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番塵世風景(45)

　　第四十五章

　　藤野夫人這時也走到凌雪兒身邊，拍拍她的頭，笑道:“還是你外公講得對，過去了的事說也無益，怪外婆多嘴。”凌雪兒和趙子衿站起來，兩人攙著老人家，凌雪兒破涕而笑，說:“外婆關心我，感謝還來不及呢，是我太脆弱，怎能怪外婆多嘴呵。”

　　這時趙蘭突然說道:“好了啦，好了啦。我剛才想，我爸爸怎麽還有如此了得的身手，一掌一腳就把這個空手道和柔道兼修的龜田打趴下?太不可思議了。”

　　聽到趙蘭對她爸爸提出質疑，大家重新坐了下來，都靜靜地想聽聽趙子衿怎麽說。但他只是笑笑，不作解釋。凌雪兒見女兒沒事找事丶竟然認為她父親吹牛，而丈夫又謙虛低調，她不滿女兒丶心疼丈夫，在自己男人首次見女方娘家長輩的情況下，她不得不為自己男人說幾句，因為事關男人的臉面榮譽:

　　我不知道你爸學過什麽武道功夫，我至今清楚記得，我們醫學院四年級上學期，開學不到一個月，大概是十月下旬的一天，突然竄進了兩個美國人，人高馬大，躍武揚威，指著醫學院門內大院一尊漢白玉雕像，說:“這女人真醜，我們幫你們拆了！”邊說邊用腳踢。

　　這座照著我們醫學院創辦人和首任院長林紫煙先生模樣雕刻的石像，是我們醫學院的榮耀，更是我們的臉面。她是美貌丶智慧丶才華三絕的女人，她在很多地方創辦了技術先進的醫院，也創辦了許多出色的醫藥學校，現在見人無端侮辱她並揚言拆除她的雕像，老師學生無一不義憤填膺，紛紛跑來驅趕狂徒，誰知這兩個歹人拳腳厲害，把一乾學生打倒在地，連醫學院體育部幾個能打的年輕教師一起上也不是對手。

　　我與你爸爸聽說這事之後，也趕過來看究竟，見大院內倒了一大片學生，而兩個美國人氣焰囂張，指天罵地，說他們一個是輕量級拳王，一個是散打金腰帶，同時明白無誤宣稱:他們就是來鬧事的！

　　這時藤野插話:“雪兒，你說的林紫煙先生，仙子級別的女人！三十年前，我在東醫國際心臟病學學術交流大會上見過她，她何止三絕，口才也是一流呵！在東京開會期間，不獨是醫務界，就連其他行業的人士，都爭先恐後地要一睹她的迷人風采，說萬人空巷也不為過，隻好求助警察廳派人保護並維持現場秩序！這美國佬竟無知到敢冒犯褻瀆她，真是罪該萬死！罪該萬死呵！”藤野越說越激動，好像是他最尊敬的師友受到了侮辱。

　　凌雪兒這時也激動起來，她握著趙子衿的手，對趙蘭繼續說道:“蘭兒，正當大家又憤怒又無奈的時候，是你爸爸挺身而出，上前對著一頭紅發的拳王左右兩個耳光，把他打倒在地，掙扎半天也爬不起來。那個剪平頭的散打金腰帶看到同伴倒地不起，十分震怒，便跨步向前，掄起右手拳頭砸向你爸爸，當時我看得心驚膽戰，如果被他打中，你爸爸必定頭破血流，我在旁大聲叫喊，可喊叫還停便見那個平頭美國佬跪在地上，右手搭拉下垂，料想是臂骨斷了，張牙舞爪的模樣傾刻換作了低頭痛苦求饒。這時在場的師生發出雷霆般怒吼:‘打死兩個王八蛋！’你爸爸趁大家群情激憤聲討猖狂凶徒之際，拉著我悄悄跑了。當時你爸尚不滿16歲，還是一個孩子呢……”

　　大家靜靜地聽著凌雪兒說往事，只有趙蘭瞪著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秀口微張，一副吃驚的樣子，注視著她這個看起來身體有些單薄的父親。

　　凌雪兒停頓了片刻，又說道:“蘭兒，你爸一慣謙遜，從不張揚，與人為善，不與世爭，別人藏拙，而他卻藏巧，不顯山露水，樸實厚道，平平凡凡，這才是做人最高境界的大智若愚呀。”

　　藤野這時站了起來，放聲大讚:“好一個‘大智若愚丶大巧若拙’！趙子衿當得起這八個字！”

　　這時廳堂一角嵌在牆上的監控大門的視屏上，出現了一個五十歲左右蓄著上唇髭須人的頭像，並傳來高朗的說話聲:“藤野先生，我是龜田茂，特來拜訪。”

　　藤野聽後一時半會沒有反應，暗忖與武術世家龜田素無往來，他今天到訪……但他心事靈活，馬上想到這可能與趙子衿有關，便走過來一指點在門戶開關鍵上，然後出去迎接。兩家從無交集，但龜田好武，有武癡之名，藤野也是曉得一些的。

　　客廳裡的人在閑聊，藤野夫人對趙子衿格外熱情上心，要他坐在自己身邊，問長問短。凌雪兒見外婆如此喜歡自己的丈夫，心花怒放，高興得不得了。

　　不久藤野老人帶著一個五短三粗的壯漢過來，腳步沉穩有力，兩眼炯炯有神丶精光閃爍，一看就知道來人習武多年，而且實戰經驗豐富。藤野從大院子走到屋門就喊:“子衿，龜田先生來看你了。”

　　趙子衿忙站起，便見龜田三步並作兩步地跟了進來，面容莊重肅穆對著他拱手一禮，上前三步“撲通”

　　一聲跪在趙子衿面前。這突然的舉動讓在場的眾人驚詫莫名，趙子衿雖猜到幾分他的來意，但對他行如此大禮，也是始料不及深感訝異的。這時只聽見龜田茂聲如洪鍾般

　　用中文說道:“趙先生，您九年前寬厚仁慈放過龜田三郎丶沒有傷他分毫，現如今您以精湛醫技又救他一命，我龜田茂在此衷心感謝！”

　　趙子衿慌忙扶起龜田，而龜田不肯起身，還要磕頭，他說不如此，不足以表示他與他家人丶家族的誠意。趙子衿顯得有些為難，他不習慣他人如此恭敬膜拜，藤野以目傳意， 告訴他“龜田性情執拗，他願意跪拜就讓他跪拜”。趙蘭這會兒悄悄走到她父親身邊，緊握他手臂，看著跪拜的龜田沉默不語。

　　龜田茂三跪九叩完畢，這才站起來，趙子衿伸手扶他入座，凌雪兒適時遞過一杯上海花茶，這是趙子衿來日本時在上海機場商場購買的。龜田揭蓋喝茶，見茶香氤氳，連叫:“好茶好茶。”

　　藤野也坐了下來，兩人用日語閑聊了幾句，都哈哈大笑了起來。藤野對他外孫女婿說:“子衿，龜田先生說他一生好武，做夢都在揮拳踢腿，有一晚竟把老伴踢滾到房門口，哇哇大叫！”趙子衿看著妻子微微一笑，凌雪兒也笑道:“你也會做夢踢我?——我可饒不了你呢。”大家聽後笑得前仰後合。

　　大家說笑了一會，龜田茂卻站了起來，朝趙子衿彎腰到膝，說:“趙桑，三郎告訴我，您一掌一腳便把他打落賽台，他沒有看到您如何出手丶出腳，便飛出了賽台，至今也沒有想通其中奧妙，當真是神乎其技。”

　　藤野他們聽到他再次提及往事，不知還要搞哪一出，都轉頭看著，只見他忽地又跪在趙子衿面前，說:“兒子沒有明白，父親就更不明白，想及於此，這麽多年，我們一直寢食難安。今日有幸見到趙桑，希望不吝賜教，龜田也知道這是十分失禮的過分要求。”

　　大家聽後，瞬間便明白這是要同趙子衿比武分高下，等同是來為兒子找場子，心裡十分不高興，藤野更是臉有慍色。趙子衿見此情景，示意凌雪兒過去安慰老爺子，叫他不必生氣，這在武術界是正常的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