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卿領著陳次之等人走上碼頭上的台階。

　　碼頭連接街口的地方，矗立著一道石頭砌成的槽門，槽門旁邊設著一個崗哨，幾名團丁端著長槍對過往行人頤指氣使，檢查盤問。

　　“哎哎哎，都閃開，閃開！”

　　“做嘛的，還擋路哪，說的就是你……”

　　幾名團丁喝開槽門邊的閑雜人等，給石階上走來的陳次之和周國卿等人讓路。一個挑腳的漢子讓得慢了一點，被一個團丁上前一槍托砸翻在地，又踢了兩腳，喝斥:“沒長眼啦，看見幾位司令來了還不讓路！”

　　漢子忍氣吞聲，從地上爬起來，把翻倒在地的籮筐扶起來，挪到路邊。

　　一個高挑乾瘦的團丁哈著腰站在槽門口，身上的腰帶和子彈袋松松垮垮，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臉上看上去一團和氣，卻是個拍馬屁的主，見了周團副等人，舉手敬了個禮，不忘阿諛奉承:“各位長官，辛苦，辛苦。”

　　這個人叫乾柴棍，長得就跟根棍子似的，手無縛雞之力，卻頭腦活泛，擅長溜須拍馬，竟混成了一個班長。

　　周團副叮囑乾柴棍:“少他娘的嬉皮笑臉，給老子查嚴實點，嚴防共黨渾水摸魚。要是出了差錯，唯你是問！”

　　乾柴棍信誓旦旦:“周團副，你就放心吧，我乾柴棍一向秉公辦事，就是我的伢娘老子來了，那我也照樣檢查，決不循私！”

　　盧宗漢見乾柴棍口若懸河，身子卻站成了三道彎，暗暗好笑，用手上拿著的折扇戳一下他的胸口，揶揄:“這位兄弟，就你這身板兒，沒想到說話還這麽硬氣！”

　　乾柴棍怕癢，本能地縮一下身體，手捂著剛被戳過的胸口，朝盧宗漢訕笑:“嘿嘿，盧司令，你們才硬氣哩，剛從常德回來，陳縣長又設宴招待，請你們吃飯，那多有面子呀……”

　　陳縣長叫陳孟之，正坐在縣政府的議事廳裡等候客人。議事廳不大，木屋板壁，簡陋陳舊，屋中並排擺著幾張長桌，桌上放了一把大茶壺和幾個瓷杯，桌子周圍，圍著一圈高靠背的實木椅子。陳孟之兩鬢斑白，一身長袍馬褂，獨自坐在桌邊，雙手扶著拐棍，兩眼微閉，神態顯得有些恍惚。

　　自從解放軍渡江南下，一路勢如破竹，尤其是拿下湖北宜昌、沙市的消息傳到石城，陳孟之已連續數日精神萎靡，茶飯不思。他深知，以解放軍目前的氣勢和戰略優勢，小小的石城陷於對方之手，已毫無懸念。倘若石城失守，自己身為國民黨政府的縣長，一家老小，包括剛被宋希濂收編、名聲在外的兄弟陳次之以及外甥舒巴子等人該何去何從?

　　就在陳孟之神態迷離之時，外面一陣腳步聲傳來。周國卿帶著陳次之和舒巴子、盧宗漢三人從外面匆匆走進來，稟告:“陳縣長，幾位司令從常德返城，已經到了。”

　　陳孟之微閉著眼，頭也不抬，只是蠕動一下喉頭，“嗯”了一聲。剛進門的陳次之對自己的這位縣長大哥也不客套，尾大不掉地往他身邊的椅子上一坐，操著大嗓門招呼一聲:“大哥！”陳孟之又“嗯”了一聲，終於張開眼，聲音輕飄飄地說:“喝茶。”

　　陳次之大大咧咧抄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水。舒巴子跟在他身後，上前朝陳孟之拱拱手，一臉嬉笑:“大舅！”

　　陳孟之看見外甥，臉上稍有些氣色，端正一下姿態，伸手示意他坐下。

　　最後面的盧宗漢收攏折扇，裝模作樣地欠了一下身。陳孟之不領情地擺擺手，話外有音地說:“盧司令，不用那麽客套了，禮數多了我陳某受領不起啊。”

　　盧宗漢表面斯文，實則比猴子還精，聽陳孟之的意思，似乎對自己不太待見，略有些尷尬，隻好拉了把椅子坐下，打開折扇，故作鎮定地慢慢搖著。

　　陳孟之打了個呵欠，掃一眼在坐的幾個人，問周國卿:“向財東去哪兒啦?”

　　只聽門外一個聲音應道:“我來啦！”

　　外面一陣風走進來一個人，臉上黝黑、個子不高，穿一身保安團的製服，脖子下的風紀扣敞開著，露出一個向外凸起的大喉節。這個人就是保安團長向財東。

　　向財東摘下帽子，甩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圓滑地朝在坐的眾人打個哈哈，“幾位司令，不好意思，我剛才出去查了一下防務，來遲了，請各位見諒！”自己找個椅子坐下，戴上帽子，拎起桌上的大茶壺對著壺嘴一連喝了幾大口，一邊喝水一邊骨碌碌地轉了幾下眼珠子，見陳孟之和盧宗漢等人都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忙放下茶壺，抹抹嘴，說:“對不住，財東是個粗人，失禮了，失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