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白流灘回到鹿港,斯溫順勢邀請登蓋爾爵士和蕾妮雅一同用午餐。
赫霍裡蘭德省的夏季格外炎熱,常年生活在北方的三個萊瑪人難免有所不適應,回到鹿港的宅邸後,斯溫立刻讓人拿來冰鎮的吉拉德爾黑啤酒。
看到冒著絲絲冰汽的黑啤酒,登蓋爾爵士還是保持著嚴肅作派,先安安穩穩的落座,再把啤酒斟在酒杯內慢慢酌飲。
而蕾妮雅可就沒有這麽優雅了,她摘下頭盔,甩了甩沾滿汗水的金色短發,全沒有香汗淋漓的少女輕甩濕發的怦然心動,動作比許多男性還要粗曠狂放,揩一把汗水,不及擦乾便舉起啤酒桶豪飲。
斯溫和登蓋爾爵士齊齊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也不知是因為炎熱,還是被蕾妮雅豪邁的動作驚到了。
“沃爾特男爵允諾的援軍什麽時候能到?”登蓋爾爵士問道,這關系到他什麽時候出兵,自然最為關心。
“還不清楚。我想他可能會把葵拉家族的部隊派過來,馬羅尼·葵拉是鹿港領主,由他領兵的可能性最大;或者是多納特·瓦爾特利和羅蘭·圖爾兩人,他們之前跟隨我去過帝都,兩人的部隊一直受我節製,現在也應該繼續交由我指揮。”
斯溫捧著酒杯,夏季喝一杯沁人心脾的冰爽啤酒,比烈酒的滋味還令人著迷。
說話間,德洛兄弟走進餐廳。這兩夯貨可沒有登蓋爾爵士的正經,也沒有蕾妮雅那麽嚴於律己,天氣炎熱乾脆便打著赤膊,大咧咧露出雜亂濃密的胸毛,下半身隻穿著一條褲衩,兩人一進來,身上濃鬱的體味甚至蓋過了啤酒的清香。
餐廳中的女仆羞怯的低下頭,年紀大些的倒不害羞,但眼神很是厭惡,如果不是幾位大人在這裡,她們肯定會狠狠啐這兩個人粗魯漢。
但蕾妮雅沒有含蓄,只是斜了兩兄弟一眼,便繼續喝酒。
這一眼的溫度比冰啤酒還要徹骨,德洛兄弟僵在原地,冷得牙齒直打顫。
別看邵利和毛諾一路上天不怕地不怕,谷地貴族和宣道會的屠魔人都敢懟,實際上在利維坦島,他們倆要畏懼的人有很多,蕾妮雅就是其中之一。德洛家和佩讚特家同為馬格努斯的家臣,德洛兄弟自小就認得蕾妮雅——準確的說,自小就在挨蕾妮雅的揍,從骨子裡對這位盾牌姐妹就有濃烈的畏懼感。
“去把衣服穿好,不然我就用烙紅的鐵鉗把你們倆的身上所有的毛都燙掉。”
蕾妮雅的語氣很平淡,就像是吩咐女仆給自己斟滿酒一樣,德洛兄弟可不敢輕視女騎士的威脅,趕緊跑出餐廳去穿衣服。就連一向嘴臭的毛諾,在蕾妮雅面前屁都不敢放半個。
“兩個慫包。”蕾妮雅把空酒桶扣在桌上,一勾手指,示意女仆給自己續杯,“斯溫大人,我正好需要人手去河灘修築工事,希望您能把這兩個家夥交給我。”
“沒有問題,邵利和毛諾隨你使喚。”
斯溫毫不猶豫的就賣了德洛兄弟。
登蓋爾爵士摩挲著酒杯,此前因為領地位置的關系,他和馬格努斯的家臣不熟悉,今天可算是牢牢記住了佩讚特家的這位女騎士。
“說起了,巴奇尼家族怎麽樣了?”斯溫喝著吉拉德爾黑啤酒,忽然想起吉拉德爾的前主人來,“約翰·方納攻下吉拉德爾的時候,有抓到阿爾·巴奇尼嗎?”
“沒,巴奇尼家族很果斷,逃到亞森港坐船跑了,估計是去西部親王領投奔特拉維耶了。”登蓋爾爵士給出了解答。
“這樣啊……”
斯溫只是隨便問問,戈裡尼家族都投降了,阿爾·巴奇尼是生是死都不重要,他的領地吉拉德爾位於泰拉莫斯領最北部,與傑裡柯家族統治的宴灣地相鄰,現在傑裡柯牢牢掌控在手中,巴奇尼家族一己之力影響不了大局。
“約翰·方納爵士這一次立下如此多的功勞,伯爵大人會怎麽獎賞他呢?”
蕾妮雅擺弄著酒杯,狀若無心地問道。
然而這句話落在耳中,在場的三個人都動起了心思。利維坦人這次為什麽會這麽積極響應歐內斯特伯爵的號召,拉出全部兵力渡海遠征?不就是為了像四十年前一樣,能夠得到大陸上豐沃的土地嘛,這一點哪怕是最正經的登蓋爾爵士也不能免俗,蕾妮雅迫切想要立功證明自己,其他人又何嘗不是呢?
不過,比起另外兩人,斯溫的眼光還是更高一些。
“應該會把他封在泰拉莫斯領吧,莉莉魯姆這樣的大城不會輕易封出去,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吉拉德爾和亞森港,這兩地都是約翰爵士攻下的,正適合賞賜他的功績。泰拉莫斯領有這位名將坐鎮,也可以震懾葵拉家族這些泰拉莫斯人。”
“那宴灣城呢?”登蓋爾馬上追問道,暴露他內心的不平靜,佛克倫斯家族或許也很期待能夠轉封到大陸上來,不必去耕作利維坦島上貧瘠的土地,肥沃的土壤可以長出更多更好的莊稼。
“或許不會封給家臣,拿下泰拉莫斯領後,夜鴉城作為領地的首府未免太偏遠了,我覺得伯爵大人會遷都,在宴灣地建立新城堡,這樣不論是利維坦島還是泰拉莫斯領,統治起來都會方便很多。”
“在宴灣地建立新城堡……”登蓋爾爵士喃喃念叨了一句,“傑裡柯家族統治了利維坦島上千年,一直都是在夜鴉城治理領地的啊!”
“這只是我的猜測,伯爵大人自有他的考量。”
斯溫飲了一口啤酒,沒再多說什麽,登蓋爾爵士也沒有追問,沉悶的空氣一點點在餐廳中彌漫,啤酒不再涼爽,幾人也沒有興致再閑聊。
這個夏日,心焦似灼的不止是從北方來的利維坦人,更靠南的比茲凱南省,有人比登蓋爾·佛克倫斯這些渴望土地的利維坦封臣更心急。
西部親王領的首府亞瓦圖,特拉維耶家族的透墨索斯城堡,鋪滿金色陽光的庭院中,穿著絲綢襯衣的尼古拉斯皇儲悠然坐在葡萄藤的陰涼下,慢條斯理享用著剛從水井中取出的冰涼水果。
“亞歷克斯到哪裡了?”
“泰奧菲爾前天送來的消息,他和亞歷克斯即將抵達銀燭港,等待與利維爾滕家族的碎星艦隊匯合,然後便可以向王領出發了。”
尼古拉斯身邊坐著一個和他差不多年歲的老頭,這個人長著一張奸猾的面孔,窄額頭、尖下巴,留著兩撇稀疏的胡須,賊眉鼠目的雙眼卻又透露著一股精明。
雖然其貌不揚,但這個人在比茲凱南省堪稱鼎鼎大名:隱秘堡伯爵,尼古拉斯皇儲的智囊,“智鼠”瓦萊裡·富歇。
“塞洛那領那邊怎麽樣了?”
尼古拉斯遞給對方一顆油桃,富歇一點也不客氣,拿到手便一口咬下去,鮮嫩的汁水順著下巴滴落,兩撇老鼠須隨咀嚼的動作上下來回曳動,這模樣看起來活像是偷吃水果的老鼠。
“很難辦,精靈給奧卡拉姆家族開了十分豐厚的條件,從歐絲博加河到翠葉鎮,已經全部被精靈佔領,更糟糕的是,這些家夥似乎並不打算停下來,據說特拉爾松家族和魯貝克家族接見了塞西露葛的使者,最壞的情況下,塞洛那領全境都將被精靈佔領,我們得在綠藤丘陵和這些高傲的鄰居打一仗。”
“派人去告訴海因裡希·施瓦茨,我保證不會讓精靈佔據塞洛那領哪怕一寸土地,讓他盡力防守,最多一個月,等我解決了白金山脈以東的那些小崽子,馬上就來幫他驅逐精靈。”
“最多一個月”這種話,富歇自然不會當真,身為尼古拉斯的智囊,他參與了特拉維耶家族的全部謀劃,很清楚尼古拉斯並不打算在比茲凱南省和精靈消耗兵力。
在尼古拉斯還沒成為皇儲的時候,他們兩人就是朋友了,一起共事了半個世紀,沒有人能比富歇更了解尼古拉斯,他敏銳察覺到了對方話語中的微妙之處:從三月份卡特琳二世女皇駕崩開始,在透墨索斯城堡窩了小半年沒有動作的尼古拉斯,終於決定要東進了。
精明的小眼睛轉了個圈,富歇迅速猜到了什麽。
他咧開嘴角,用疑問句念出了特拉維耶家族的族語:
“時機已至?”
“時機已至。”
尼古拉斯給出了肯定的答覆,威嚴的面龐上難得出現笑容。
“需要我這把老骨頭陪你嗎?”
“當然,黑巫師家族可不能小覷。”尼古拉斯慢條斯理的把葡萄細細嚼碎,一點果肉也不放過,“亞歷克斯那邊就交給泰奧菲爾,我的長子是個庸才,但至少知道聽從宿將的建議。泰奧菲爾是亞歷克斯的教父兼嶽父,肯定會盡心竭力的輔佐這個女婿。”
尼古拉斯對自己的兒子一點也不客氣,語氣十分輕蔑。
如果是別的人,肯定不敢在特拉維耶家族的繼嗣問題上多嘴,但富歇毫不在乎。
“弗蘭克那邊又該怎麽辦,這小子可不是個會乖乖聽話的家夥。”
“我已經給過德米特裡指示,弗蘭克只需要待在德維德斯,控制住這座帝都就可以,歐內斯特·傑裡柯可不是靠小聰明能對付的家夥。”
富歇聳聳肩,他這個老朋友看不上長子亞歷山大,也瞧不起次子弗朗西斯。
“亞瓦圖這邊的部隊由我親自統帥,吉斯率領先鋒部隊,你擔任參謀,五天之後就開拔。”
“亞瓦圖又該派誰留守?”
“夏爾。”
這一次尼老朋友的回答有些出乎富歇的意料,夏爾今年只有十三歲,尼古拉斯居然就要讓他攝政偌大的西部親王領,甚至可能整個比茲凱南省的事務都要暫時交托給這個孩子。
偉大的父親怎麽看兩個兒子都不滿意,隻青睞年幼的孫子,即使是尼古拉斯這樣的人物也逃不過隔代親的定律。
“那誰來輔佐?”
“我會給夏爾安排一個輔佐議會, 但最終的決策權力在夏爾手裡,我相信他做得好。”
尼古拉斯撐著扶手站起來,昂頭走到陽光下,他的金發被烈日照得發白,倒是遮掩了斑斑白發。
一名身著秩序十字紋鎏金板甲的黝黑皮膚騎士迎上來,規規矩矩的同尼古拉斯行了禮。
“皇儲殿下,阿爾·巴奇尼伯爵求見。”
失去了領地的伯爵在尼古拉斯眼中也有其價值,他把落魄的巴奇尼家族安置在亞瓦圖,並許諾會幫助其向傑裡柯復仇。
“他有什麽事?”
“阿爾伯爵請求您能允許巴奇尼家族也參加討伐黑巫師的光榮戰爭。”黝黑皮膚的騎士原原本本轉述了阿爾·巴奇尼的話,“伯爵說,雖然巴奇尼家族現在已無一兵一卒,但每一個巴奇尼都願意為了消滅利維坦島的邪惡之徒戰鬥到底,哪怕戰至最後一人,巴奇尼家族也不會向傑裡柯屈膝。”
“呵——”富歇不禁咧嘴笑了,“如果真這麽有種,阿爾·巴奇尼就不會帶著全家逃到比茲凱南省來了。”
騎士不好評價隱秘堡伯爵的話,只能恭恭敬敬的詢問尼古拉斯的意見。
“殿下,阿爾伯爵還跪在外面,該如何答覆他?”
尼古拉斯仰頭看了看刺眼的太陽。
“答應他吧。巴奇尼沒有對抗傑裡柯的膽量,投機取巧的能耐倒是不少。”
“大概他也嗅到了‘時機已至’吧。”
尼古拉斯無奈的搖搖頭,年過半百的富歇還是和年輕時一樣,喜歡肆無忌憚的當著自己這個主君的面說俏皮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