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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魔長生圖》第22章:初入名門(4)
  黃橙決定不學武功,而改行做木匠。因為師兄舒盅寶告訴他,所謂的“霹靂三鞭”不過是個笑話,是老師“巨靈龍”拿來騙他玩的。

  那日毛十開給黃橙摸骨,發現他的五髒六腑有些虧損,導致體質過於羸弱。武功,恐怕練不了,若要強行習武,擔心誤了性命。但“巨靈龍”一時被他糾纏不過,所以便教了他抽樹的手法。目的,不過是叫他依照此法鍛煉肢體,調理髒腑,改善體質。怕他瞧不上,因此懈怠,於是編了個“霹靂三鞭”的名目,再顯露一手,不過是為了能夠叫他重視此法。

  “碗口粗一棵老松,一甩胳膊就沒了,你說這是假的?”他問,顯得不可思議的樣子。

  “嗐!你要把內功練到師父‘爐火純青’的水準,再粗一圈的樹,也能抽!”舒盅寶向他泄了底。

  黃橙:“你又是怎麽知道的呢?”

  舒盅寶:“‘霹靂三鞭’那名字,是我取的!”

  除了練武功,或是賭錢,舒盅寶平日裡沒事,還愛閑弄筆墨,胡亂寫些奇聞軼事。有一次,他寫了一個江湖混子到處招搖撞騙的故事,結果被師父毛十開不小心看到了。師父樂呵呵看完了,覺得有些荒謬,除外,也沒說什麽。誰知道,他老人家竟把這江湖混子的假功夫“霹靂三鞭”,給記下了。

  聽完師兄舒盅寶的一番陳述,徹底了解了自身的實際狀況;他黃橙也並非愛武成癡,是那種能把命給豁出去的家夥。所以,他作下決定,向師父表明了心意。

  毛十開倒是挺開明,好像還很欣慰的樣子。黃橙注意到,他老人家竟偷偷松了口氣。

  三教九流,五行八作,黃橙為何單選木匠呢?不是因為木匠能打桌子板凳,又能造車架子、車輪子,還能給豪門大院雕梁畫棟,從而顯得活路子寬,有前途。也不是因為喜歡悶著頭做事,不愛與人交流。更不是因為嫌別的手藝不好聞,而獨愛刨子花與油漆的味道。只是因為學木匠要到別處,可以不用待在龍虎門。

  一個像樣兒的武林門派,除了舞刀弄棒,喊打喊殺的那群英雄好漢之外,也缺不了專管衣食住行的各班人馬。江湖事,說起來是刀光劍影一番爭鬥;實際上,也少不了雞毛蒜皮一場糾纏。所以,加入了武林門派不一定就非得學武功,也可以踏踏實實學門手藝,為自己謀條安穩過活的出路。

  因為地勢的原因,湘江分流為大湘江、左湘江和右湘江。龍虎門屬右湘江流域。

  馬車上,黃橙看著十裡橋下流動的江水,想起數日前與大哥鐵雲鋼騎馬路過此橋的情景。因為世事無常,人生陡轉,明明沒幾天的事情,倒顯得好像蒙了塵一般久遠。

  車上,除了車把式,還有負責送他到雙華鎮學手藝的師兄,舒盅寶。黃橙之所以學木匠,也是因為請教了舒盅寶,才作出的決定。

  前後兩次,因為自己的屁股,黃橙在二絕山龍虎門中,聲名大振。眼下,同輩之中,除了三大弟子,就屬他名頭最響。但別人露臉,是靠多年苦練的一身武藝;他露臉,卻是靠瞬間暴露的兩瓣屁股。別人的名頭閃著光彩,他的名頭卻冒著熱氣。誰見了他,都忍不住捏鼻子。他知道,自己這叫“臭名遠揚”。於是,他覺得在門派呆不下去了。師兄了解他的苦惱,便給他指了條明路。

  別的手藝都是在門派裡學,不用到別的地方。例如:廚子、裁縫、鐵匠、車把式等等,唯獨木匠不是。

  沒有木匠並不是因為木匠不受重視,

而是因為木匠師父不願待在二絕山龍虎門。  木匠師父姓魯,大夥叫他老魯。老魯是雙華鎮本地人,從他爺爺的爺爺開始,老魯家就在雙華鎮扎下了根。也是從他爺爺的爺爺開始,一家人都成了木匠。所以,手藝是祖傳的。按老魯的話說:在沒有龍虎門的時候,就已經有他老魯家的手藝。

  到他爺爺那輩,龍虎門在二絕山開宗立派。到他這輩,龍虎門已經成了北雲國四大門派之一。龍虎門派人來請老魯上山教徒弟,老魯答應教徒弟,但拒絕上山。按老魯的話說:在二絕山沒有龍虎門的時候,雙華鎮就已經有了木匠魯。

  龍虎門是官準立案的名門正派,不是逍遙法外的窮賊草寇,沒必要為難一個木匠。

  馬車進了雙華鎮,停在了老魯家門口。

  黃橙跟著師兄舒盅寶,提著點心,進了老魯家院子。一進門,一股刨子花和油漆的味道撲面而來。老魯正站在天井當院給方子彈線,旁邊一圈小徒弟忙著刨料。

  老魯四十多歲,中等個,不胖不瘦;說話走路,不快不慢,顯得穩重妥當。

  等老魯定好了中線,舒盅寶才一抱拳,說道:“魯師父,這是我師弟,來跟您學手藝。”很客氣,並示意黃橙把點心放在院裡的石桌子上。

  “坐吧!”老魯招呼一聲,轉過去又在一根方子上彈好了十字中線。最後把活交給了徒弟們。

  圍石桌子坐著聊了會兒,老魯明白了。

  把黃橙收下,老魯送走了舒盅寶。

  打這兒開始,黃橙便跟老魯學起了木匠,成了龍虎門裡頭一位學手藝的入室弟子。

  為了學手藝方便,黃橙就住在了老魯家。

  在這裡學木匠的徒弟很多,但除了黃橙,其他都是老百姓的孩子,再沒有龍虎門的子弟。

  之所以沒有龍虎門的子弟,不是因為學木匠難,學別的容易;別的也難。是因為在龍虎門的子弟看來,既然入了龍虎門,練不成武藝,那麽學木匠倒不如學鐵匠、或者廚子、哪怕車把式呢?因為那樣可以待在龍虎門,不用到別處去。這樣,即便都是手藝人,卻平添一股英雄好漢的氣勢,身份所在更亮堂,說出去也好聽。

  都是一個門派的子弟,都是被迫改行學手藝。有人想借此留下,有人卻想借此離開。誰還能怎麽說呢!

  因為學不成武藝,以及所受的羞辱,黃橙顯得有些沉悶,鬱鬱寡歡。所以,乾起活來,比別人慢上許多。

  同樣是刨一方木料,別人不到半個時辰,就收拾妥當,他卻能連續刨上三個時辰,還不見停手。但也因為刨得慢,所以仔細,倒比那些快的,刨得更直、更方、更平。師父老魯不知道他的底細,認為這孩子做事肯下功夫,跟他一樣,講究。不像別的徒弟,毛手毛腳,乾點活像趕著投胎似的。於是,在心裡,師父老魯對黃橙,刮目相看。

  學了三天,第一天來刨多久,現在還是多久,黃橙一點不顯得著急。因為活乾熟練了,手藝見長,可花的時間還是那麽長,結果,東西自然就更細膩了。

  師父老魯,把黃橙拋出來的木方子,拿到眼前一瞧,嚇了一跳,竟比他自己刨的還要更直、更方、更平。“這小子,真不簡單!”

  這天下午收工後,黃橙準備到街上“兩枝香”,點幾個菜,來壺酒,坐一會兒。剛抬腳,還沒跨過院門,就讓師父老魯叫到了房中。

  只見老魯一陣翻箱倒櫃,片刻,從箱子底下找出一卷破布來,遞給黃橙。“這張牛皮上,是我魯家數代人技藝的精髓。”

  黃橙聽得一愣。

  “我觀察你小子好幾天了,真穩!”老魯誇道,“也帶了百十個徒弟,沒見過像你這麽仔細的。”歎道:“欲速則不達,慢工出細活。咱這行,快不難,慢才難!”又說:“手慢也不難,心能慢下來,才真的叫難!”

  由於沒怎麽聽懂,黃橙試著想解釋什麽,可不知道從何說起。

  “拿著吧!”老魯把牛皮塞到他手中,轉身出了屋。

  老魯沒兒子,只有一個閨女。女婿是個車把式,心是野的,屁股坐不住,喜歡駕著騾子馬四處奔騰,沒法繼承老魯家技藝的精髓。老魯為這事直發愁。如今撞上黃橙,雖然真實的狀況,並非老魯所猜測那樣,但到底,稀裡糊塗的,一下倒是了了老魯的一樁心事。

  牛皮卷上,用紅墨子寫著幾個字“魯氏木義”。

  黃橙把牛皮抻開,上面有圖,有字兒,記得挺詳細。大致看了一下,除了高深手法的訣竅,還有不少木製品的打製方法,其中有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比如:木頭鳥、大風箏、木頭人等等。

  黃橙把牛皮從新卷好,放回自己的屋中。然後出門,往“兩枝香”去了。

  在街面上走著,心頭正回想先前師父老魯的那番話,忽然,身旁一亂,緊接著,自己腳底下就躺了個人。一陣爭吵打鬧在一間鋪面內登時響起。

  黃橙抬頭一瞧,這是間賭坊,“滿勝歸”,屬於龍虎門名下的產業。誰敢在這鬧事呢?

  剛想到這兒,又有人從裡面飛出來,躺在了地上。賭坊內照舊一陣乒乓亂響,但沒響多久,裡面就安靜了,然後打裡面走出來一個人,正是自己的師兄——舒盅寶。

  後面還跟著一幫鼻青臉腫的人,這些人都是龍虎門的子弟,負責這間賭坊生意。

  看樣子是心有不甘,可明顯不是對手。“姓舒的,你居然敢砸門派的場子,壞自家的規矩。你拳頭硬,咱鬥不過你,不過回頭看你怎麽向門派交代!”其中當頭的說道。

  “哼哼!你既然知道咱是一個門派的,為何還對我耍老千,誆我銀子,你豈不是也壞了規矩!”舒盅寶也是底氣十足。

  “我壞了規矩?”當頭的顯得很吃驚的樣子,“咱們是誰先出的老千?你仗著內力深厚,回回拿豹子,我不出來阻止一下,咱這場子還不叫你給端了嗎?”又想起什麽,補充道:“再者,咱們龍虎門明明規定,門人弟子不允許進自家賭坊耍錢,你難道不知道嗎?”

  這番話倒是實實在在,跟刀子似的,一下扎在舒盅寶的軟肋上,讓他一時不知如何作答。他心裡清楚,照眼下這形勢,門派要知道了,肯定饒不了自己,不定得獲個什麽罪過。要想息事寧人,肯定得賠不少銀子,而自己哪來那麽多錢呢?事已至此,也只能愛怎麽著,怎麽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到時候再說!

  “舒師兄!”見舒盅寶要走,黃橙忙叫住了他,

  此情此景,見到自己的師弟,舒盅寶倒有些窘迫起來。“原來是黃師弟,我正打算待會兒去看看你,沒想到這事鬧的……”

  不等他說完,黃橙走到那當頭的面前問他:“這位師兄怎麽稱呼?”

  當頭的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了黃橙一番,沒見過。但聽舒盅寶的口氣,他倆應該是師兄弟,那麽也是自己的同門。“在下姓錢,錢多豪,這位小師弟怎麽稱呼?”

  “在下姓黃,黃橙。”剛說完,他就有些後悔,因為自己的名聲太臭。

  果然,對方聽了,微微吃一驚的樣子。“原來是黃師弟,久仰久仰!”

  本來真就是句客套話,但此刻黃橙聽起來,也無可避免的成了弦外之音。“慚愧慚愧!”這倒是多少算些他的心聲。“我看各位傷得不輕,恐怕得抓緊找郎中瞧瞧,咱們長話短說。”

  當頭的一抱拳:“願聞黃師弟高論。”

  “你們跟我舒師兄怎麽鬧的,我不知道,也管不著。但明人不說暗話,我不希望你們把這事往門派裡捅,這樣對大夥兒都不好。”黃橙道,“我看各位也不是那等不講情面的人。這樣,麻煩錢師兄您算算,裡外裡,加上各位的湯藥費,總共多少錢?這事兒,咱也就到此為止了。”

  話說得明了乾脆。

  當頭的眼珠轉了幾轉,覺得這主意不錯。因為自己若是回報門派,固然舒盅寶得受一頓罪過,難道自己就一點沒事?也不盡然吧,畢竟他自己也出了老千,壞了規矩。到時候司馬虎嘯追責下來,自己恐怕也得擔些罪責。“既然黃師弟快人快語,咱也不拖泥帶水。這情況你也看到了,咱確實傷了不少弟兄,裡面你也可以去看看,桌椅板凳壞了不少……”

  怕他說下去沒完,黃橙乾脆一伸手,掏出二百兩銀子丟了過去。“夠了吧!”

  當頭一看,二百兩!哪有不夠的,即便再讓舒盅寶砸一回,也有多余的呀!“夠夠夠!“當頭的齜牙咧嘴的樂了,“黃師弟真是個敞亮人,痛快!”

  銀子倒有不少,而且經過那些事後,黃橙對錢財看得也比較開了。那日山賊送的一千兩,全在黃橙身上。本來分出一半給鐵雲鋼,鐵雲鋼沒要,說自己就要到地方了,用不上。於是,全便宜了黃橙。這十來天,黃橙也沒怎麽花銷,除去剛開始打尖買衣服,到現在攏共還有九百多兩的家底兒。長這麽大,就沒活得如此有底氣過。

  師兄弟到了“兩枝香”,揀了個靠窗的位置,黃橙叫了幾個菜,要了兩壺酒,邊吃邊談。

  隨便聊了聊自己學手藝的事。但一個木匠,整天跟刨子花打交道,哪有什麽好聊的呢?沒幾句,黃橙便沒得東西可說,隻好聽舒盅寶講。

  “最近咱同州可不大太平,你知道嗎?”舒盅寶問,“外面正在打仗呢!”

  知道大哥鐵雲鋼就是去打仗,但不知道打的是不是這個仗。“是嗎?誰跟誰打?”黃橙問。

  “聽說是新皇帝禦駕親征忠武候。”看了看左右,舒盅寶壓低了聲音,說:“都在傳,這新皇帝雲九霄,血染玉飛宮,殺兄奪位。忠武候林巨,手握重兵,雄踞順州,是皇太子雲雙翼的親舅舅。得知自己外甥被殺,皇權被奪,一怒之下,反了!率兵從順州一路北上,勢如破竹,打算直取玉京,推翻新帝雲九霄,然後另立明主。”

  “那目前打得怎麽樣?”黃橙隱隱覺得自己大哥鐵雲鋼,恐怕就在這兩撥人之中,只是搞不清楚是哪一頭的,禁不住有些擔心。

  “在咱們同州交上手了,先前打了七八回,誰也沒討著誰的便宜。”舒盅寶道,“別說,這新皇帝雲九霄還真有兩下子,在兵力不如忠武候的情況下,愣是以少勝多,生生把忠武候的十萬大軍,給逼在河對岸。無論對方如何強攻巧取,就是踏不過這僅僅十幾仗寬的天王河。”

  “打得這麽熱鬧,咱這邊怎麽一點動靜都沒呢?”黃橙百思不得其解。

  “誰說沒有?只不過動靜不大。”舒盅寶解釋道,“一是因為戰場離咱們六七百裡,比較遠。二來咱這片地域山高林密,不便於行軍,所以也沒見著什麽軍兵的影子。不過,你們最近是不是忙著趕製一批木料?”

  “沒錯,全是大方子!”黃橙隱約找到點參與這場動蕩的聯系。“你知道拿幹嘛的?”

  “當然是拿上戰場去的!盾牌、箭矢,不都得用木料嗎?”說到這,舒盅寶喝了酒,捋了捋思路。“在你們這,先粗略弄一道,隨後馬上運到工坊,再進行細作,最後才送上前線。哼哼!你還在悶頭乾活呢,卻不知道自己手底下出去的木頭料子,都要了幾條人命了。”

  聽到這兒,黃橙心說,常聽人講: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話還真不是吹。誰能料到,一個老實巴交的木匠,從他手底下出去的一塊方子,竟和幾百裡外,說不清多少條的人命,掛著勾連呢。“那照你說,還得往下打?”黃橙忽然覺得,自己罪孽深重。

  含了一口酒,正往下咽,舒盅寶罷了罷手。“敗了!”待緩過來,他忽然說道。

  “誰敗了?”黃橙心頭一緊。

  天落下些黑,小二過來添了盞燈,舒盅寶閉口不言,停了下來。雖然這酒樓也是門派的產業,舒盅寶說話還是很小心。“忠武候林巨敗了。”等小二離開,他才又接著說道,“不過,新皇帝好像贏得不怎麽光彩。聽說是靠買通了忠武候手下的大將——花刀大將——韓力,才打贏的仗。否則,還真不好說。”

  坐在酒樓裡,窗外,月亮有些發黃,天殤依舊斑斕不定。

  兩人吃飽喝足,出了“兩枝香”。黃橙正打算回去休息,沒想到,師兄舒盅寶,忽然來了興致,說道:“師弟,我帶你去個好地方,舒服舒服!”

  看他說話的樣子,黃橙心裡頭有些晃蕩,拿不準那地方自己該不該去。“去哪呀?”

  “跟我來!”

  月色雖然迷蒙,但好在這會兒星星個兒挺大,數量也不少,腳下的山路,倒也不十分難以辨認。

  二人翻山越嶺,頗費一番精力。最後靠著師兄舒盅寶一把扶持,黃橙才勉強到了地方。

  是一方微微冒著白氣的溫泉,水中正映著一牙朦朧的黃月、一個迷離的天殤。

  “師弟,走,下去泡泡!”說罷,舒盅寶三下五除二,便把自己拔了個精光,連褲衩子也沒穿,嘣一下,躍入了水中。水氣如草似的,被他弄得一片飄蕩。

  聽得師兄連聲舒坦,黃橙忍不住,也如法炮製,光著身子跳進了水中。

  此時雖已入了深秋,夜色正濃,若是一般池水,自然清冷難耐。但這片水潭,卻是暖如和煦,人往裡面一泡,就跟裹了床棉被似的,又舒服又溫暖,渾身血脈都跟著一道道熱力吱溜溜竄遍周身。登時,兩人腦門上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細汗,四體通透,內外釋然。

  “師兄,這麽一個好地方,你是怎麽發現的?”生平頭一回,黃橙不用自己劈材燒水,就能洗上熱水澡。

  “嗐!像這種溫泉,附近還有兩三處,都比這大。不過平日人比較多,跟下餃子似的。”舒盅寶解釋,“這個地方藏在崇山峻嶺之中,大多人不知道,少數知道的,沒點功夫也來不了,所以通常沒什麽人。”

  “噢……”黃橙恍然大悟,覺得自己這一番幸苦沒白費。“原來如此啊!”

  正要好好放松放松,忽然,下方山林傳來一陣嫣然的嬉笑,聽聲音是女孩子,人不少,得有四五個的樣子。

  “師兄!”黃橙提醒舒盅寶。顯然,山林中的動靜,兩人都聽見了。但此時起身離開已然不及。想出聲示意,又怕夜深人靜驚了人家女孩子。再者,讓人知道自己在荒郊野外一絲不掛,多少也是件有傷風化的事情,傳出去,兩人今後也不好做人。

  “噓!”做了個手勢,舒盅寶緩緩沉入了池中。黃橙一看,也隻得如此,於是跟著沉了下去。

  沒一會兒,黃橙就聽見了連續下水的聲音。他和師兄舒盅寶,躲在水潭最裡邊的位置,背靠山崖,借著月夜下灰蒙蒙的水霧熱氣,掩匿行蹤。

  由於需要出水換氣,兩人悄悄把頭冒出了水面。正好,於暗中窺見幾個穿著紗衣的少女;身姿妙曼,朦朦朧朧,站在水中正互相潑水嬉戲。

  “丁師妹!你是不是和羅力虎那小子正相好呢?”其中一個女的挑弄似的問道。

  聽聲音黃橙不怎麽熟悉,但“羅力虎”三個字,讓他一下豎起了耳朵。

  “許師姐,你真壞!“嘻嘻一笑,這位丁師妹也不知是承認呢,還是否認呢?“你怎麽不說你暗中偷偷給諸葛師兄縫製香囊的事情呢?”

  這個聲音,黃橙倒是一下辨認了出來。正是門派中,那位和自己頗有幾分孽緣的“滾蛋”姑娘。同時,如果自己沒猜錯的話,也是師兄舒盅寶的夢中情人——丁雪嬌。

  “好哇!小妮子,你亂說,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說是撕嘴,兩個姑娘卻玉璧翻動,互相潑起了水。一時間,漣漪四起,浪花飛濺,如下起了一場浠瀝瀝的溫和小雨。

  見兩人玩得開心,旁邊的三四個女孩也一並加入了進來。哪分什麽敵我,張手就是一頓亂潑,同時還互相追逐了起來。

  這個水池本就不大,站直了也就淹到心口位置,算不上多深。

  幾個女孩子這麽一通不知所以的瞎跑,她們倒是嘻嘻哈哈,一副天真爛漫,可就苦了躲藏在水中的黃橙二人。

  兩人一邊小心躲藏,以防發現,同時還得忙著躲閃,避免碰撞。這下,算是徹底把這一對師兄弟,忙了個熱火朝天,又驚心動魄。

  一個個薄紗玉影連續不斷的,從兩人眼前輪番掠過,盡管渾身濕漉,仍然難釋一股淡淡的佳人幽沁。同時,這股幽沁伴隨著清脆調皮的嬉鬧聲,在正值青澀懵懂的二人身前,與心上縈繞婉轉,久久不散。

  有時,甚至因為躲避不及,發生了輕微的,不經意的碰觸。女孩子們渾然不知,依舊互相歡鬧打趣,唯獨卻把這一對師兄弟,弄了個神魂顛倒,心旌搖曳。

  試問,在這般來回糾纏,連番不斷的攪弄之下,能有幾人,不亂了分寸,露了馬腳。

  “啊!”忽然,一個女孩子一聲驚呼。“有東西!”

  登時,幾位少女連忙聚在一處,嚴陣以待。但心驚肉跳等了半天不見動靜,其中那位徐師姐拿了個主意。“姐妹們別怕,去把家夥拿來,然後一頓亂刺,不怕那東西死不了!”幾人紛紛應允。

  正當姑娘們陸續離開水池,上岸拿取兵刃的節骨眼上,忽然水面一翻,一條渾身哧溜的男子躍水而出。

  夜色迷蒙,幾個姑娘嚇了一跳,都沒看清是人是鬼,那男子三縱兩縱便不見了。

  待隱約反應過來,幾個姑娘又羞又怒。於是,也沒心情再到水中玩弄,各自穿好了衣物,便急急忙忙離開了。

  月夜下,水潭重歸平靜。直到只有風聲、蟲鳴,於凋零蕭瑟中,殘喘而動時,黃橙才輕輕撥開了水面。

  辛虧那幾位姑娘走得匆忙,加上夜色掩蓋,不曾發現二人衣物所放置的地方,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穿好衣服褲子,黃橙在舒盅寶的衣物旁邊守了片刻,舒盅寶方才轉了回來。齜牙咧嘴,倒吸冷氣,想必渾身上下,沒少被芒草灌木刺破割傷。

  先前聽姑娘們要上岸拔劍,然後回到池中一頓亂刺。二人魂都嚇沒了半截。也是急中生智,想出這麽一招,冒險讓舒盅寶躍水而出,最後才堪堪驚羞走了姑娘們。如此,兩人這般才算是有驚無險,脫了大劫。

  忍著刺痛,舒盅寶到池中洗淨身子,穿好衣物,才帶著師弟翻下山嶺。

  一路上,兩人幾乎都沒說話,偶爾眼光交匯,也只是乾聲笑了笑,顯現出一種猶帶羞澀與尷尬的默契,仿佛一朵名叫“隻可意會不可言傳”野花,驀然開在了兩人的心河之畔。

  雙華鎮,木匠老魯家中。

  東廂房內,黃橙躺在床上,一邊把玩手中的銅鏡,一邊回想先前所經歷的一番旖旎。想著想著,徑自睡去了。

  然後,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變成了一條魚,再次落回先前的水潭之中。

  還是那幾個女孩子,她們又在打鬧,嬉戲。

  忽然間,他被發現了,但是她們沒有怒氣衝衝的上岸拔劍,而是笑嘻嘻的紛紛朝他撲來,竟是要抓捕他。

  她們的嬉鬧聲依舊清脆,好似風鈴;她們的幽沁依舊,令他難忘。可他還是嚇壞了,他拚命的逃,穿梭不停。最後,他聽見了波浪翻騰之聲,他知道那是大海。雖然他並未見過大海。他更知道,自己只要躍身其中,她們就再也不可能捉住他。

  他一躍而起,身在半空,面前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遼闊。他幾乎看見了海的顏色,聞到了海的味道。他沒有理由不相信,自己即將融入一片深邃與浩瀚之中。

  但是……他身子忽然一緊,還是被她們捉住了。一股寒意瞬間刺破了他的身心,不禁的,他打了一個冷顫,隨即陷入了短暫的空茫……

  幾乎同時,黃橙喘著粗氣,從夢中驚醒過來。他剛要抹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得說不出話來——在他肚臍下方處, 兩股奇異的光正在隱隱蓬勃;一股金色,一股銀色。

  他大叫一聲,登時從床上蹦了起來,同時像拍落什麽臭蟲似的,趁著一股寒顫勁兒,把那東西從自己的身上拍落出去。“什麽鬼東西!”

  “哐啷啷”一聲響,那東西落在牆角處,一動不動。

  幾個心跳之後,黃橙隱約反應過來。“那不是我撿來的銅鏡子嗎?”

  光亮逐漸增強,如呼吸一般閃動,忽明忽暗。像是某種古老的呢喃;又像是某種深處的召喚。

  不知過了多久,或是一瞬間,或是一個時辰,一天,一年,總之他無法確定。而這種奇異的韻律,就在這不經意之間,忽然給了他一種莫名的勇氣與信心。

  黃橙奓著膽子,慢慢朝銅鏡走了過去,戰戰兢兢將它從地上拾在手中。

  小鏡子依然溫和平靜的發散光芒,如熟睡的嬰兒一般,倒把黃橙先前的凌亂與慌張,顯得格外的可笑,荒唐。

  “嘿嘿!”黃橙也覺得自己的確有些大驚小怪。“不就發個光嗎?天上哪天不發光。”他給自己壯了壯膽。

  就在這時,小鏡子忽然脫手而去,飛在空中,一陣滴溜溜急轉。屋裡頓時狂風大作,門窗躁動,如女子的長發,瘋了似的隨風亂甩。

  黃橙想強行按捺住內心洶湧而出的恐慌,但僅僅一眨眼的功夫,他便發出了平生最為尖銳的一聲驚叫。

  幾乎同時,小鏡子隨著他的尖聲嘶叫,迅速變小。緊跟著,咻一下,竄進了他的口中。

  身子一挺,咽了一下喉嚨,他把小鏡子吞進了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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