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三尺高的青皮竹筒前,茶水沸騰如同蟹眼,滿屋香味參差。
臨窗一陣風吹過,婉轉的木葉虛影含著暖晝日光,皎若琉璃,一杯清茶,泄盡奔走倦意。
此刻蘇幕遮茶室中,僅有我、薑如月、伊貢和蘇瑾四人,風過疏竹,三盞飲過,神意清澄許多。
在京城時,我收到了朱波發來的照片,就帶著薑如月,馬不停蹄的飛回了杭州,一刻也不願耽擱,徑直回到了蘇幕遮。
師弟伊貢的身子已經完全恢復,得知了消息,也從杭州市區開車趕了過來。
幾人正坐在屋裡,院子外忽然來了一個中年男子,頭戴一頂棕色漁夫帽,臉上留著兩撇小胡子,站在蘇幕遮匾額下,朗聲讀起了門口的楹聯:“蘇幕之中暗藏珠玉,獅峰山下盡是清流,這對聯寫的是真好,裡面有人在嗎?”
我和伊貢匆匆迎了上去,十分熱情的說:“李先生!我們師兄弟倆,可把你盼來了。”原來門外這位,就是曾在杭州被周雲請去樓外樓的,古董修複大師“無雙妙手”李春風。
李春風擦了擦頭上的漢,也不客氣的坐下,大口灌了幾杯茶,這才說:“我走了一段山路,還挺累人。昨天我呀一收到消息,就急忙從常州過來了,你們說要讓我修上幾件,平生從未見過的東西,到底是什麽呀?”
我一笑,拿出一疊照片,輕輕推了過去,又將自己那件殘缺的玉璋也取來,壓低了聲音說:“我的這件玉璋,之前您是見過的,現在還想請您給修複一下。另外照片上的八件玉璋,勞煩您給做出八件複製品,一模一樣的複製品,做得到嗎?”
李春風一聽,原本松懈的神態頓時緊張起來,驚訝的合不攏嘴,倒吸了一口氣,抓著照片看了好半天才說:“不可思議,在你這聚齊了,禹王九璋在你這聚齊了!這……這照片哪裡來的?”
伊貢道:“能做嗎,李先生?問的太多,對你和我們都不好!”
李春風捂住嘴,瞪眼點了點頭:“根據照片,補齊謝玄現有的這隻玉璋,再根據謝玄的玉璋,比對著照片,做出來複製品,一點也不難,不過你們要什麽材質。”
我說道:“文物修複我也多少了解一點,真要複製的話,石膏太脆了,也不便於來回攜帶,用矽膠倒模出玻璃鋼可以嗎?”
玻璃鋼是近幾十年興起的一種複合材料,既不是玻璃,也不是鋼鐵,是強化過纖維的塑料,在各行各業都有所應用,在古董行中,一些青銅複刻專家通常添加樹脂固化劑,再做成需要的造型。
李春風道:“可以,就是多耗些時間。你要的這玩意,在行裡可是極其燙手的,我就不能回常州工作室乾活了。為了彼此信任,我就在這屋裡動手,你們要去采買我要的一切。”
我說道:“李先生真是明白人!您在這,每天好吃好喝,至於報酬,您盡管開口。”
李春風道:“嗯,報酬——報酬,我想想啊,這個——我實在不清楚該問您要多少,這可是擔著很大風險的,萬一被行裡人知道了,我往後的修複生意,怕是會受到不少影響。所以我還是擔心,你們能不能透露一下,是怎麽得到這照片的,你們又是誰家的人?”
坐在一旁的薑如月,從包裡取出了那顆瑪瑙“明月珠”,放在李春風面前:“我是舊時月色月先生的女兒,我娘是安氏集團安三泰之女,安期月。”
李春風驟然立起,顫抖的說:“那這報酬我不要了。
” 我納悶的問:“怎麽著?李先生你——”
李春風道:“你們不知道我啊,號稱無雙妙手,這份虛名來之不易,那是修複了幾千件重器,行裡人才給的名頭,可我這本事那也不是娘胎裡帶的,這都是安三泰安老掌門教我的。”
“安老掌門?”我樂的笑了一聲,“冒昧問一句,那時候您幾歲?”
“嗨——十七歲,輟學了,在蘇州老字號錦和軒打雜,遇見了安老爺子和他女兒。我那會兒還是毛頭小子,安老爺子給我開的蒙,親自拿牙刷教我清理銅器的浮土,這一晃就過去三十年了。”李春風歎著氣說,“沒想到,今天是你們找我來,做八件禹王玉璋,這要是旁人,我可要價三百萬。”
伊貢驚道:“多少?——三百萬?!你——”
李春風道:“這還要少了,要是遇上的客戶不對頭,事成之後把我丟盜洞裡一埋,我找誰說理去!這玉璋可是關乎身家性命的,我這是信得過你們,才不要報酬,姑娘你叫什麽名字?”
薑如月黯然答道:“我叫安如月。”
李春風道:“好啊,安如月,月先生的女兒——我說了不要錢,我隻想要一件東西。”
我說道:“什麽?”
“就是這顆瑪瑙珠,這玩意叫影舍利吧?月先生的珍藏品,早些年在宗師會上名噪一時呢。”李春風饒有興致的拿起“明月珠”,貼著眼睛仔細瞧了瞧。
薑如月道:“嗯,既然李先生喜歡,就請收好吧。樓上整理出了兩間空房,一間供您休息,一間供您製作玉璋,如果需要什麽,就對我們說。”
李春風欣然答應,旋即開列出一張清單,上面寫了需要購買的原料,又說了些工具的名稱,我和伊貢這就拿著紙條去采辦。
兩人走出蘇幕遮沒多久,李春風忽然一拍腦門,顯得相當著急,對薑如月和蘇瑾說:“差點忘了,我這次來,本以為是拿上要修複的東西,帶回常州去。因為我還約了個朋友在常州見面,他有件東西要請我修複,這個還不真能夠爽約,這可怎麽辦呢!”
薑如月從容的說:“李先生真有君子之風,能信守約定,這是難能可貴的。既然那人是要去常州的話,如果您同意,不妨請他到杭州蘇幕遮來,您在這裡收下要修的東西,怎麽樣呢?”
李春風一撚小胡子,思索片刻說:“好!只要你們不介意,我讓他來趟杭州,反正離得也不算遠。”
我和伊貢花費了一整天,開車跑遍杭州城,才將所需的一切置辦整齊,等回到蘇幕遮,聽了如月的介紹,也表示沒有異議。當天晚上,“無雙妙手”李春風就開始著手,通過照片仿製做出八件玉璋,這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工程。
原定的工期,大概需要一個禮拜,第二天忽然有個小孩,懷抱著個小包,冒冒失失的闖進門來,我恰好在院子裡,一把將他攔住,笑問:“哪裡的小朋友到處亂跑?”
小孩不過八九歲模樣,舉了舉小包,奶聲奶氣的說:“我家就是村子裡的,剛才門口有個叔叔,給了我十塊錢,讓我把這個包包送進來。”
我滿腹疑惑的打開包看,裡面用紙卷纏著塊石頭,準確的說是巴掌大小的長方青石板,僅有一指來厚,上面刻著“絳九流一”四個魏碑字體,看上去是三國時期的古物。
這種類似的石牌,多陪葬於東漢兩晉時期大墓中,上面刻著些文字,也多是介紹墓內明器種類的,“絳九流一”意思指的就是絳色的九旒冕一頂。
我心裡十分納悶,誰人派個小孩,給自己送塊古董石板,再去問那小孩子,他搖搖頭一問三不知,甩開腿就跑掉了。我追到門外,四處看了看,安靜的龍井村街衢上,也沒有可疑的人走動。
我心想,按照古時候的規矩,天子戴十二旒冕,這絳色的九旒冕,只有公侯才有資格佩戴,可石牌跟自己有什麽關系呢?絳九流一諧音“將九留一”,莫非跟九件玉璋有關?
我既不清楚誰人送的石牌,也不清楚他的用意,就將這事對蘇嵐和薑如月說了,兩人也不清楚緣由,就將這事壓了下來,暫且不提。
等到第五天頭上,李春風邀請的那位客人,按著事先約定,獨自找到了蘇幕遮。
這天陽光明媚,蘇嵐正在院子裡,曬一疊明刻本的《黃庭經》,江南氣候卑濕,古籍善本若保存不當,極易霉蛀,因此需要時常拿出來曬曬太陽。
這個時候門外忽然走進一位道長,一身右衽藍布衣,腳蹬雲鞋白水襪,背上背著個長條包裹,緊勒著麻繩,也不知道裝的是什麽。
蘇嵐抬腰一瞧:“真正巧了,趁著天氣好曬本《黃庭經》,曬出位仙長來。”
這道士眉目俊朗,聲音也清脆:“無量天尊——請問這裡是蘇幕遮,對嗎?”
蘇嵐微微一笑:“是啊,您找哪位?”
道士說:“我找一位名叫李春風的先生,約定了在這裡見面。”
我聽到聲音,從屋裡探出身來,咦?這道士不是沙洲會上獻藝那個——張——張什麽來著,張含羽嗎?
“這位道長,你好!”我招手笑道,“沙洲會上獻琴藝的張道長,咱們見過。”
張含羽瞧了一眼我,呆呆想了想說:“哦!貧道確實也見過你,是登台要上演‘一指斷九瓷’那位,偏巧遇上失火,結果卻散會了,當時我還挺遺憾。”
“沒錯,倒霉催的,正是我。”我笑道,“你找李先生吧,我這就去喊他。”
閣樓上的李春風聽見呼喚,放下了手中的活計,來到一樓茶室,一見到張含羽,熟絡的接過了他背上的包裹,拆開麻繩一瞧,露出那張古琴“玄元靈音”來。
我十分好奇,連忙湊近些,沙洲會上就知道這張琴價值連城,這位道長到處背著走,難免磕磕碰碰,這是要修複哪裡?
卻聽張含羽對李春風說:“抱歉,李先生,這回又要麻煩你了,琴的宮調的琴柱又斷了。”
李春風道:“都怪我,上回給你用的膠是德國進口的,這種膠優點是沒有腐蝕性,時間久了不會泛黃,缺點是受力程度不如國產的,你時常彈奏的話,難免禁不住力道。”
張含羽深表歉意說道:“其實是我的原因,我主張修舊如舊,才讓您選用德國膠水。其實這琴柱本身就已斷裂,它本身有自己的壽命,人為強求續延,終歸不能如意。而且我最近去了趟敦煌,在人前賣弄技藝,更加損傷了這張好琴。”
李春風歎道:“主張修舊如舊,道長說的一點沒錯,咱們國人修複古董,都喜歡商業修複,講究個修舊如舊,可就算修好了,木頭終歸還是木頭。你看人家漢代的琴瑟,那琴弦扭柱,用的都是青銅鎏金,多少年不帶斷的。木材不如青銅,它有壽命,也短命,到了正日子,怎麽修也修不好。”
我在旁邊也歎了口氣說:“李先生,這要是修不好,那這張好琴,豈不是成了絕響了。”
李春風撅起小黑胡道:“別說的那麽遺憾,我要是想修好,一天足夠了。”
我心想,反正玉璋那事,已經完工了十之八九,不如就做個人情,於是說:“那李先生就把手頭的事情放一放,幫著張含羽道長修琴吧。”
李春風道:“成!那就得謝謝你成全了。”
張含羽也對我深施一禮:“這樣打擾你們,實在感謝了。我見這山中風物別致,就住到村子的客棧民宿中,過兩天再來取琴,一切聽憑二位方便,不要為了琴,耽誤更重要的事。”
這道士倒是十分守信,說好了過兩天來取,也絲毫沒有提早。兩日過後,李春風的九件玉璋都已完工,同時“玄元靈音”琴也被修複了琴柱。
這九件玉璋,只有一件是我家傳的真品,另外八件,盡管是複製品,可無論比例和細節都跟原物分毫不差,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上面圖騰紋飾,與原物多少還是有些差距。
不過我對玉璋上的圖騰,並不在意,將九件玉璋拚成長方形後,反倒覺得上面那些弦紋,隱藏著什麽蹊蹺,可一時半會也毫無頭緒。
張含羽恰好從外面進來,見我捧著個玻璃鋼板子正在發愁,客氣的說:“謝兄,又打擾了。”
我一回神,笑道:“哦,道長又來了,您的琴修好了,就在樓上呢,等下我喊李先生過來。”
張含羽情不自禁問道:“謝兄,我見你在這裡愁眉苦臉的,是遇到了什麽難處麽?”
“哪裡有什麽難處,不過是有些事情想不通罷了。”我掏出拚好的九件玉璋複製品,毫不隱晦的說,“就這是塊破板子,道長有興趣麽?”
因為玻璃鋼材質的顏色是淺灰色,張含羽上眼一看,還以為是塊拚圖,伸手在上面輕輕撫摸著說:“這是琴譜嗎?”
我癡癡笑道:“怎麽會是琴譜呢?”
張含羽道:“這個挺有意思,你看上面有凸起的橫線,都是五條,中間都有一條斷開了。”
我低頭一看,確實如此,玉璋上的弦紋,就是張含羽口中的凸起橫線,中間總有一根斷開的。起初自己以為,這是流傳幾千年難免的磕碰,可現在看來,九件玉璋都有這個特征,那就該有什麽特殊含義了。
張含羽接著說:“為什麽我以為是琴譜呢,因為最早伏羲氏發明古琴的時候,就只有五根弦,它們分別叫宮商角徽羽,又叫五音。這裡有些是斷開的,如果把斷開的那根,當作五音之一,那麽這裡就有九個五音,興許可以彈出來,組成一曲小調呢。”
我把眼一閉,右手握拳使勁兒敲擊左掌,興奮的說:“太謝謝你了道長!您算是神仙下凡,真給我解惑了!我一輩子也想不到,這弦紋會是琴弦,我這就去給您搬琴!”
聽到樓下我在吵鬧,薑如月、蘇嵐和李春風都急忙過來,見是道士張含羽來了,便把“玄元靈音”琴抬了下來。
我騰出桌案,請張含羽穩坐正位,指了指玉璋複製品,雙手合十說:“道長,不妨就選這板子上的九個音,試試您的琴。”
張含羽頷首微微一笑,凝神調了弦,就按著九件玉璋的弦紋,依次彈出徵——角——羽——羽——羽——商——商——商——宮這幾個音節。
等他彈完了,卻把眉頭一皺,靦腆笑道:“不好意思,感覺有些不對,似乎彈反了。”
於是張含羽按著宮——商——商——商——羽——羽——羽——角——徵,又演奏了一遍,這才心滿意足的點點頭:“這曲調,頗有上古之風。”
我對古琴了解不深,也聽不出各其中門道,隻好問:“道長,為什麽第一遍您說彈反了。我聽著正反也差不多。”
張含羽抿嘴一笑:“我習慣讀些古琴譜,那上面都是從右往左的書寫順序,因此一開始我就從右往左彈,可我聽著聽著,覺得不太對,如果宮調放在首位,這曲子才算協調,因為宮這個音節,代表著中央與起始,所以就反著彈了一遍。”
我說道:“宮代表中央?那另外的四個音代表著什麽呢?”
張含羽道:“這宮調,在陰陽五行學說中,五行屬土,代表中央。商調,五行則屬金,代表西方。羽調,五行屬水,代表北方。角調,五行屬木,代表東方。徵調,五行屬火,代表南方。”
“我明白了——”我猛地想起來,商朝甲骨文裡的讀寫順序,是從上往下,從左往右,也就是說商代早期乃至夏朝,也有從左往右書寫的習慣。
那麽按這個次序,張含羽彈奏的九個音節,對應著九件玉璋的弦紋,宮——商——商——商——羽——羽——羽——角——徵,不就是對應了九個方位嗎?
這九隻玉璋的弦紋,暗含著方位,依次是:中央——西——西——西——北——北——北——東——南!而每件玉牙璋側棱處,都帶有不同數量的出戟,難道每一戟代表一百步?《山海經》不都是用步數丈量距離嗎?
一想到這裡,我情不自禁的揮舞著雙臂,大聲喊道:“道長幫了我個大忙!”
張含羽和李春風都是滿臉疑惑,非常不理解的盯著我,薑如月趕忙將他拽到院子背影處去,悄聲問:“你瞎怎呼什麽呢?多失禮呀,你看蘇嵐姨都笑你呢。”
我笑道:“我需要再確認一下。”
薑如月道:“確認什麽?”
我說道:“你和蘇嵐姨留在這,神仙道長和李春風就交給你們了!替我好好招待道長,我得馬上出去買些東西!”
我衝進屋拿了錢包,朝著張含羽齜牙一笑,迫不及待的跑出蘇幕遮,往繁華的街市一路尋找書店,去挑了一本中國地圖集,可打開來看,覺得不滿意,隨後好不容易又找到一本安徽省內的地圖冊,直翻到蚌埠市那一頁,才果斷的買了下來。
等我返回蘇幕遮,見蘇嵐正領著張含羽,參觀滿屋的藏品,那博古架上放著清代康熙十二花神杯、宋代當陽峪窯黑釉鬥笠盞、及臨汝窯青瓷小盞等,都是一等一的老茶具,可張含羽唯獨對角落裡一塊木頭疙瘩興趣十足,那正是自己花了三十張毛爺爺買回的那塊雷擊棗木。
一見到我急急的跑進來,張含羽笑著說:“謝兄,他們說這塊棗木是你,臨時擺在這裡了。我瞧著上面有燒灼痕跡,是不是被雷電擊過?”
我說道:“擊沒擊過我也難以確定,這是京城地攤淘回來的。道長,你剛才那一曲妙音,無意間提醒了我,想通了些事情,我這一路上正發愁怎麽感謝你,倘若這塊棗木入了你法眼,就拿去好了!”
張含羽笑道:“我看著,確實是如假包換的雷擊棗木,我們道教中人,對這種木材十分推崇,會將它們做成法器,作辟邪用,謝兄,你當真是願意送給我?”
我點點頭,說:“我可不是那種說一套做一套,講究虛禮的人。”
張含羽道:“我倒有個主意,既不白拿這塊木頭,也能對謝兄大有裨益。這不是無雙妙手恰好在這,咱們請他將木頭切開,做成兩塊平安牌,你我各拿一塊,我再在上面親筆書寫一道符文,用來趨吉避凶,再合適不過了。”
這話一出,我欣然鼓掌答應,馬上請來李春風,為了複刻玉璋,那些工具都是現成的,不出十分鍾,就做好了兩塊素面小牌。
張含羽隨身帶著朱砂粉末,找了些白酒,將二者調和成墨汁,接著拿起極細的狼豪毛筆,在雷擊棗木牌上畫出一道符籙,笑道:“獻醜了,這是我們看家的本事。”
我在一旁,隻認得上面有“敕令”二字,不禁好奇的問:“這朱砂符文有什麽寓意?”
張含羽道:“這是我們正一派的五雷天心正法。謝兄是古董行裡人,應該知道,這古董常年埋在地下,陰氣重些,倘若想佩戴一些古玉,也需要放在太陽底下,暴曬七日。但你若是將這木牌隨身攜帶,就沒有那麽多忌諱了,這朱砂與雷法,以北辰為尊,至剛至陽,實在是適合你。”
我看著一本正經的張含羽,心中十分高興,這五雷天心正法,自己在《水滸傳》裡讀到過,那是入雲龍公孫勝的絕技。今天遇到真實存在的,也就不該把這當做迷信,畢竟難得人家一番好意,當真是可遇可不求,於是說:“道長簡直是謫下人間仙人!”
張含羽見我心滿意足,也微微笑了笑,隨後就背上了“玄元靈音”琴,跟李春風一同向眾人告別。
等二人離了蘇幕遮,薑如月雙手叉腰,面帶不滿問道:“謝玄玄太不禮貌了!說要招待道長,你獨自溜去哪裡了?”
我將棗木符文牌收好,將買來的地圖冊攤在桌上,又找了尺子和鉛筆,邊塗畫邊解釋起來。
《左傳》記載“禹合諸侯於塗山”,塗山位於安徽省蚌埠市禹會區,就是說禹王在這裡會盟了諸侯,具體應該是如今的禹會村遺址,這裡距離塗山還有段距離,現在呢已經是劃為文化遺址保護區,一般人也進不去,盜墓賊同樣下不了手。
不過禹王的地宮絕對不會在這,禹會村遺址這裡只是他們盟誓的大廣場。那麽按照九件玉璋的提示,以禹會村遺址為中央起始點,方位就是中央——西——西——西——北——北——北——東——南。
玉璋邊上牙齒狀的部分叫出戟,每一只出戟是一百步,當然,也有可能是十步或者一步,但概率太小了。
我邊說邊畫:“我來的晚些,因為是走著過來的,一百步大約117米到120米,誤差肯定有,不過姑且畫出來試試。”
薑如月見他聚精會神的樣子,輕聲說:“原來是猜到了玉璋包含的深意。”
我數了數玉璋上的出戟,每件都在八隻以上,按照一只出戟代表一百步的比例,最後在地圖冊上,用鉛筆勾出了一個灰色小圈,那是安徽省蚌埠市塗山西南方向,一個叫小河灣的地方。
薑如月問:“這裡就是大致的所在?”
我長籲了口氣:“如果我理解的不錯,禹王的神宮就是在這一帶了。萬一我想錯了,玉璋的複製品也已經聚齊,算是不辱師命啊!師父要是知道了,估計也會開心極了。對了,他指不定立馬就要告訴邵喜良教授,著手保護發掘呢。”
薑如月也這麽想,興衝衝撥通了爺爺薑台的電話,那邊老頭子一聽,寶貝徒弟謝玄複刻出了九件玉璋,竟激動的半天說不出話。
等我說自己已經確定了大概位置,薑台更是歡喜的說:“孩兒啊,你快些去一趟安徽塗山吧,你說那地方叫什麽小河灣,咱們要確認一下地宮入口的位置,是不是真的在那裡!”
一聽到這句,薑如月和我都不免詫異,這爺爺薑台怎麽想要找地宮入口, 難道不是進行露天式的考古勘探嗎?
我就在電話裡問:“師父,不通知邵教授嗎?”
薑台遲滯了兩秒,說道:“嗯,先不要告訴他,咱們得先確定,地宮真的存在,確定裡面有值得發掘保護的東西,不然謊報軍情,會鬧出笑話的。”
薑如月一把抓過電話道:“可是呀——爺爺,謝玄哪有那個本事,讓他找什麽地宮入口,您老人家老糊塗啦?究竟怎麽回事呀?”
卻聽薑台說:“孫女!是吾高興糊塗了!你這一提醒,吾想起來了,謝玄確實沒這個能耐。剛好吾還在洛陽,咱還找戚東華那家夥幫忙,沒有他,吾這把老骨頭,到入土也尋不見這地宮。”
不待多說,薑台就把電話給掛斷了,只剩下薑如月和我面面相覷,心裡充滿了許多困惑。
我掐著眉心說:“不對勁兒!從洛陽那個時候,我覺得師父就不對勁兒。他這股熱情勁兒,跟在開封城時,可一點也不一樣。”
薑如月也憂慮的說:“我爺爺從前不是這樣子,他一定有別的想法了。”
“別的想法?你要是這麽說,他還想找摸金世家戚東華幫忙的話——”我說道,“難不成是看上這座地宮了,總不至於吧?”
薑如月道:“這你得問他了,老人家憑著眼力富甲一方,要吃有吃,要喝有喝,這把年紀了還能動那歪心思?”
我說道:“不行,我得給湘靈打個電話,這丫頭比他爹爹要坦誠。倘若師父真請戚東華出馬,要去塗山找地宮的話,得讓湘靈給咱們通風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