豪邁颯爽。不知前輩與他到底有何曲折,非要置他死地呢?”
他必須要弄清楚其中的緣由。
“哼,他這個陰險小人,算什麽英雄豪傑!”老者的身子因為憤怒而劇烈地抖動起來,半晌,他才接著說道:“實話跟你說吧,我這條腿,就是拜他所賜,我和他有斷腿之恨,你說我該不該找他報仇?”
“前輩這樣說,倒也算情有可原。”燕飛又道:“只是鄒掌門武功蓋世,刀法出眾,晚輩不一定是他對手,前輩要在下去殺他,實在有些強人所難。”
他自然不願為了得他一門功夫,就平白無故去招惹一派掌門。能不能打敗他尚且不說,就算僥幸贏了,絕刀門弟子的報復也不是弱小的水東門能夠抵敵得了的。
老者道:“你只要聽從我的安排,我保你安然無恙,要不是我沒了一條了,我就親自去找他了。”
燕飛將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一言不發枯坐在那裡。
長久的沉默後,老者終是長長一歎道:“想我已是風燭殘年,好不容易才遇見了一個可造之材,卻依舊無法了卻我心中的憾事,替我報仇雪恨。”
他忽然苦澀著臉,高聲叫道:“我好恨!好恨啊!”
說這幾句話時,他已是上氣不接下氣,躬身劇烈咳嗽起來。
燕飛見他面色淒苦,神色恍惚,頓感為難,輕聲安慰道:“前輩還是看開些,世事無常,總有些不如意的。我不是不想為你報仇,只是……”
話未畢,老者卻一把抓住他,艱難喘息道:“我……我時日已經不多了,難道……難道最後的心願,也不肯為我完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