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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魔長生圖》第11章:金蛇禪師(2)
  鮮血順著四人嘴角滴落前胸,把黑緞子打底走銀線滾銀邊的“羅刹”服印染沁透,借著月光那麽一照,濕潤的前襟立刻泛出一抹兒妖異冷淡的水光來。

  四人歲數不大,都是前途一片大好的年輕人。平日裡,也許是仗著自個兒的武藝或身份吧,他們好像不大把旁人擱在眼裡,走到哪都是一副冷酷無情的模樣兒。在這世間,似乎除去“黑與白”,他們眼裡就不曾煥發別的色彩。所以,人們說他們高傲、冷漠、沒有人情味兒。但眼下他們形容憔悴,面色蒼白,臉上痛苦的神色與所有忍受疼痛的普通人一摸一樣。

  東神捕“飛血”,一個三十出頭的俊朗漢子。先前,金蛇禪師的“巳指禪”重重點在他胸前的“乳根穴”上,辛虧他功底深厚,在電光火石間運足內力抵擋,才沒讓斷裂的胸骨直插心臟。

  僅挨著他的,是西神捕“吞心”,一位冷豔美麗的姑娘,她不幸被“巳指禪”戳中了鎖骨下方的“雲門穴”,受傷的地方已然腫脹,致使整條左胳膊一點也動彈不得,連勾勾手指頭都得忍受巨大的痛楚。

  同樣是女孩子,南神捕“畫皮”也不比她好受多少,自己腰背上的“魂門穴”緊挨脊柱,要是金蛇禪師手再往中間偏一點,自己這會兒可就不是彎不下腰那麽簡單嘍!

  北神捕“鎖骨”,啥都笑,一個皮笑肉不笑的小夥子,他把腦袋挨靠在南神捕“畫皮”的肩膀邊沿,並向她鄭重聲明,自己脖子受傷了,沒法把頭正回去。可她很清楚,“巳指禪”明明點中的是他的“巨闕穴”,應該是挺不起胸來才對。他確實沒把胸腹挺起來,而是向裡微微收著。盡管如此,她也沒有戳破他早已漏洞百出的謊言。

  很明顯,四個人暫時幫不上自己的忙了。簫十三君“啪啪啪“,拍了三掌,門外立即貫入十幾名身穿“羅刹服”的“怒衣衛”。兩兩一對,將四人一溜兒攙出了院門。

  院子裡又是一片沉默,連風,似乎都安分了。

  望著孤立月下,一身灰布僧衣,腰系蝴蝶扣絲絛的金蛇禪師,簫十三君臉上的神色逐漸凝重。“小紅,咱就別跟禪師客氣了,直接亮‘青子’吧!”還在說呢,手就已經往腰背上一摸,解開皮套,一把碩大的“三尖匕首鉞”便被他拿在了掌中,然後手臂一抖,嘩啦啦,從左邊袖口裡面躥出一條鎢鋼鐵索。“禪師的家夥呢?”他像是在明知故問。掐住底端的鐵環,把鐵索掛上了“三尖匕首鉞”後,陰陽候手掌一松,兵刃掛著鎖鏈流淌在了鋪滿院落的青石地磚上,被月光遠遠一照,頓時鋥明瓦亮,寒氣森森。“把東西拿上來!”他背對院落之外喊道。

  聞言,一名怒衣衛扛著一把大家夥從院外走了進來,腳步有些沉重,看樣子分量不輕。來到近前,這名侍衛把家夥交到陰陽候手中,然後輕輕的出了一口大氣。“沒用的東西,滾!”陰陽候低聲呵斥。

  單手擎舉,簫十三君仔仔細細的端詳這件佛寶神兵。“禪師,先皇可待你不薄啊!”金蛇禪杖乃玄鐵鍛造,光是盤繞其上的九條大金蛇,便花費了數名能工巧匠三個多月的時間,最後又用金水來回炸了三十六遍,才得以鑄成這把佛門中最負盛名的禦魔法器。“簫某實在不明白,您當時怎麽想的?”他面含惋惜的一笑,“就為了一個虛頭巴腦的物件兒,值當犯下這麽個大逆不道的滔天罪行嗎?”

  是啊,多少人都在為和尚因此而惋惜。金蛇禪師卻反倒覺得,他們才應該是真正的可憐可悲。

因為無論活得多麽滋潤,到頭來,他們也難以超出生老病死的范疇。所以,即便榮華富貴包裹一生,充其量也只是一場光鮮亮麗,糊裡糊塗的徒勞掙扎罷了。“我見之,你卻視而不見;我求之,你便不知所求!”金蛇禪師打起了機鋒。“侯爺是有慧根的人,難道也不明悟嗎?”  “哼哼哼,簫某確實不如禪師身具慧眼,看得透徹。”簫十三君明顯心口不一。“這輩子,簫某怕是脫不了這芸芸眾生的苦海了。不過等簫某兩眼一閉,身歸那世之後,就知道禪師所信是真是假。若真有神仙天宮,想必自然也有惡鬼地獄。到時候禪師證道金身,還求禪師給閻王說說情,叫我投胎去個好人家,做個富貴逍遙的少爺,不用再像這輩子似的,過得提心吊膽,血雨腥風。”

  “善哉!善哉!佛造浮水的木筏,教化眾生遊渡彼岸,眾生卻棄筏入水,沉迷苦海。”金蛇禪師覺得塵言已盡,實在沒什麽好說的了。“阿彌陀佛!”

  “禪師接好!”簫十三君把手掌心一張,金蛇禪杖便奔了和尚而去。竟沒打算佔和尚赤手空拳的便宜。

  伸手接住寶杖,金蛇禪師看起來沒費一點力氣,哪怕它一百零八斤又如何。此刻亦不過是在他的單掌之中,兀自若有若無的低聲嗡鳴罷了。“平僧謝過侯爺!”

  “禪師別客氣。說實話,簫某也是自個兒心癢,早想領教領教禪師的禪杖功夫。”簫十三君真是如此設想的嗎?他打的什麽主意,恐怕只有他自己心裡頭才清楚。“可惜呀,這麽些年俗務纏身,忙得簫某抽不開手腳,直擱到現在,才圓了這個心願。”

  和尚微微一笑,看不出來他是否真相信了陰陽候的這套說辭。“請!”

  陰陽候覺得自己又再次捏住了和尚的脈門,這讓他心裡充滿了勝券在握的感覺。“小紅,要不要求禪師單獨給你指點一回?還是咱倆一塊上去領教領教,在禪師面前獻獻醜?”

  飛鳳有命,九尺烈芒——右鳳——納蘭紅,她跟在陰陽候身側已有數年,憑借自己一身非凡的武藝與敏銳冷靜的頭腦,獨獲器重。當然,她的出身也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助力。隱隱然,她已成為將來接任首座之職的不二人選。

  陰陽候話裡的意思,納蘭紅一聽就明白了;是想讓自己探探和尚的實情,看看對方是否真的傷愈如初。同時,也有借此消耗對方體力的意思。他們同屬一司,當然明白自己的職責與規矩。他們之間沒有“利用”一說,因為除了“怒衣衛”這個身份所賦予的責任跟榮譽之外,他們別無所圖。

  “是!”納蘭紅原地一轉圈,手中立馬多出一條九尺多長的血紅皮鞭,這是她的貼身兵刃——無骨纏身赤煉鞭。右鳳納蘭紅,向來不是一個拘於禮數的姑娘,尤其在免不了一場爭鬥的前提下。一個招呼沒打,納蘭紅借著原地轉圈之勢,身子一刻不停,腳尖點地,飛身朝金蛇禪師撲去,方及殺傷的范圍,她便一甩胳膊,赤煉鞭如大蟒吐信一般,尖嘯著抽向和尚的正臉。

  赤練鞭是陰柔強韌的軟兵刃,正好克制和尚手中至剛純陽的硬家夥。不待鞭梢近身,金蛇禪師將寶杖一背,腳掌橫著一蹬地面,碎了一塊青石磚,身子急速躍向旁側,躲過一鞭。

  “啪!”赤煉鞭一招擊空,把空氣抽得炸響,跟打了一道赤電似的。不等雙腳落地,納蘭紅空中一擰腰眼,身子轉過半圈,鞭隨人轉,赤煉鞭追著又是一口咬了出去。

  任憑鞭聲入耳,和尚看也不看,仿佛腦後生睛一般,一低腰背,鞭梢貼著金蛇禪杖而過。躲開鞭子的同時,和尚也沒閑著,右手心早已暗中飽含勁力,巴掌“呼”一下變得胖了三圈,緊跟著用這手一撐地面,“啪”又碎去一方青磚,雙腳朝人,身子向飛箭似的倒射出去,竟比用腳蹬出去還快;都說“胳膊擰不過大腿”,這話到了金蛇禪師身上,怕是不成立的嘞!

  納蘭紅鞭子還沒收回來,和尚的一對腳底板卻到了眼前,來不及多想,她連忙向後一塌腰,躲過了和尚的兩腿,但不等她立起身來,金蛇禪杖從側面掛定風聲就掄了過來,若是這一下掃實在了,納蘭紅就得廢!

  一般的武林高手,要面對金蛇禪師這霹靂迅猛的連環攻勢,早就慌了神,兩眼抓瞎,只剩閉目等死。即便熟知納蘭紅武藝深淺的陰陽候見此情景,也不禁心頭為之一緊。但右鳳納蘭紅可不是一般人兒。千鈞一發之際,只見納蘭紅彎著腰,雙手一拍地面,兩塊青磚應聲碎裂,整個身體保持向後彎曲的姿勢,迅速向前滑去,堪堪躲過了和尚順勢揮來的禪杖。當真是凶險萬分。

  兩人這一番錯身而過之後,分立在了天井當院的東西兩壁,緊靠牆面。心裡各自把對方估摸了一番。龍蛇榜上,納蘭紅位列第六,與金蛇禪師略有差距,但即便如此,兩人單打獨鬥的情況下,沒有一百五六十個回合,也分不出勝負來。

  另一頭,簫十三君從剛才二人的一番交手當中,絲毫沒有瞧出來和尚有半點勢弱的跡象。“看來,大和尚果然複舊如初,重回鼎盛。這可不妙。”簫十三君心中暗想,“本來想借金蛇禪杖的分量暗中勘驗他的傷勢,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到叫他如虎添翼了。”但心裡這話卻讓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正如謊言被揭穿時難免流露出的窘促。是他自己揭穿了自己。“真是的,這一行乾久了,一不留神,連自己都騙。”陰陽候當然知道自己真正的目的是什麽。

  春生和尚在這一把禪杖上下了數十年的心血,當今普天下要論起禪杖功夫來,誰也白給,就得算老和尚頭一把。金蛇禪杖重一百零八斤,分量不輕,可他從前練功時,用的都是兩百斤以上的大家夥,所以別瞧他形容枯槁,一副乾巴巴的瘦弱模樣,兩膀子晃開了,少說也有一千五六百斤的氣力,別說一根金蛇杖,十根綁一塊,他也能耍出花來。可眼下,他卻嫌金蛇禪杖略微有些壓手。

  雖然態勢還在自己掌握中,可多少與期望產生了背馳,加上面對的乃兩國天下第二號的人物,哪怕一丁點變化,就可能導致不一樣的後果。

  此情此景,與其讓納蘭紅獨自冒險消耗對方,倒不如二人強強聯手,一鼓作氣拿下強敵。於此,簫十三君摸著下巴頦上青黑色的一綹胡須,往前踏了一步。“小紅,平常我老說你短練,你還七個不服八個不忿,這會兒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吧!”除了武藝,簫十三君最大的本事,就是一張嘴便能把謊話說成客套話,當然,分跟誰,因為他可不是一個貧嘴的人。“俗話說,見高人不能交臂而失之。禪師,我可要一塊兒獻醜了。”話還沒落地下,手腕子可早翻動了起來,鎢鋼鐵索掛著三尖匕首鉞“呼呼”轉圈。

  納蘭紅繃緊心弦,放松身體,赤煉鞭在手中不緊不松,暗中與陰陽候隱隱待發的攻勢逐漸契合。

  烏雲遮月,夜色像掉下來似的,把一切都蓋入了沉沉的黑暗。刹那間,連“天殤“似乎都一下收緊了瞳孔。

  同一時間,身處兩人之中的金蛇禪師閉上了雙眼,緊接著,他就聽見兩記破空的風聲。

  三尖匕首鉞與赤煉鞭幾乎同時到達,一道擊空。

  金蛇禪師高高躍起,人在半空中使了一招金雞獨立,明明只有一個刹那,卻好像過了很久,直到月亮在其背後鑽出烏雲,將銀輝灑落在他的肩背上。金蛇禪師猛然睜眼,高舉禪杖,九頭金蛇活化了一般,正自貪婪的吐納月光。“嗚”!一記“金蟒裂空”以流星之勢向下砸來。

  和尚寬大的僧袍破空鼓動,金蛇杖眨眼到了二人上方,兩人同時向後躍去,身子方一離地,就聽到一聲巨響,如同在耳輪中炸開一記驚雷,即便雙腳已然離地,照舊被一股擦著地皮而來的震顫勁兒,在腳底板上摸了一把。可見和尚這一擊是動了真格。地磚一下炸裂數塊,碎石飛射,揚起一陣塵土,逼得二人向後一扭臉。

  雖然躲開這看似凶猛無匹的一擊,但簫十三君想不通,和尚明明知道砸不中,為何還使那麽大勁兒,難道他跟地磚有仇?正當他這個疑問方在心中落下,答案就揭曉了。

  不知何時,和尚手中的金蛇禪杖不見了,換成了一把紫薇薇寒森森的神鋒利刃。

  “沉香劍!”盡管簫十三君聲音很低沉,像是說給他自己聽似的,但右鳳納蘭紅,仍然靈敏的捕捉到了這個傳說中的名字。“這就是沉香劍?”她禁不住問道,卻立馬反應過來這句廢話。

  這時候,簫十三君笑了,大笑,直到笑聲枯竭,笑容僵硬,最後像堵潰牆一樣崩塌,露出一副沒有冷熱悲喜的表情,若非得要找一個詞來形容,只能是——空洞。“你什麽時候看穿的?”他問和尚。陰陽候之所以敢把金蛇禪杖還給春生和尚,除了勘驗對方的傷勢之外,更是為了封住對方手中與心中的“劍”。因為他可是相當清楚,金蛇禪師最要命的絕不是什麽禪杖功夫,而是一把隱忍不發,無堅不摧的利劍!

  “阿彌陀佛!平僧並未看穿侯爺。”和尚的樣子很誠實,不像是在說謊。

  “那你是計劃好的嘍?”簫十三君明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也不是。”

  “噢?”

  和尚知道對方很好奇。“平僧只是看穿了自己。“

  “……”陰陽候何等絕頂聰明,哪有不明白的道理。“看來,我事先的揣測並沒錯,你的傷,還未痊愈。

  “阿彌陀佛!”和尚答道。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一句“阿彌陀佛”接住千言萬語。經過一個來月的休整,金蛇禪師靠著自己深厚的功底,和師兄精心的調養,傷勢愈合得十分迅速。可即便如此,一出手就耍百十來斤的金蛇禪杖,也隱隱覺得吃力,一不留神還可能迸裂創口,引發傷情。當然,要擱在三十年前,他絕不在乎,因為那時候,他還年輕。

  “我記得你身上沒帶劍。”簫十三君很快又得到了答案。

  “阿彌陀佛!”先前的老和尚,也就是慧分長老,從簷柱後轉身出來。這老和尚,大夥兒以為他回屋睡覺去了,結果竟跑去給人抄家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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