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濟奇站在身後不禁長歎一聲:“絕了,哪裡再去尋這三寸的澄心堂紙——”
澄心堂本是南唐後主李煜所建,當時浙西地區生產有一種上好宣紙,細薄光潤,潔白如玉。李煜見了十分喜愛,就特意在堂中收藏了一批。到了北宋,這種宣紙製法更是被朝堂名流推崇之至,甚至有了“天下第一紙”的讚譽。
西北天柱馬敬齋待他寫完落筆,連連拍手笑道:“無人能及!沒有幾十年眼力功底和天大的機緣,到哪兒能找齊這麽好的文房四寶!九鬼先生,老夫今天開眼了。”
“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張濟奇吟了句詩,抱肩歎道,“我給判10分。”
伊德雖然不懂文房用具,但見九鬼井丞與自己一樣是個老外,眼力也特別好,索性聳了聳肩說,我給滿分——10分。
邵喜良教授一向中肯,最終只是給了9分,那麽九鬼井丞一共獲得了29分。
我坐在台下對索恩說:“師弟瞧見沒,這些個神仙們,哪個手裡沒幾件法寶,待會兒我若要上去,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索恩朦朦朧朧睜著眼,仿佛沒睡醒一般:“啊——看得我有些迷糊,這都是什麽跟什麽啊?看不懂了,不過我算快明白了,這一百萬獎金啊——我是拿不走了。”
我也呆呆的說:“咱們起碼知道了,這九鬼井丞品味很高,他手裡的玉璋,絕不是尋常之物。”
此時台上已換了另副景象,一個帶儺戲面具及手套的家夥站在上頭,兩個工作人員幫著他搬來一面滇族文化青銅鼓,眾人這才發覺,這戴面具的家夥,似是要表演敲銅鼓。
青銅鼓是古滇國特有的文化產物,滇國位於雲貴一帶,那裡的少數民族將擁有銅鼓之人叫做“都老”,銅鼓就象征著權力和地位,大多在祭祀等重要場合才會被敲響。
馬三跟著西北天柱混了多年,對青銅器也略懂一二,待近前瞧見了銅鼓,心中隱隱覺得似乎不是真品,於是問道:“請問這位老哥,尊姓大名啊?”
台上這人默默站著,並未發出一言一語,他臉上緊緊勒著儺戲面具,上頭是青面獠牙,還裝飾著土黃色的毛發,顯得頗為詭異,台下眾人從各個角度,均也瞧不見他的面龐。
等到青銅鼓擺在正中,戴面具這位依然沒有講話,反而直接從腰間拔出了兩隻橡皮錘,一旁的馬三尷尬的說:“看來這位神秘先生,要等敲完了鼓,才肯自我介紹吧!”
面具人猛地把頭一抬,忽而做起了奇怪的儀式,如同跳機械舞一般,顫抖了半天,才擊響了那面銅鼓,一陣巨大的金石之聲響徹滿廳。
眾人原以為,聽到的會是《漁陽參撾》那種振奮人心的鼓曲,結果這人只是單純的敲,毫無節奏與音律可言,他就這麽無趣的一直敲了將近十分鍾,最後越敲越快,越快越敲,等到不能再快之時,他甩下錘子就溜下台了。
台下的看客都是有身份的人,耐著性子聽了十分鍾的吵鬧,心裡自然不滿,此刻見他離去,全都發出一陣嘲笑。
索恩也罵道:“什麽鬼?這算什麽,要全是這種貨色,那一百萬我看倒有希望了。”
我瞧著這人有些古怪,一時也不清楚緣由,只聽台上的馬三連忙圓場道:“剛才這位神秘先生,也許嫌我這主持不夠活潑,嫌咱這會場不夠熱鬧,這是給咱們大夥鼓勁兒來了!大家夥兒稍安勿躁,下一位馬上登場!”
可被這蒙面敲鼓的家夥一鬧,
台下的看客都覺得十分掃興,等候了半天,再也沒有一個人登台獻藝。 邵喜良教授回頭看了看西北天柱,見他臉色陰沉,十分的不痛快,急忙寫了個紙條,讓工作人員悄悄遞給了我。
我打開一看,見寫的是“救場”二字,於是拍了拍索恩道:“我上了。”
索恩還沒弄明白怎麽回事,就見我站起身來,兩手空空站到了台子中央。馬三一瞧見來人是我,心下大喜過望,轉臉眉歡眼笑齜著牙問:“來了老弟!尊姓大名啊?”
“我叫謝玄,拜見各位!”
馬三笑道:“那麽謝玄先生,我看你兩手空空如也,跟之前幾位截然不同,是要獻上什麽絕藝呢?”
我站在台上,朝著四面觀眾致意,眼光掃過,總覺得台子底下坐著個女人,像極了安氏內庫的小韓,只是這女人坐在後排,只露出半張笑臉來。
我呆滯了兩秒,隨後也是一笑:“實在抱歉,來的匆忙沒有準備。請借黑布一條,蒙眼用,再借九隻瓷器,並排而列,我要表演是一指斷九瓷。”
“什麽叫一指斷九瓷?”馬三問道。
我笑道:“就是蒙著眼,用一根手指,判斷九件瓷器的年代和真假。”
眾人聽了皆是一片嘩然,有個漢子喊道,這不是閉目金睛薑太公的絕技嗎!馬三連忙壓住場子:“安靜!謝玄兄弟要先蒙上眼在這裡等著!我這就去後面倉庫搬瓷器,為表公平,我去搬二十件,大夥來替他選好不好!”
“好!”眾人這才覺得有點意思,紛紛嚷道。
馬三回頭瞧了眼西北天柱,見他笑逐顏開的點頭,便急忙招呼了幾個手下,一同進到了後面倉庫。說是倉庫,其實就是馬敬齋的書房兼辦公室,平日室內會擺些得意的收藏品,在招待客人時臉上也增光。
今天為著沙洲會,這屋裡也堆放了三百萬現金,所以門口的安保相當森嚴。馬三領著人進去沒多久,就急匆匆的逃了出來,狂奔到馬敬齋的台階下,趴在地上滿臉惶恐,結結巴巴的說:“老板……屋裡……屋裡有個……”
“什麽事!太不體面了,你站起身說話!”馬敬齋拍著椅子扶手說。
馬三立即被兩名保安架了起來,滑到馬敬齋耳邊說:“屋裡有個盜洞,丟……丟了!”
馬敬齋震驚的瞬時跳將起來,帽子也給甩掉在地上:“什麽丟了?那三百萬嗎?”
馬三著急的一甩眼淚道:“不,錢還在,您那把劍沒了。”
馬敬齋聽了隻覺五雷轟頂,不論丟失了什麽,在沙洲會上當著近百人的面,在自家發現盜洞已經是名聲掃地,何況還丟貴重之物。
馬三口中所說,乃是西北天柱平生最得意的收藏:一把戰國時期的金柄銅劍。這把劍的劍柄是高純度的黃金鑄造,上面鑲嵌有綠松石,劍身則用青銅製作。在戰國時期,青銅劍相當的普遍,而能用黃金作為劍柄的,卻大多流行在秦國西北一帶的戎狄部落。
馬敬齋這把劍,乃是民國時期河南輝縣出土,被盜掘後一直流失海外,在十多年前,他才從歐洲重金購得。據行內人考證,此劍應是趙國墓葬所出,原本是趙王征伐北部鬼方國,繳獲的部落首領的佩劍。
這把劍等級之高,在所有戰國兵器中可謂名列前茅,因而馬敬齋對這把劍視若心肝,一直放在辦公室的櫥櫃裡,而他的辦公室門口,日夜都有人輪班看守。
今日恰逢盛會,居然在辦公室地板正中間,赫然發現一個盜洞,馬敬齋自然難以置信。好在西北天柱城府頗深,急忙以後院失火的名義,叫保安按響了火警鈴,封鎖了大廳內外,將參會之人逐個放出,之後他們這才發覺,現場唯獨少了那個,戴著儺戲面具的擊鼓人。
馬敬齋這才搞明白,戴著儺戲面具那家夥,跟打出盜洞之人是一夥兒的,一個在裡頭乾活會有聲響,另一個就在外頭靠著擊鼓來掩護,否則鑿穿水泥地的動靜,肯定能驚動門口守衛。
邵喜良教授歎道:“難怪那人自始至終都未曾露臉,戴著手套連指紋也不會留下。”
伊德提議說調取監控錄像,卻發現那人打從正門進來時,就刻意的遮擋了頭部,監控壓根沒拍到臉。
這時我和索恩二人,也跟著邵教授走了進去。一同來到馬敬齋辦公室的還有戚湘靈,這姑娘趴到盜洞口朝裡頭瞧了瞧,對西北天柱說道:“大伯,追不上了。”
馬敬齋心急如焚道:“我的好侄女!你怎麽這麽說?”
戚湘靈眼觀盜洞說:“我爹爹您是知道的,早些年那是走了歪路,不過我也跟爹爹學過些。這個洞口裡土壤已經有些濕潤,足見打洞的人聰明的很,逃走時特意打穿了地下河,引了水源進來,再想追已經來不及了。”
兩個膽大的小夥子主動請纓,探身跳進洞口,不多時滿身泥漿的爬了出來,證明洞內深處確實已經全是積水。
此時馬敬齋身子搖搖晃晃,張濟奇和馬三連忙將他扶住,攙到座椅上來。蜀中奇才張濟奇壓了聲音說道:“我那件玉璋也不見了。”
這話音雖輕,在場的我、邵教授、索恩、伊德、戚湘靈卻聽得真切,西北天柱緩緩摘了頭上小帽,拉住張濟奇的手道:“為了咱的名聲,先不要報警!我心裡覺得好累,渾身也沒勁,這口心氣兒都散了。張先生,拜托你,一定替我查到究竟是誰,這般對我。”
張濟奇是個悲喜不掛在臉上的人,只是鄭重的點點頭,馬敬齋又對戚湘靈說,孩子,我跟你父親的交情,你是知道的,謝謝你能幫忙,我一定會去洛陽,親自登門拜謝。
戚湘靈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心中暗自想道,你若來洛陽,說是登門拜謝,其實是懷疑上我爹了吧,天底下但凡出了這種事,我爹總少不了沾了一身臭。真討厭,都金盆洗手幾十年了,還被人猜忌。罷了,這事既然本姑娘碰上了,也不能不管。
於是戚湘靈說道:“大伯你放心,我也幫忙探查,在這盜墓行當,哪個不知我北邙舊家。如今還有這本領的人屈指可數,只要想抓,那絕對是手到擒來。”
馬敬齋轉顏苦苦一笑:“孩子,你能幫張先生一起查,那我可就踏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