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書房的洛倫佐公爵失魂落魄走在提亞馬特宮內，即使是一名卑賤的奴仆，都敢用詫異目光打量他。

　　失意的公爵過於招惹注目，迎面遇上他的拉爾夫四世和“白咒”安東尼想不注意到他都難。

　　“公爵閣下，您這是怎麽了?”

　　問這話時，拉爾夫四世其實心裡已經有些猜測，他和梅利·秋斯把洛倫佐公爵當作試路石，用意試探弗朗西斯，而這條路正好是去弗朗西斯書房的。

　　看到拉爾夫四世，洛倫佐公爵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剛剛還如同活死人一樣有氣無力的他，突然爆發出不小的力量，牢牢攥住了拉爾夫四世的衣領。

　　“騙子！你為什麽要害我?戈裡尼從未和利維爾滕家族結仇，你為什麽要害我！”

　　紅了眼的洛倫佐公爵力氣出奇的大，拉爾夫四世根本掰不開他的手。一旁心裡打著自己的主意的安東尼見到這情況，也謹慎的沒有出手。

　　他跟著拉爾夫四世是希望再找到一個靠山，好在局勢愈發凶險的德維德斯有所依仗，可不希望給自己惹上什麽麻煩。

　　“您在說什麽，我聽不懂您的意思?”

　　雖然拉爾夫四世這樣解釋著，但心裡卻很明白，八成是那條情報出了問題。或許特拉維耶真的沒有同戴克瑞姆集會合作，不過拉爾夫四世認為這種可能性極低，更有可能弗朗西斯已經處理好了手尾，確信教會不會因為此事追究到自己。

　　“就是戴克瑞姆集會的事情，那根本是一條假消息，我居然相信了你，相信了你這個背叛過阿蘭斯·佩薩和傑裡柯家族的家夥！你害我得罪了弗朗西斯，得罪了特拉維耶！我的百合花城還在被黑巫師玷汙，現在誰來幫我奪回家族世代相傳的領地啊——”

　　洛倫佐公爵幾近撒潑的無理取鬧，一旁默默聽著的安東尼心中驟然一驚，他沒想到拉爾夫四世和洛倫佐六世也掌握了戴克瑞姆集會相關的情報，而且這條情報看起來很有問題。

　　他心思流轉，開始為自己思考別的後路。

　　我給斯溫·傑裡柯的那條逃跑路線是假的，他肯定還在德維德斯，如果這小子仍躲在那麵包房就更好了，至少我還可以用他來做敲門磚……

　　在帝都摸爬滾打了半輩子的安東尼見慣了各種陰謀詭計，早就習慣給自己留一手。

　　相比之下，來自帝國糧倉泰拉莫斯領的洛倫佐公爵就太過淳樸，以至於落得現在進退失據的下場。

　　不論他在這裡如何撒潑吵鬧，又或是哭號哀求，鐵石心腸的政治動物們又怎麽會大發慈悲，可憐他呢?這些權力場上的禿鷲巴不得戈裡尼家族早早倒下，好讓他們大快朵頤。

　　擔任宮廷警衛的黑禦林們趕來，拖走了糾纏拉爾夫四世的洛倫佐公爵，這位公爵大人今天可算出盡了洋相。

　　拉爾夫四世整了整自己的蔚藍色天鵝絨華服，表情和吃到蒼蠅一樣惡心。

　　“洛倫佐公爵丟了莉莉魯姆，又在弗朗西斯殿下那裡丟了面子，難免有所失態……”安東尼這時候才開口寬慰，可他說的話一點反而讓拉爾夫四世更加不悅。

　　“所以，他不敢惹惱弗朗西斯，便來歸罪於我，難道是我好欺負嗎?”

　　拉爾夫四世的手攥著繡有海怪紋章的袖口，眼角微微跳動。

　　“算了，現在也沒必要去見弗朗西斯了。”

　　他扭頭就走，安東尼愣了一下，趕緊去追趕，可拉爾夫四世越走越快，把上了年紀的白巫師狠狠甩在後面。

　　安東尼心裡“咯噔”一下，知道拉爾夫四世這是刻意要甩開自己，可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裡得罪這位公爵了。

　　這位處境尷尬的內閣魔法顧問也不禁失意起來，他在內閣中無權無勢，各家諸侯也沒人看得上他，唯一對他拋出橄欖枝的洛德布羅克家族跑得比誰都快。到現在安東尼都記恨著丟下自己的“巨人”哈拉爾，真虧他們家的紋章還是一頭熊，膽子竟然這麽小！

　　沒來由的，安東尼感到一陣心悸，沒著沒落的感覺仿佛隨時可能一腳踏空，任何一個細小的錯誤都會要了他的命。盡管安東尼一把白胡子，看上去年紀不小，但可沒活夠，作為白巫師，他的魔法來源不是混沌惡魔，不會像傑裡柯家族的黑巫師沾染嚴重的混沌腐蝕，在這個美麗人間還有大把時間可以享受。

　　為了保住小命，安東尼決心對斯溫下手。

　　自從上次和斯溫見面之後，他一直有安排手下的學徒監視那間麵包房和海獵犬酒吧，根據學徒的報告，斯溫始終沒有離開過藏身處。

　　離開提亞馬特宮後，安東尼第一時間便去了勇士街，得益於帝都近來的動亂，許多德維德斯居民紛紛離開城市逃亡鄉下，他很輕松的便在霍林家附近租下了一棟房屋，並安排了自己的巫師學徒在那裡監視。

　　“那隻小烏鴉沒離開過屋子?”

　　安東尼穿過牆壁，踏入這棟比霍林家還要逼仄的小樓，昏昏欲睡的學徒伊恩被嚇得一個激靈，從椅子上重重摔了下來。

　　“老、老師！”

　　安東尼居高臨下俯視著伊恩，眼中很是鄙夷。他收這個學徒只是為了方便有人給自己做事，並沒有真的把他看作自己的學生，伊恩在安東尼手下學了五年，到現在隻掌握了一個魔法，至於那些基礎知識更是糟糕，隻被安東尼丟了幾本理論書籍，大多數時候都是自學。

　　“回答我的問題。”

　　他在椅子上坐下來，伊恩從地上爬起來後拘謹的束手立在老師身旁。

　　“沒有，他甚至都沒出現過，閣樓的窗這幾天一直拉著窗簾，我看不到他。”

　　安東尼捋著白胡子，眉頭緊緊皺起來，沒看到斯溫不意味著他就老實待在屋裡，尤其從自己這個學徒剛才打瞌睡的樣子來看，他未必有好好監視。

　　在老師的嚴厲注視下，伊恩很緊張，他難得見到安東尼一次，還指望著能夠好好表現討得老師的歡心，也許老師一高興就會傳授給自己第二個魔法了。

　　“過去買一磅麵包。”

　　伊恩乖乖聽話。“好的，您要吃什麽麵包?”

　　安東尼下意識想駁斥學徒，他哪裡是要吃麵包，可話到了嘴唇邊上，忽然又想起了蘇珊烤的麵包那馥鬱的香味來。

　　“松軟的白麵包，要剛烤好的。”

　　“我馬上給您買回來。”

　　伊恩的動作很快，這座小屋和霍林家又只有一街之隔，一分鍾後他就站在了蘇珊的窗口前。

　　“一磅白麵包。”

　　看到伊恩年輕的面孔，蘇珊腦海裡下意識冒出一個念頭:怎麽最近老有陌生人來買麵包?

　　像他們家這樣的小麵包房，顧客基本都是周圍的老主顧，很少會有人走好幾條街，專門來一家連店名都沒有小麵包房買東西。

　　不過蘇珊沒有多想，動作熟練的為伊恩稱好，然後用防油紙包上。

　　“4銅幣。”

　　“4銅幣?”正在掏錢包的伊恩動作一頓，瞪大眼睛看著蘇珊，“這太貴了！別的地方只要1枚半銅幣的！”

　　“你有多久沒出門買過麵包了，孩子?”蘇珊白了一眼伊恩，在她看來十七歲的半大小子就是孩子，“你可以去學士街、騎士街和聖徒大道打聽，現在全城的麵包都在漲價，因為我們的財政大臣和那位新來的狐狸大人，所有食物的價格都翻了一倍！”

　　蘇珊說的是實話，要不是從斯溫和拉茲多納那裡得到了好幾枚金卡琳，她和霍林也要考慮躲到鄉下去，即將到來的戰爭使城市的物價不斷攀上，他們這些小老百姓可不像安東尼，買不起一枚銀幣一磅的麵包。

　　伊恩被說的詞窮，為了監視斯溫，他同另一位學徒在那座小屋裡屯了不少食物，所以並不清楚這幾天德維德斯物價的巨大變化。

　　“你到底買還是不買?”看伊恩站在窗口卻又不掏錢，蘇珊有些不耐煩了，用擀麵棍敲打著窗台。

　　為了討好老師，伊恩只能咬牙掏錢包，摸出四枚侏儒銅幣來，同時在心裡暗暗發誓，等自己成為了正式巫師，一定要這個女人好看！

　　伊恩的銅幣擺在窗台的那一刻，白色的火苗忽然從烤爐下躥出，如同一隻靈魂的蜂鳥，飛速往二樓去。

　　背對著烤爐的蘇珊壓根沒發現身後的異狀，倒是伊恩看了個清清楚楚，他認得那是老師的魔法，來自精靈之國塞西露葛的“湖中仙女之吻”。這火焰不會燃燒物質，但會炙烤靈魂，伊恩很清楚記得安東尼如何用白色火焰懲罰學徒的，那可是生不如死的痛苦！因此一看到熟悉的魔法，雙手條件反射的抖起來，把銅幣掉到了地上。

　　老師居然能隔這麽遠施法！不，不對，他讓我來買麵包就是為了把這火苗帶來，他什麽時候把那可怕的東西放在我身上的?

　　想到那白色火苗在自己身上待了不知多久，伊恩的手就不住哆嗦，一連幾次都沒能把銅幣撿起來。

　　蘇珊看到這大小子這麽久都沒把銅幣撿起來，心中越發不耐煩，直接走出麵包房。

　　“錢都不會撿嗎?”

　　蘇珊一把推開伊恩，自己彎下腰撿起了銅幣，呼了兩口氣，吹掉了錢幣上的塵土。

　　這時候白色火苗從蘇珊背後飛出來，躥進伊恩的錢包裡，蘇珊又沒有看到這一幕。等她直起腰來的時候，只看到伊恩渾身僵硬，在這個五月難得涼爽的天氣裡，竟然額頭滿是汗水。

　　“你生病了?”蘇珊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我沒病！”

　　伊恩趕緊轉身， 想馬上回到老師身邊求他收走白色火焰，走了幾步又想起麵包沒拿，匆匆折返，抱起麵包跑了起來。

　　“有毛病。”蘇珊啐了一口起伊恩的奇怪行為，掂了掂手上的錢幣，又回到了店裡。

　　回到安東尼身邊的伊恩覺得自己在被白色火焰炙烤，頭疼欲裂，還來不及把麵包交給安東尼，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四個銅幣買來的一磅白麵包就這樣掉在了地上。

　　“真是個笨蛋！”安東尼生氣的罵了一句，如果不是有更重要的事情，他一定會好好教訓這個學徒。

　　他召回了白色火焰，火苗在他指尖跳躍著，汗流浹背的伊恩這才松了一口氣，默默撿起地上的麵包。

　　他不知道的是，安東尼的火焰其實根本沒傷害他，炙烤的感覺只是他的心理作用。

　　“找不到斯溫·傑裡柯……這家夥難道真跑了?”

　　安東尼眉頭緊皺，沉思了好一會兒，一旁抱著麵包的伊恩不敢發出聲音，即使剛出爐的麵包很燙手，但和白色火焰對靈魂的炙烤相比並不算什麽。

　　他真去了海獵犬酒吧?雖然可能性不大，但我還是得去看看……

　　安東尼站起身來，瞥了眼佝著背的學徒。

　　“連個人都看不住，廢物！”

　　老頭的腿腳不錯，一腳踹倒了伊恩這個大男孩。

　　麵包再次撒了一地。

　　伊恩只能再次去撿，盡管安東尼的腳步聲告訴自己，他不會碰這些東西了。

　　而一隻烏鴉正在窗外隱蔽的角落，無聲注視著酸楚的巫師學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