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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魔長生圖》第12章:金蛇禪師(3)
  老和尚這一現身,簫十三君和納蘭紅心中登時吃了一驚,二人這麽大的本領,這麽高的身份,竟完全沒察覺到這老禿驢啥時候跑過來的,要是先前趁自己二人不備突下殺手,那後果可不堪設想。

  “老簫,你選一個吧!”納蘭紅道。眼見形勢起了變化,人家師兄弟哪有不聯手的道理。

  簫十三君久久無言,他可不是在猶豫選誰,而是在考慮,是否把最後壓箱底兒的手段拿出來。他決定再等等,因為現在金蛇禪師手中有劍,身旁有人,要命的是,這個人居然將滿身的絕藝隱藏得如此深晦,連“怒衣衛”都未能掌握這個情況,從而導致他沒能制定更綿密,更富層次的應對計劃。所以,即便動用此行的殺手鐧,他也沒有絕對把握,因為一旦失敗,輕則二人消聲覓跡,重則自己全軍覆沒。

  於是,他打算這麽來。身形一晃,簫十三君直撲金蛇禪師。因為對方有傷,“趁人病要人命”,說出來實在不光彩,可架不住好用啊!一眨眼,兩人便交上了手。

  納蘭紅橫身側行,調整自己的攻防位置,最後她選中了西面,因為月光能照亮她眼前的一切,包括對手的一動一靜。但她沒有出手,她在等。經過剛才送劍這一手,老和尚所顯露出來的能為實在深不可測,面對這樣的絕頂高手,自己絕對不能貿然進攻。“以靜製動,後發先製!”她在心裡打定了主意。

  眼看對手步步為營,老和尚卻不以為然,他打了個哈欠,看樣子又困了。身子往簷柱上一靠,睡了。

  “……”生平頭一回,納蘭紅覺得自己沒了用武之地。過了一會兒,她決定試探試探,手往懷中一摸,倆指頭夾出一塊墨玉飛蝗石,正準備朝老和尚扔過去,老和尚卻貼著柱子一滾,躲到了後面。她隻好調整方位,逐步向東面靠過去。但無論她如何走動,老和尚也相應跟著轉動,始終躲在柱子後面,一句話:就不冒頭!

  “搞什麽鬼?”她十分疑惑,想衝上去一探究竟,但又擔心老和尚在柱子後面埋下了什麽厲害的手段。

  兩人在這頭轉磨,另一邊,卻是你來我往,打得熱火朝天。

  陰陽候簫十三君,年近五十,這年紀,對練武的人來說,正值年富力強,可也是道分水嶺,一旦過去,那便輪到走下坡路了。他生就一雙電目,劍眉直鼻,面色如玉,哪怕這個歲數,也自有股俊逸的風采,只是眼角眉梢含著千層殺氣,身前身後自有百丈威風。

  面對強敵,他將一身的本領抖了個七七八八,鎢鋼鐵索掛著三尖匕首鉞,將方圓兩丈之內完全罩在自己的鋒芒下,有進有退,攻守平衡。但即便如此,依然佔不到半點便宜。

  金蛇禪師亦是動了真格,無奈大傷未愈,即便仗憑一柄神劍與一身妙入毫巔的劍法,也是戰不倒簫十三君。

  一時間,兩人鬥了個棋逢對手,將遇良才,誰也奈何不了誰。轉眼,二人可就到了八十個回合。

  只見兩人身形滴溜溜急轉,劍來鉞往,插招換式,越打越快,剛開始還看得見兩人的身形,到後面全成了影子,一會兒在這,一會兒在那,把院子打了個遍。二人的身子向內緊裹一顆丹田,精氣神卻貫穿了四面八方。有時候,還逼得納蘭紅跳著腳給他倆騰地方。片刻功夫,兩人又過去了二十個回合,這時候,雙方額頭上,可就冒了汗了。

  眼看戰況陷入僵局,自己一點忙也幫不上,納蘭紅心中好生懊惱。一咬牙,決定冒冒險。

身子一縱,到了柱子側面,也不管看沒看見什麽,就先丟出一把飛蝗石,赤煉鞭也跟著揮出去,結果劈裡啪啦一通空響,定睛一瞧,人沒了。“怎麽回事?”湊近看了又看,找了又找,沒查出一點蛛絲馬跡。心說這高人也太高了吧,愣把自己變沒了,成神仙了都。  老和尚沒了蹤跡,納蘭紅一打主意,立刻加入戰局,雙戰金蛇禪師。

  她跟老和尚“文鬥”了大半天,精力充沛,又憋了一股氣,這一使勁兒,金蛇禪師就有點招架不住了。

  對上這二人,即便在自己鼎盛的時期,也只能堪堪戰個平手,何況眼下自己又有傷在身。

  二人見和尚漸漸露怯,心中一喜,身子更快了,絲毫不給金蛇禪師喘息的機會。

  一個不留神,沉香劍叫三尖匕首鉞的鐵鏈子纏住,和尚手腕一緊,心說不妙,身子連忙往前一傾,企圖將寶劍抽出,但不等他得手,鞭子就到了,和尚隻得把手一松,棄劍後撤,準備翻牆遁走。

  眼見對方丟了兵刃,空手落敗,納蘭紅哪肯放過這個好機會。連忙一縱身緊追上去,眨眼欺近對方身後,她也沒想想,金蛇禪師能讓她追上嗎?

  秀腕一抖,赤煉鞭風馳電掣卷向和尚脖頸。金蛇禪師都沒往後看一眼,一低頭,躲過鞭子。這時,納蘭紅已到對方三步之內,她忙把大腿內側的匕首摘下,準備近身短打,纏住對手。

  手還沒摸到東西,她忽然聽見“撲”一聲,聲音很微弱,一般的高手很難捕捉到,但落在她耳中,卻無異於晴天霹靂般震耳欲聾。“不好!”她知道,這是對方的暗器,想躲,但遲了,因為距離太近,那東西又極快。

  都來不及說一聲“完”,也來不及閉上眼,她最快的反應就是瞪眼等死。但就在這白駒過隙的指甲縫之間,她身子忽然一歪,橫飛而出,然後,她聽到一記悶哼。

  “老蕭!”納蘭紅驚呼一聲,縱上前去,同時把拇指與食指放嘴裡一吹,立馬傳出一聲尖嘯的呼哨。壓箱底兒的手段,拿出來了。解開腰帶,跟著退下自己的一身紅袍,拿在手中一轉,頓時罩住二人所佔方圓。她這身火紅袍子名叫“浴火袍”,穿在身上,尋常刀劍難傷其身。

  “不好!”金蛇禪師對於這一幕多少有些眼熟與後怕,他本想趁機結果二人性命,但眼下哪裡顧得上,隻好一晃身,將沉香劍從地上拾起,然後連忙舞出一朵劍花把身子護住。而就在劍花方一綻放的同時,數百支箭矢,已然落下,叮叮叮……劍芒之上接連不斷綻開一朵朵火花。

  “撲哧”盡管金蛇禪師全力舞動神劍,無奈劍身過於窄小,天色又暗,箭矢數量又多又密,且一波波沒個停歇;“破甲箭”乃最迅疾鋒利的箭矢,即便一根頭髮絲的縫隙,也能被它毫不客氣的逮住,見縫就鑽。大腿中箭,金蛇禪師強忍痛楚,身子連歪都沒敢歪一下,因為只要歪那麽一下,他瞬間就能變成個大刺蝟,跟那日天王山頂的五個人一摸一樣。“撲哧”肩膀也跟著中箭,他心中一沉,一隻絕望的鬼手瞬間抓住他所信奉的一切,隻待喪鍾敲響,便將一切捏個粉碎。

  他一開始打算退到屋中,但密密麻麻的箭雨根本不給他移步的機會,而且屋中也似乎早已千瘡百孔,唯一算得上安全的地方,只剩下簷柱的後面,但他似乎已經失去了機會。

  “鐺鐺鐺”異聲頓起。

  “師弟!”老和尚頂著一口黑不溜秋的大鍋衝了出來。

  往前一遮,大鍋護住金蛇禪師,二人連忙退向簷柱。

  “啊!”為了顧全師弟,老和尚一不留神叫“破甲箭”穿透了小腿。身子一歪,趴在梯坎上,而在倒地的瞬間,他攥緊拳頭盡全力往簷柱底座上一拍,金蛇禪師叫著“師兄”二字,在簷柱後一閃,便掉進了地下。

  順著地道一路滾落,金蛇禪師眼前是一片天旋地轉,身上的箭支也被折斷,箭頭進一步深入肉骨,但即便是劇痛,在此刻,也只能被匆匆忽略,而無暇顧及。身子一震,金蛇禪師趴了個結結實實,堅硬的地面立刻慷慨的贈以劇烈的疼痛,作為自己的待客之道。

  等呼吸逐漸勻稱,春生和尚才從地上爬起來,他可不喜歡自己席地而坐的樣子,雖然他是個講究隨遇而安的僧人。

  四周漆黑如墨,地道內空間不大,使得他沒法完全把身子挺起來。關於這裡,師兄從未向他提及,若非今日到了生死關頭,恐怕他一輩子也來不了此處。

  “巳指禪”早已煉得爐火純青,而且疼痛素來無法成為春生和尚的阻礙,所以沒費什麽事兒,他便把身上的箭矢盡數摘取出來。又點了自己肩頭的“肩髃穴”和大腿的“環跳穴”,止住血勢。

  上面,箭雨似乎停了,他隱隱約約能聽到“怒衣衛”的走動與發號施令的呼喝。

  想到師兄慧分長老,他心頭又是一沉。一個半點武藝都不懂的出家人,為了幫自己的忙,愣奓著膽子把右鳳納蘭紅唬了半天,沒叫她一早騰出手來夾攻自己。此刻師兄的樣子不難想象,尤其金蛇禪師近來沒少見這樣的場面。“阿彌陀佛!”抬頭向上,他念了一聲佛。出家人最大的好處是無話可說、沒時間說、不想說的時候,一句阿彌陀佛,總顯得高深莫測,又無往不利。

  連經文都來不及念上一句,金蛇禪師便急忙尋起了出路。他知道,“怒衣衛”素來就有掘地三尺的本事。

  貓著腰,春生和尚沿著地道緩緩前行,這裡暗無天日,使人很容易失去對時間的判斷。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聽到了風聲。

  循聲步去,來到一個路口。這裡不辨東西南北,只有原始意味十足的左右。他拿不定主意。這時,忽然有光,不在別處,在他自己的身上。揭開蝴蝶扣絲絛,春生和尚將東西從衣內縫製的口袋中拿出來,正是那日令自己弑君殺主,冒天下之大不韙奪走的天書。

  此刻,地道內,這卷巴掌大的仙物正微弱的泛著彩光,亦如那日天王山頂出世時一般迷離,充滿魅惑。

  春生和尚不明白此為何來,仙物為啥會在這兒發光發亮?“難道……”他心中湧上一股竊喜,“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俗話,似乎要在自己的身上應驗了。

  選了右邊,但春生和尚剛出去沒幾步,神光便暗淡下去。他立馬折回,走向左邊,彩光逐漸增強。“果然,寶物在這邊!”

  道路愈加深入,天書所發出的光亮愈加炫目,把前方路面照得五顏六色,亦真亦幻。他相信自己將再次見證世外的秘密,可忽然一股淒涼湧上心頭,自己竟成了秘密唯一的見證人,除了自己沒有任何人會相信。又是一場孤獨的狂歡嗎?“你們都不信,全天下沒一個信,除了平僧,還有……”還有皇上,是呀,可唯一相信此道的人,卻被自己殺了。怎麽一不留神,自己就給自己做了一個死局呢?被人誆了不冤枉,自己把自己套進去,那才叫冤枉!

  金蛇禪師心中一起一伏,把自己一生的得失撈起來掰開揉碎,好好算了算,自己到底該高興呢,還是落淚呢?一時間,他混沌了。

  盡管念頭放了空,身子卻鬼迷心竅似的繼續前行。忽然,他不知怎麽的回過味兒來,心頭一緊。“風呢?”一回身,眼前情景,即便他修了幾十年的佛禪,心性再穩,亦是瞠目結舌,半晌沒迸出一個字來。“路呢?”來路竟憑空消失了,身後是一堵實實在在,未經開鑿的泥牆。自己難道從這土裡鑽出來的嗎?他摸著濕軟厚重的泥土,怎麽也想象不出自己從土疙瘩裡蹦出來的樣子,畢竟自己是個大活人,不是一根兒蘿卜!

  一時間,和尚猶豫了。幾十年,他何曾如此誠惶誠恐,裹足難前過。但大半輩子,自己都在跟人打交道,何時跟這些神頭鬼腦有過交情呢?雖然他侍奉佛陀,敬鬼神,度亡靈,可用的都是人的方式,遵照的是人的規矩。眼前這場忽如其來的變故,確實不在他的應對之中。

  仙書的光亮暈染了周遭,把一切自以為是的東西都塗抹上了豔色,仿佛萬物從此扭曲變形,“真假”以一種滑稽的姿態,粉墨登場。

  忽然,春生和尚似乎聽到一聲呼喚,他靜下心來細細聆聽,那聲音像是從心裡傳出來的,再一聽,又像從前方傳過來的。聽了幾遍後,那呼聲猶如囈語,伸出一把鉤子似的,一下掛住了他的欲念。他再次朝前走去,決心一路到底。

  路的盡頭是一個略微寬敞的圓形地窖,正當中擺著個泡菜壇子,上面落滿塵垢,貼了一道朱紅色符籙,密密麻麻的咒文一道挨著一道,充滿了一種詭異的古香古色。除此之外,這裡什麽也沒有。

  春生和尚把泡菜壇子抱起來搖了搖,裡面竟是空的。把壇子放回去,他皺了眉頭:

  “裡面到底是什麽?”

  “要真是空的,放這裡幹嘛?”

  “可那張符籙十分詭異,令人不安。”

  “你到底要不要打開?”

  “我……”他嚇了一跳,“誰!”沒人回答。

  他逐漸平靜下來。“你到底要不要打開?”那個聲音又來了。

  “誰?”他緊攥沉香劍,在原地轉圈。“誰?”五色神光與紫盈盈的劍芒撞在一處,反射出猙獰扭曲的色彩。“誰!”

  “是我呀!”

  “是我……”

  “我……”

  一時間,金蛇禪師腦海中走起了馬燈,很多張臉像風箏似的飄飛在眼前;一刀仙、沈猴子、張蠻子、侯獻冥、簡少輕……

  還有許多當日的話語:

  “喲!大和尚都來了,失禮失禮”

  “禪師真不動?”

  “看看,什麽叫手筆,這才叫手筆!”

  “哈哈哈……居然……居然真有……真有長……”

  忽然, 聲音和臉龐混在一起開始攪動,最後全成了自己的笑臉,每一張都那麽猙獰、可怖。緊緊纏繞在他每一寸念頭之上。和尚大叫,他怕是要瘋了。

  狂嘯之中,一顆水滴落入心湖,春生和尚似乎瞧見了刹那的漣漪,兩個聲音隨著層層波紋在他腦中滌蕩:

  “問:那裡有什麽?”

  “答:那裡什麽都沒有,那裡是彼岸。”

  “問:如何去?”

  “答:坐船。”

  “問:船在哪?”

  “答:心裡。”

  “問:怎麽走?”

  “答:度過苦海。”

  “問:苦海在哪?”

  “答:在船與彼岸之間。”

  “師傅……”春生和尚的師傅從未與他說過這番話,但他一直認為,這是他們師徒之間最真實的一次對話。正是這場自以為是的問答,他心裡不知被誰埋下了一粒種子,它生長、發芽,開出了世外之花。

  春生和尚不知道自己何時盤坐在了地上,但他站起來時,狂亂焦躁蕩然無存,他雙眼澄澈,重拾了曾遺失的智慧。他靜靜走到泡菜壇子面前,信心十足的撕下了符籙。

  壇子,人,相對靜候。

  “嘭!嘭!嘭!……”龜裂在沉默中誕生,瞬間遍布泡菜壇子。“哐啷啷……”壇子碎了成一堆,空的,什麽也沒有。

  “唉……”金蛇禪師很失望,沒有驚喜,甚至連驚駭都沒有。

  “哼哼哼哼!”

  “誰?”他猛然轉身。

  “嗷!”一道綠光迎面撲來,咆哮著撞進了他的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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