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政府院裡，原保安團駐地現在已經由警偵連進駐。覃天回到連隊，一名戰士把乾柴棍從監房裡提出來，帶到他面前。乾柴棍涎著臉，點頭哈腰:“長官……”

　　覃天拿出一本釋放人員花名冊，讓乾柴棍在自己的名字後面簽上字，對他進行教育:“乾柴棍，雖然你現在被釋放了，但你必須遵規守紀，自食其力，不得再向任何人敲詐勒索。否則，我們還會把你抓回來，交給人民去審判！”

　　“長官，你放心，這幾天我已經接受了教育，以後我……我一定自食其力！”

　　覃天示意戰士:“讓他走吧！”

　　戰士把乾柴棍帶出去。乾柴棍不時回頭向覃天鞠躬，連聲說:“謝謝長官，謝謝長官……”

　　乾柴棍夾著個包袱，出了縣政府，望了望頭頂上的炎炎烈日，眯縫著眼走向街上。這家夥以前雖然仗著身上穿一身保安團的皮，加上油嘴滑舌，對老百姓沒少揩油，但現如今獨自走在街上，連個正眼看他的人都沒有。一個人無家可去，喪魂落魄地在街上慢慢蹓達。

　　覃月月的裁縫鋪門外，停著一架馬車，車上拉著一隻裝滿水的大木桶，一個老漢用小桶從大木桶裡打出一桶水，拎進裁縫鋪，穿過裡屋，把水倒進屋後放置的一個石缸中。覃月月站在門邊，見老漢從屋裡出來，又在板車上打出一桶水，上前瞄了一眼水桶，和老漢計較:“哎，你這老嗲嗲，我可是給了錢的，你得把桶裝滿點呀！”

　　老漢故意把手上的水桶晃晃，濺出些水來，替自己開脫，“老板娘，你看看，哪一桶水不是給你裝得滿滿的，再滿都濺出來了，灑了也可惜呀！”

　　覃月月不想和他抬杠，揮揮手說:“你年紀大，我說不過你。行啦，給我把缸裝滿！”

　　老頭拎著水桶進屋去倒水。覃月月走出門外，看見乾柴棍沒精打采地在街上走著，出聲揶揄:“喲，這不是乾柴棍嗎，怎麽解放軍就把你給放出來啦?”

　　乾柴棍湊近來，拿起水車上的木瓢在大木桶裡舀了半瓢水，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光了，放下木瓢，給自己臉上貼金:“覃裁縫，解放軍可說了，我乾柴棍一沒殺人放火，二沒有血債，不應該關押。而且他們進城的時候，我還給他們帶路到縣政府，抓住了周矮子，這是重大立功表現，是要受表揚的。”見拉水的老漢拎著桶又從裁縫鋪裡走出來，招呼:“哎，老頭兒，你不是兩個人拉水的嘛，怎麽成你一個人啦?”

　　老漢放下小桶歇口氣，翻著白眼，“還一個死啦，現在就剩我一個人。哎呀，人老啦，走路腿都打顫，真是累得慌！”

　　覃月月摻和:“那你就再找個幫手唄！”

　　老漢歎氣，“這年月，哪裡還找得到人拉水呀，這個活費力不討好，沒幾個人願意乾囉！”

　　覃月月指著一旁站著的乾柴棍，“看你說的，這不就有個現成的嗎?”

　　乾柴棍雖然長得骨瘦如柴，腦子卻十分機靈，見覃月月給自己指了個路子，連忙點頭:“就是就是，我願意幫你拉水，給我個地方住，能讓我吃兩頓飯就行。”

　　老漢瞥他一眼，“就你這身子骨還拉水?”

　　乾柴棍擼起衣袖，棍裝模作樣把手臂擠出點肌肉給他看，“你瞧，我這不都是肉嘛。別看我瘦，乾活我可不落下風！”一把搶過老頭手上的小水桶，蹭上板車上打了一桶水，一陣風拎進裁縫鋪。

　　覃月月望一下乾柴棍的背影，對老頭說:“看見沒，

這人瘦得跟竹杆兒似的，可他腦子好使，你就安心的歇會兒吧！”　　老漢難得有空， 坐在板車上歇口氣，掏出個髒兮兮的煙荷包，開始抽煙。覃月月瞅著老漢的神態，覺得這事兒八九不離十了，抿著嘴，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奇特笑容。

　　乾柴棍傍上了拉水老頭，覺得自己有了個依靠，給覃月月的水缸裝滿水，把小水桶掛在馬車上，抄起車上的馬鞭子，“駕”地一聲，趕起了馬車，象模象樣了吆喝:“水呀，送水……”

　　仿佛和他押著韻似的，街上也傳出一陣吆喝:“修傘、補鍋、磨剪子囉……”

　　一個手藝人挑著擔子在街上踟躇。這人頭戴一頂草帽，低垂著帽簷，偶爾吆喝一聲，聲音也顯得短促沉悶，遠不象別人那麽悠長響亮。其實他並不是一個真正的手藝人，而是解放石城的戰鬥打響後，從紅土嶺陣地上逃走的國民黨守軍營長黃勝。

　　那天黎明，解放軍強大的火力眨眼間摧毀了黃勝苦心經營的防守陣地，他深知大勢已去，便獨自一人悄悄開溜，在一戶老百姓家偷了身衣服換上，逃進城裡躲藏了幾天。通過暗中觀察，發現解放軍不僅對城裡所有人員進行調查登記，對進出各個哨卡的來往人員盤查詢問也十分嚴格，令他有些心驚膽戰。恰好有一個走街串巷的手藝人進入他的視野，於是他在一個偏僻的地方襲擊了那個手藝人，自己扮成對方的模樣，想找一個機會蒙混出城，另奔他處。

　　黃勝挑著工具，並未直接出城，而是在街上走走停停，來到了麻掌櫃的染坊外，朝周圍看看，又有氣無力地吆喝了一兩聲，在門口放下挑子，扯起衣襟擦了把汗，走進染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