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溫想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

　　他還是在乾扶木樁的活，但打樁的變成了羅蘭。

　　為什麽羅蘭也加入了乾活的隊伍?

　　斯溫茫然看了看周圍，烏爾霍和伊恩兩個瘦弱的家夥搭夥打樁，蕾妮雅則一個人幹了兩個人的活，德洛兄弟在她眼皮底下滿腹牢騷卻也只能憋在肚子裡，老老實實捶木樁，而衣冠楚楚的羅蘭毫不在意這群壯漢渾身的髒臭，和其他人一樣卸下盔甲脫了衣服，露出讓蕾妮雅都不禁多看兩眼的健美身材，賣力的幫忙乾活。

　　把羅蘭從頭到尾都細致的打量了一遍，斯溫心內歎了口氣，他也見過不少美男子，比如馬格努斯和阿蘭斯·佩薩，他們年輕時都以容貌聞名。但這兩位畢竟上了年紀，成熟優雅的氣質或許更勝羅蘭一籌，但年輕的鮮活卻是再也比不上了。

　　沒能繼承到父親容貌的斯溫只能微微搖頭，把腦海裡雜亂的思緒掃去，好好想些正經事。

　　“所以，什麽事情讓你這麽急著來找我?”

　　“沃爾特男爵讓我轉告您莉莉魯姆最近的消息。”羅蘭的手很穩，每一下都不偏不倚，正中木樁，“他本來打算安排多納特和我一起來鹿港，但萊恩爵士拒絕了。”

　　這一點斯溫並不意外，上次沃爾特男爵就隱隱警告了斯溫，他的親弟弟對自己已經有所戒備。他們兄弟倆本來就不親近，又涉及到家族權力的爭鬥，萊恩會這樣做，固然有些傷斯溫的心，但也是人之常情。

　　“萊恩隻同意讓你來?”

　　“實際上，他沒有同意，我是自己帶著部隊離開百合花城的。”羅蘭的回答大大出乎了斯溫的意料，“我不想留在莉莉魯姆，那裡實在不適合我。”

　　“這是怎麽說?”

　　斯溫詫異問道，印象中的羅蘭是一位正直高尚又為人隨和的騎士，他會直白的說出“莉莉魯姆不適合自己”這種話，難以想象純潔的百合花究竟遭到了怎樣的玷汙。

　　某種程度上來說，百合花確實被玷汙了，當黑巫師觸碰到白潔花瓣的那一刻，這朵泰拉莫斯白河就已經染上了汙穢的色彩。

　　“主要是多納特，他到莉莉魯姆後就像變了個人。”

　　高大的騎士背對著太陽，在斯溫視角中，羅蘭的背後正是萬丈陽光。

　　“您或許還不知道，多納特已經和梅拉尼小姐訂婚了。”

　　斯溫確實不知道這件事情，他不知道多納特和梅拉尼之間有過什麽，但既然阿蘭斯·佩薩在莉莉魯姆，梅拉尼的婚事就只能由這位長輩做主。

　　“阿蘭斯·佩薩想拉攏多納特?或許應該說，他想拉攏谷地領?”

　　羅蘭點點頭，給出了肯定的答覆。

　　阿蘭斯·佩薩想拉攏谷地領的理由有太多了，這位吉昂家族的頭號忠臣失去了領地，又失去了主君，他急需要有實力的盟友，同時也需要帕維爾家族手中的卡特琳公主來充當新的吉昂旗幟。

　　但多納特為什麽要接受阿蘭斯·佩薩的拉攏呢?現在的阿蘭斯，還能給他什麽呢?

　　羅蘭給出了答案:“不只是阿蘭斯男爵在拉攏多納特，萊恩爵士也在拉攏他。”

　　這一點就讓斯溫十分納悶了，伊恩能看上多納特什麽?如果伊恩的目標是多納特背後的谷地領，那他根本不需要這麽麻煩，和斯溫一樣，伊恩身上也有帕維爾家族的血統，他天然就能得到谷地領的支持。

　　除非他的目標不在於谷地領。

　　斯溫回想起沃爾特男爵的那些話，忽然有些明白了，伊恩的目的可能不是多納特，而是自己，弟弟要剪除哥哥的羽翼。

　　隱約間斯溫有點理解羅蘭為什麽在莉莉魯姆呆不下去了，可以想見，百合花城中吉昂陣營內部的權力鬥爭再度加劇，由於歐內斯特的暫時離開，沒有一位擁有足夠威望和實力的人物可以壓製住利維坦、冷杉、北地、泰拉莫斯和谷地的領主與諸侯們，阿蘭斯所代表的吉昂家臣為了爭奪領導權，也開始蠢蠢欲動。

　　“多納特為什麽選擇了阿蘭斯男爵，佩薩家族還有什麽好處能給他?”

　　斯溫不覺得多納特背叛了自己，他不是瓦爾特利家的主君，哪裡談得上背叛?這位表兄的野心，斯溫不是察覺不到，設身處地來想，當盟友被困在德維德斯，阿蘭斯·佩薩和萊恩·傑裡柯紛紛拋來橄欖枝的時候，斯溫自己也會動心思。他只是不理解，多納特為什麽會選擇眼下沒有領地又失去了領導權的阿蘭斯·佩薩，而不是看起來更加強勢的傑裡柯家族。

　　“具體情況我並不清楚，我同多納特爵士已經一周沒見過面了。”

　　木樁牢牢釘在河灘上，羅蘭試了一下，確定木樁已經足夠穩固，便豎起另一根木頭來。

　　“我只知道在訂婚消息傳出前，他和伊塔羅伯爵見過好幾次面，或許是葵拉家族幫助阿蘭斯男爵說服了他。”

　　“這樣一來就說得通了。”

　　斯溫和羅蘭換了手，接過木槌開始打樁。

　　“葵拉家族是瓦爾特利家族的姻親，之前多納特正是憑借這層關系，說服了伊塔羅伯爵加入吉昂陣營，反過來伊塔羅伯爵自然也能說服多納特。至於葵拉家族為什麽會支持阿蘭斯·佩薩，這其中原因就更簡單了，單單是伯爵大人想要吞並泰拉莫斯領這一點，就足夠讓志在泰拉莫斯公爵頭銜的葵拉家族不滿了。”

　　羅蘭扶著木樁，每一次斯溫的木槌落下，他的雙手都一動不動，非常可靠。

　　“都是些無可厚非的事情，各家都有自己的一筆帳。阿蘭斯男爵算是正直公平的人，但一旦參與到這種程度的鬥爭中，也免不了要動用些齷齪的手段，自己侄女的婚姻也被他利用了。”

　　“身在其中，就由不得自己了。”斯溫歎了口氣，“算了，不提他們了，莉莉魯姆還有什麽消息是我需要知道的嗎?”

　　“其實有不少人都想來鹿港，泰拉莫斯領的局勢漸漸平穩，不少利維坦封臣都想爭取立功的機會。”說到這裡，羅蘭頓了頓，“尤其是泰特斯·萊斯利爵士，或許是因為約翰·方納爵士此前戰事中表現太過搶眼，與之齊名的泰特斯爵士急切希望立下功勞，他曾當面跪求萊恩爵士允許他出兵鹿港，但不知道為什麽萊恩爵士沒有同意。據說因為這件事，最近泰特斯爵士和約翰爵士都隱隱生分了。”

　　泰特斯·萊斯利是利維坦領與約翰·方納齊名的將領，同時有利維坦第一勇士之稱，本人精通各種武器技藝，雙手劍、手半劍、迅捷劍、長劍、長槍、斧槍、手斧、頁錘、鶴嘴錘、連枷等等，無一不會。

　　他和約翰是多年的戰友，兩人在凱尼萬斯再征服戰爭中，於死寂沙丘一役以三千兵力大敗四萬烏羅茶人，從此聞名帝國。多年來泰特斯一直擔任歐內斯特伯爵的親衛統帥，駐守夜鴉城保衛傑裡柯家族，這次的戰爭是泰特斯的好機會，如果能立下大功，他便可以和約翰·方納一樣得到自己的城堡和領地。

　　所以泰特斯的急切也就不難理解，一直以來人們都把他和約翰相提並論，可眼看著約翰一步步被重用，地位和領地不斷上升，他卻仍只是名親衛將領，怎麽可能不嫉妒?

　　“難怪沃爾特男爵得知約洛王子的死訊後那麽急著要回莉莉魯姆了……”斯溫喃喃語著，手上動作也慢了下來，“伯爵大人不在，約洛王子被害，不止是阿蘭斯·佩薩這些吉昂家臣，就連利維坦領內部都亂成一團，而萊恩顯然沒有處理好這些矛盾的能力和經驗，沃爾特男爵必須回去，盡可能的維持內部穩定。”

　　這樣一想，斯溫忽然覺得沃爾特男爵讓自己留在鹿港，可能真的是為了他好。如果這時候斯溫回到亂象紛呈的莉莉魯姆，不免要被卷入那些麻煩的矛盾爭鬥中，同時還很有可能引發許多的新的矛盾。

　　“總之，沃爾特男爵希望您繼續留在鹿港，如非必要請勿北上，兵力的問題他會想辦法解決，一切先等到伯爵大人回來。”

　　“我明白了。”

　　對此斯溫自然不會有異議，他在帝都已經見識過吉昂陣營一盤散沙的程度，完全不想再掉進這泥潭中。鹿港雖然位於前線，有直面敵人兵鋒的風險，但也是立功的好機會，泰特斯·萊斯利想來都來不了呢。

　　斯溫一錘砸下，卻不慎脫力，槌子沒有打中木樁，而是直直墜到了地上。好在羅蘭反應夠快，手腳躲避的同時還扶了斯溫一把。

　　向羅蘭道了謝，斯溫擦了把汗水，看看周圍埋頭苦乾的士兵，再度舉起木槌。

　　“既然你來了，我正好也想聽聽你的意見，如果特拉維耶進攻，白流灘這邊的地形該如何防守?”

　　羅蘭環視一圈，平坦的河灘一覽無遺。

　　“您的應對措施沒有錯，白流灘雖然有河流，但水流太淺太緩，兵力劣勢的情況下，這條白河能起到的作用很有限。在河灘建立工事是對的，但我擔心敵人不會在白流灘渡河。”

　　“那你覺得敵人會在哪裡渡河?”

　　“下游水流太急，只能從上遊渡河。白河發源自白金山脈，上遊地勢陡峭，但水流量很小，要是敵軍冒險翻越山林，從後面夾擊我軍，那鹿港就很危險了。我今天看過鹿港的城牆了，還是白河的防禦更可靠一些。”

　　聽了羅蘭的話，斯溫覺得有些道理，但軍事不是他精通的領域，出於一貫的嚴謹態度，得再聽聽蕾妮雅的意見。

　　他喊來了女騎士，三個人來到岸邊，望著白河灘討論對策。

　　“上遊渡河不是不可能，但是危險很大。”聽了羅蘭的顧慮，蕾妮雅認真思考了一會兒，才給出答覆，“上遊靠近白金山脈，山地崎嶇非常難走，不適合大軍通行，至多能夠派遣一股小部隊繞到我們身後。但是，這支部隊一旦出現在鹿港附近，就等同於把自己放在了被莉莉魯姆和鹿港夾擊的位置，鹿港到橡果城只有四十公裡，到莉莉魯姆一百六十公裡，快馬一天就能把消息送到，只要我們能堅守三天，要被腹背夾擊的就是他們自己！”

　　蕾妮雅的想法沒錯，但她不清楚莉莉魯姆的情況，更不了解斯溫和萊恩間的兄弟關系。斯溫立時就意識到羅蘭為什麽擔心敵人從上遊渡河了，這位騎士未必不能考慮到蕾妮雅能想到的事情，她真正擔憂的是莉莉魯姆不能及時出兵。

　　按照蕾妮雅的計算，消息傳到莉莉魯姆最多只需要一天，而莉莉魯姆的大軍急行軍南下，兩天時間足夠先頭部隊趕來解圍了，畢竟百合花大道很好走，統治泰拉莫斯領南部的葵拉家族又站在吉昂陣營這一邊， 後勤補給也不是問題。

　　但如果萊恩拖延一到兩天的時間呢?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吉昂陣營現在是一盤散沙。冷杉領的厄普蘭茲和北地領的洛德布羅克這兩家是傑裡柯的世仇，救援傑裡柯軍隊的事情他們肯定不會多麽積極;帕維爾家族的部隊拖拖拉拉，也不知道現在有沒有走出融雪山谷;葵拉家族或許會積極些，畢竟鹿港是他們家族的領地;阿蘭斯·佩薩或許會為了大局考慮，出兵救援，但吉昂家臣們會切實執行他的命令嗎?

　　萬一鹿港遇襲，斯溫能指望的只有自己的家族，可一旦萊恩拖延出兵，自家的軍隊都指望不上，鹿港的城牆能堅持幾天?

　　斯溫瞅了眼羅蘭的表情，或許從看清鹿港城牆的那一刻，他便想到了這些問題。只有不明白其中關竅的蕾妮雅，看斯溫和羅蘭兩人面色凝重，很是疑惑不解。

　　“難道你們收到了什麽消息，肯定敵人會從上遊渡河?”

　　“其實並沒有，只是……”

　　話說到一半，斯溫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

　　等等，蕾妮雅都不清楚莉莉魯姆的狀況，特拉維耶那邊又怎麽知道呢?除了沃爾特男爵這樣熟悉傑裡柯內情的明眼人，還有誰能考慮到萊恩有拖延出兵的可能?

　　想到這裡，斯溫放下心來。

　　“你說得對，敵人從上遊渡河的可能性很小，但再小的可能性也得提防。”

　　斯溫回頭望了眼，目光落在趁機偷懶的毛諾身上。

　　“我會派人去上遊警戒的，你們覺得派毛諾去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