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番塵世風景(46)

　　第四十六章

　　在武術界，比試爭鬥是應有之義。常見情況有三種:第一種是師兄弟或朋友間的相互切磋，以利發現自己的不足;第二種是比拚失敗後不服氣，尋機會再來，目的是找回面子;第三種是相爭相鬥後，知道自己技不如人，真心服軟，希望對方指教以利提高。

　　在趙子衿看來，龜田茂應該屬於第三種，從今天接觸的情況來看，他倒不像心胸狹隘的奸猾小人。藤野夫人心裡也略有不悅，哪有跑到人家家裡來尋釁滋事的。看到她外孫女婿單薄的身子，她真怕他答應同龜田比鬥。趙子衿握著這位善良慈祥老人的手，在她耳邊輕聲道:“外婆，沒事，不用擔心。”

　　龜田自己也知道他的要求不近人情丶十分無理丶沒有禮貌，所以顯得尷尬甚至局促不安，幾次想向趙子衿道歉並取消前議，但他一生醉心武學，面對趙子衿這樣的神秘高手，不討教幾招實在於心不甘，所以始終沒有說出比武作罷的話。趙子衿摸透了龜田的心事，他也是個中人，考慮了片刻後笑著對龜田茂道:“龜田先生，子衿答應您。”他邊說邊起身到院子裡去，用放在院牆邊上一枝細竹竿在空闊處劃了一個直徑3米的圓圈，並沿著圈子周邊撒上白色粉末(院子裡有小堆石灰，不知作何用途)，對走出來的龜田茂說:“我們在這個圈子內切磋幾下，倒在圈內者輸，跑出圈外者輸，踩著白粉圈線者也算輸。”龜田點頭，脫去外衣，上身是一件黑背心，下身是一條灰長褲，褲腳口緊扎，一條寬帶束腰，一雙藍色運動鞋，鞋幫鑲白邊，顯得十分精乾簡練。而趙子衿一身簡便的秋裝，旅遊鞋，氣定神閑地站在圈內等著龜田下場。

　　凌雪兒和趙蘭攙扶著藤野夫婦跟了出來，站在一棵盛開紅豔豔花朵的海棠樹下觀看。趙蘭有些擔心地看著母親，她母親摸摸她的頭輕輕對她說“沒事的”。藤野夫人也有些發急，望著她的老伴，老伴笑道:“雪丫頭說沒事就會沒事，信她一回。”

　　龜田茂進入圈子內，趙子衿說:“龜田先生，三郎說你們家族空手道和柔道雙修，形成了一種新武技，比單純的空手道或單純的柔道都厲害得多。子衿很想知道它的精微之處，所以請龜田先生毋須客氣，不要對子衿留情面。”

　　龜田點頭，趁對方說話露出防禦空檔之機，突然上前一個鞭腿掃去，但趙子衿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隻注意龜田的雙手而不去管他的弧形腿法。龜田踢腿果然是假動作，用來迷惑敵手，他的意圖就是實施單手或雙手背負投的柔道攻擊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對方拿下。在圈外觀看的人，只有凌雪兒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而其他人看到龜田跨前半步凶狠地踢出一腳，暗中為趙子衿捏了一把汗。

　　說時遲那時快，兩人交鋒疾如閃電，龜田鐵鉤般的雙手緊緊抓著趙子衿衣袖和手腕，迅速轉背蹲身，要把他摔倒在地……趙蘭嚇得大叫一聲，雙手蒙住眼睛不敢看下去，心裡直喊:“完了完了！”她心急如焚，又怕又恨，如果父親受傷，那可怎麽辦?忽然耳邊廂響起她母親叫“好”的聲音，讓她莫名其妙，大膽睜開眼睛，只見她父親把龜田高舉於空中，又輕輕放下，龜田沒有站穩，踉踉蹌蹌後退數步幾欲跌倒，趙子衿伸手拉住他一隻胳膊，怕他倒下……趙蘭又驚又喜，父親贏了，但她想不通:明明是龜田趁她父親疏於防范而搶得先機，主動發起凌厲攻勢，怎麽轉眼就敗了?她父親是如何扭轉戰局的?

　　趙蘭心下嘀嘀咕咕胡亂猜想，而圈中兩人又在激烈搏擊碰撞，她對柔道還是有些了解的，龜田現場正使用“過肩摔”與她父親對抗，但他用盡吃奶的力量也扯不動她父親分毫，更不用說把她父親翻過他肩背摔落於地。她父親好像要給足龜田茂的面子，故意不作任何反擊，任由他拽扯。膠著狀態持續了一分鍾之久，只見她父親順著龜田拉拽之勢，騰身而上，一個鷂子翻身，宛若風中之秋葉，在空中飄浮，不久才身輕如燕地落在圓圈中心。藤野夫婦仰頭看到趙子衿這般優雅的身姿，一動不動地仰頭凝視竟忘記鼓掌叫“好”，就是龜田本人這時也看呆了，他腦子一片空白，久久回不過神來。記得自己死死地拽著趙子衿手臂，要把他翻轉摔出去，但不清楚何時扯脫了，只見他縱身而起，一個滾翻便越過頭頂在空中飄移而後穩穩落地……

　　這時凌雪兒走了過來，抱著丈夫的手臂，頭貼在他胸膛，喜極而泣，深情叫喚“哥！”趙蘭也連蹦帶跳地跑過去，把她爸爸媽媽擁抱在一起，鶯啼般喊著:“爸，你得把你一切真功夫丶好本領傳授給你的蘭蘭呀。”

　　龜田聽到趙蘭喊叫聲，終於清醒過來，他摸摸頭，然後走到趙子衿面前又是一跪，趙子衿趕忙把他攙扶起來，說:“龜田先生，您又要做什麽?你沒有輸，何須下跪?”龜田從自己頸項上取下一枚雞心狀掛件，材質應該是塊玄鐵，而中間卻鑲嵌一顆碩大的綠寶石，雙手高舉捧著送到他面前，說:“趙桑，您宅心仁厚，一身正氣，龜田茂真心服了！我手中一塊隕鐵令牌，乃我龜田家族信物，持此物可調動家族任何資源和任何人。現將此物托付於您，希望您帶領龜田家年輕一輩走出武道瓶頸，完善龜田武術並使之發揚光大！”

　　趙子衿一聽此話，深感茲事體大，他如何承擔得起！況且他又不常在日本生活與工作，即使有心有力，也無分身之術，如何帶領丶如何指導?他將這些情況老老實實對龜田茂攤明，說他無論如何也接不了這項重大任務，請龜田茂諒解。 龜田茂一聽，哈哈大笑起來:“趙先生，只要您願意接下這付擔子，其他什麽都好解決。我那個兒子三郎，人倒不笨，趙桑不厭棄，他以扈從身份跟隨你，你平素教導他，他學會後可以轉傳於其他子弟。另外，我還有一個女兒，跟您千金差不多歲數，賤庚16，她同樣可跟著趙桑回中國。這個丫頭和我一樣，也是一個武癡，她的悟性丶她的身手不比她哥哥差呢。”

　　藤野見龜田茂把話說到這份上，就勸他這個外孫女婿:“子衿，龜田先生誠心誠意，你就滿足他這個心願吧。”他又扭頭看著凌雪兒，一個勁使眼色，示意她幫腔規勸。凌雪兒“噗嗤”一笑，對趙子衿撒嬌道:“哥，外公都說了，你就答應龜田茂先生唄。”趙子衿心裡思忖:這麽多年沒有積極尋找雪兒，讓她獨自承受生養孩子的辛勞，讓她獨自承受家庭壓力，受父母責備丶受世人嘲諷，現在她要他接下這付擔子，如果拒絕，那麽她肯定會失望傷心……想到了這一層，趙子衿緊緊握著雪兒的手，對龜田茂說:“龜田先生錯愛，子衿心中縱有惴惴，也得咬牙接受下來！”他伸手過去把玄鐵令牌抓了過來。龜田神色莊嚴，重又跪下對著趙子衿隆重地行叩拜之禮……

　　龜田見事已畢，十分高興地離開了藤野的家。趙子衿拉著妻子和女兒的手，隨著藤野進屋。藤野夫婦看著趙子衿一家三口，心裡真的喜歡得不得了。他們覺得趙子衿為他們藤野家添了光加了彩，這不僅在醫學界，而且在社會上必將更進一步鞏固並提高他們家族的地位，給他們家族帶來更大的榮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