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莊先生等初瑜帶著喜雲、喜彩出去後說話,曹便曉得是要有要事商量,可看到信封裡那物什時,他還是不禁瞪大了眼睛。
那是個看著很不起眼的黑鐵扳指,但是卻讓曹生出眼熟的感覺。他將扳指仔細看了,上面隱隱地一座山,而後是日月同升的圖案。
莊先生本是讓曹留意那封信的,沒想到他卻關注起扳指來,略帶疑惑,問到:“孚若見過此物?”
曹聞言,搖了搖頭,說道:“這倒是第一遭見過,只是覺得眼熟罷了!”說著,將扳指套到自己的拇指上,舉到眼前看了幾眼,對莊先生說:“先生,杜雄怎麽會有這扳指?對方莫不是也是喜歡騎射的,才戴了這個?”
現下,這扳指還不是裝飾物什,除了在習箭或射獵時,鮮少有人會佩戴。
莊先生指了指被曹忽略的那封信,說道:“這個是杜雄家仆人帶著的書信,只是這信上沒頭沒尾,並不曉得是往哪裡送的!”說到這裡,瞧著那扳指道:“這約莫著是充當信物的,只是這個物什卻不尋常,這是洪門堂主的信物!”
果不其然,曹將那扳指摘下,心下歎道。看到它第一眼還沒什麽,仔細看過後,除了圖案不同外,其他的與當年他在杭州別院裡得的那枚扳指一般無二。先前的那個扳指,上面只有簡單的梅花圖案。
提起那扳指,亦是曹的怨念。這好好地遇到個要死的和尚。對方又是後世聞名的洪門的開山祖師爺,說起來也是奇遇。為何傳說中那種,留本武功秘籍或絕世神兵之類的,通通不見,隻留個破扳指請他轉交。
雖不是什麽大人物,但是曹亦不願意做食言而肥之人,不管這和尚生前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他遇到時不過是個生命垂危的老人罷了。
不過。曹還沒魔怔,曉得洪門那條“反清複明”那條規矩,注定打開山立派起,就是朝廷所不容地“叛逆”之流。自然不會舉著那梅花扳指,滿天下去尋“大洪山”地“吳天成”。
扳指早已讓他裹了蠟油,埋在江寧織造府東花園的“疊翠”石下。
東花園,因接過駕的緣故,向來是封著的。鮮少有人過去。“疊翠”二字,是康熙親筆手書,除非到了改朝換代,否則應該沒有誰有膽子,敢輕易挪動。將東西埋在那裡,曹甚是心安。
小時候不便,顧不上那個,大了些。曹曾留意湖南的地理遊記相關的書籍,翻了無數本,也沒尋到“大洪山”這個地方。或是裡面有什麽隱喻,他也只能不了了之。卻是沒想到,今日會在山東瞧見洪門之物。
莊先生沒有注意到曹的異樣。見他不應聲,隻當他不曉得“洪門”的典故,解釋道:“他們早年在南八省很是活躍,只因康熙四十年內亂方消沉,這些年已經鮮少有人提及!沒想到會在北面瞧見這個。不曉得杜雄與洪門到底是何關系。”說到這裡。思量了一遭道:“孚若,張義他們去訊問那杜家下人去了。杜雄這邊,也是不好再等!他眼下惶恐,正是驚弓之鳥,誰曉得還會鬧出什麽來!”
曹方才已聽初瑜她們提過杜雄之女混進來地事,心中還有些後怕。聽著喜彩的轉述,杜家之人已經是滿腹怨恨,若是真存了歹心,使得初瑜有所閃失,那可是悔之不及。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他是受害人,怎地反倒成了“惡人”一般?那個杜雄,亦是個沒腦子的,稀裡糊塗陷進這種事裡,不想著怎麽去查詢其中的不對之處,尋到幕後推波助瀾之人將功贖罪,反而竟弄這些沒有的。
曹聽到這杜家之事,甚是覺得沒滋味兒,亦同意莊先生拘拿杜雄的提議。
杜平不僅被關進縣衙大獄,而且直接帶進現下空置的刑訊室。
這是莊先生特地交代的,因想著或許能問出了不得地話來,若是外頭中,人多口雜,反而不妥當。因此,杜平便被張義等人帶到此處。
將杜平綁到柱子上後,張義隻留了趙同,其他人都暫時打下去。
張義因自家主子受到重傷,對這杜家之人絲毫沒有留情之處,拿著鞭子,喝問道:“說,那混蛋到底對你交代了什麽?若是想要性命,你便給爺交代清楚?”
杜平臉上帶著惶恐,說道:“官爺說得是哪裡話?不過是俺家老爺派小的帶小少爺出來耍,哪裡有其他的?”
張義見他空口白牙說瞎話,哪裡有好脾氣?使喚一揮,一鞭子已經生生地抽到杜平身上。鞭稍劃過杜平的臉頰,留下一道血痕。
杜平痛得大叫,但是卻仍是一口咬定,自己老爺並沒有交代。張義見他這般無賴,手下便止不住,一鞭子一鞭子地,猛勁抽過去。
杜平確是稱得上忠仆,被綁在柱子上,挨了十多鞭子,雖然痛得叫娘,仍是咬著牙不改口。
張義氣得不行,下手越來越狠。杜平身上、臉上,盡是鞭痕,血淋淋的,閉著眼睛,嘴裡地呻吟聲越來越小。
張義還要再打,卻被旁邊的趙同攔住。趙同瞥了滿身是血的杜平一眼,冷笑道:“真沒想到,這旮旯地方倒好出來條好漢!爺倒是要提醒你,你帶著那小崽子還在,若是你嫌他命長,盡管不開口罷了!”
蛇打七寸,正是中了杜平的痛處。他立時睜了眼睛,臉上已經顯出惶恐之色,急問道:“你們將俺家少爺如何了?俺家少爺呢?”
因他是個忠仆。趙同心下亦有幾分佩服,但想起就是這杜家,還得自己個兒的主子差點丟了性命,生出地那點相惜之心頓時煙消雲散,冷哼一聲,道:“他如何,不是還要看你機靈不機靈?若是你交代了。自然他好好地。否則爺沒耐心了,保不齊先斷了他的兩條腿來,出口惡氣!”
他說得惡狠狠地,杜平嚇得一激靈。雖然平日在杜雄身邊,杜家也有些護院打手,但是與眼前滿臉煞氣的這人想比,倒像是頑童一般。
然,杜平畢竟二十多歲。亦有一番見識,曉得輕重緩急。別的不說,單是通匪這一條,就足夠使自家老爺送命了。因此,他仍是闔眼,又回到先前的模樣。
張義與趙同雖說看著凶狠,但是素日在曹身邊,不過是充當長隨。畢竟是頭一遭遇到這種訊問之事,除了耍狠,實沒有其他經驗。見杜平竟成了一顆咬不開的“鐵蠶豆”,兩人都皺了眉,彼此對看一眼。尋思著是不是真將杜家那小崽子提來,讓這小子懂事一些。
不過,只是訊問個人罷了,還要那般大張聲勢,不是顯得兩人廢物?
正猶豫著。就聽門外傳來腳步聲。隨後是小滿地聲音,道:“張大哥。趙大哥,事情可妥當了!”
兩人開門,放小滿進來,見他手上提著地,正是杜家的小少爺。杜傑嘴裡被塞了核桃,胳膊又被捆了,哭花了小臉,看著甚是可憐。
張義與趙同兩個,卻沒心思可憐他,隻覺得小滿來得正好。張義笑著說:“小滿兄弟,你倒日漸伶俐了!這小子不開眼,我們正琢磨著拉這小崽子過來,你實是及時雨!”
小滿將杜傑遞給趙同,笑著說道:“兩個哥哥,這是魏爺使我送來的,我可沒那面皮,白白居功!”
張義問道:“魏爺回來了?想來任老三、任老四又要挨拳腳了,讓他們帶人盯個莊子,都能放出這些個人來!”
趙同跟著應和道:“可不是,他們是真出息了!將杜家那混蛋的兒子、閨女都放出來,還累的我們跟著沒了臉面,委實可恨!”
小滿說:“聽著跟去的周風講,魏爺踹了他們好幾腳!已經拿了大爺的手令,往杜家莊拘人去了,想來一會兒便要回來!魏爺聽說兩位哥哥在這邊,說了,怕這家夥不好開口,還得用這小崽子使使,還說大爺的,讓這些個土包子,見識見識咱們地手段,省得在被人小瞧了去!”
最後這幾句,惟妙惟肖地學著魏黑的口氣,聽得張義、趙同兩人都笑了。
杜安身上雖是閉著眼睛,隻覺得身上火辣辣的疼痛,但是耳朵卻仍聽得清楚。
聽了兩人對話,睜開眼睛,那像小雞一樣被人提在手中的,不是自家的小少爺,還是哪個?直駭的肝膽俱裂,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方高聲問道:“你們到底要做什麽?就算俺家老爺冒犯了你們大人,又乾俺家少爺何事,你們這般,還有王法嗎?”
趙同拔下腰間的佩刀,在杜傑面前擺弄了幾下,刀劍始終不離那孩子的脖頸。
杜傑不過七歲,哪裡受過這般恐嚇?顯示猛睜大眼睛,隨後白眼一翻,暈死過去。
杜平見了,不曉得自家少爺安危如何,使勁地掙扎著,雙眼血紅,嘴裡出令人心顫地吼叫,像是受傷的野獸。
不知是小滿嚇得臉色蒼白,連帶著張義與趙同兩個都有些失態。
趙同素來冷面,還硬撐著,拿了刀尖在那孩子四肢處比劃著,瞪著杜安,嘴裡道:“嚎什麽!即時你要做好漢,少不得爺就成全裡,到底是先胳膊,還是先腿,這個,是你來選,還好爺替你做主?”
話雖這樣說著,但是瞧著這孩子可憐,趙同哪裡是能下的手的?畢竟與吳茂、吳盛兄弟不同,吳家兄弟,早年就跟著曹身邊,見識多些,對血腥殺戮也是親見過的。
趙同與張義兩個在京城府上也算是養尊處優,平日做地差事,不過是一些跑腿差事。並未見過這些。再說,他們是曉得曹脾氣的,並不是如其他權貴人家那般,視百姓如草芥。
就算是有莊先生吩咐,畢竟沒讓他們動這小孩子,若是真為了問口供,弄殘這孩子。他們還真是無法下手。
畢竟小孩子無辜。若是換了杜雄在這裡,估計不用人吩咐,他們地刀子就早招呼上去。
趙同還遲疑著,就聽門外有人冷哼一聲。
原來魏黑終是不放心,跟過來瞧瞧,卻是見張義與趙同都是只動嘴、無法下手的主,便冷著臉推門進來。
張義與趙同見他臉色難看,心中也羞愧。皆低頭道:“魏爺!”
魏黑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說道:“你們倒是心善,莫要忘了,現下這些是什麽人?能夠打大人主意的人,哪裡值當你們心軟?”
張亦與趙同滿臉羞澀,齊聲道:“魏爺教訓地是,小地知道錯了!”
杜平仍是紅著眼睛,死死地望著這邊。
魏黑瞧也不瞧他。直接將杜傑提在手中,一個巴掌下去,將他抽醒來。隨後將他口中的胡桃取了,身上地繩子解開。
杜傑唬得瑟瑟抖,張了張嘴巴。不敢哭出聲來。
魏黑往他肩膀上一撫,只聽骨頭錯開地聲音,杜傑立時出殺豬般地叫聲。
不說杜平看了如何,就是一旁在小滿與張義也覺得身子寒。唯有趙同,仔細瞧著魏黑的手法。臉上不經意流出豔羨之色。
魏黑見了。暗暗點頭。經過這次變故,他也現一些不對。那就是曹身邊的人能夠是使上力氣的太少了。雖說大多是曹家家生子,忠心這塊是能保障的,但都是沒經過事的,心腸也沒幾個硬的。若是一直這樣下去,可實在不好。
除了杜雄之外,連帶這杜輝與杜彬亦在。兩人在福順酒樓,吃的正高興,就見杜家這邊地小廝氣喘籲籲地過來尋,說是杜雄有急事,請二爺立時過去說去。
杜輝心下得意,曉得大哥是撐不住了,到底是沒見識,這幾日還是生抗,如今不還是乖乖地要請他來說和嗎?
聽說是杜家家事,杜斌本要回避,不跟著過去參合的,但是耐不住杜輝好話央求,便隨著過來看看熱鬧。
進了屋子,杜輝強忍住心下得意,臉上帶著一絲淒色,抱拳說道:“大哥,要節哀啊!大侄女……”說到這裡,頓了頓,道:“那姓趙的忒不是東西!”
杜雄眼神已經有些木,拘著身子,軟軟地坐在書案後的椅子上。瞧見兄弟身後,還跟著個官爺,他的臉上多了份驚恐與詫異。
杜輝這才像想起一般,側過身來,指了指杜斌,跟大哥介紹道:“大哥,這位是安東衛的杜把總,說起來與咱們倒是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
杜雄只是點了點頭,連身子都沒起身,這實在是有些失禮。別說杜斌覺得惱,就是杜輝,也有些臉上抹不開,皺眉低聲道:“大哥,你快見過杜爺啊!”
杜雄只是抬了抬胳膊,有氣無力地說道:“這是杜家家事,還是請這位軍爺先去客廳喝茶!”
杜輝還要再說,杜斌瞧了瞧杜雄面如死灰,又是一身的喪服,實在懶得計較他的失禮,對杜輝說道:“杜兄弟,那邊還有兄弟需要照看,咱們明日再聊,哥哥這就先回去!”
杜輝還要挽留,杜斌擺了擺手,說道:“你同哥哥客氣什麽?先忙著家裡這攤吧!哥哥在這裡說不得要幾天, 往後有功夫說話!”說話間,大步出送了。
杜輝沒法子,隻好跟在後面,送出大門,而後方回到書房,忍不住對杜雄埋怨道:“大哥怎能這般?好不容易兄弟厚著面皮,請了杜把總到家裡,就是想要讓他做個中人,往道台那便說情地!”
杜雄卻沒有應答,而是打書案下拿出個小木匣子,推到杜輝跟前,說道:“老二,這是哥哥的房契與田契,大伯那些個,在伯母手中把著,原是要大伯出殯後,尋個日子,找族人來分家的,誰想到會是這般!”
杜輝不曉得哥哥用意,不禁怔住了。
杜雄站起身來,“撲通”一生,跪倒在杜輝面前。
杜輝忙去扶他,問道:“大哥,這是做甚?折殺兄弟了?”
杜雄歎了口氣,絕望地說道:“傑兒被他們抓走了,如今哥哥算是想明白了,怕是哥哥這條命保不住了。只求二弟瞧著同胞手足情分上,對你嫂子與侄女照拂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