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說服了我。”斯溫勒住韁繩,對著白河河水歎了口氣。
“怎麽,您都走到這裡了,不去和弟弟見一面嗎?”索倫男爵笑著說道,他雖然戴著鐵面具,但似乎什麽都看得清。
斯溫默然,經過索倫男爵剛剛那番話,他現在確實有點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萊恩了。十四歲的男孩要統帥三萬大軍,怎麽叫他放得下心,在斯溫眼裡,萊恩就是個孩子,沒法當作一軍統帥,自己必須要聽令於其的對象看待。
“您剛才見過了厄普蘭茲家的小愛德華,覺得那個年輕人怎麽樣?”
索倫男爵話鋒一轉,忽然提起了好似全無相乾的小愛德華·厄普蘭茲。
“那個人……有所耳聞,似乎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
小愛德華和萊恩一樣是厄普蘭茲家萬眾矚目的繼承人,從小就活在了父祖和家臣的滿心期待裡,但冷杉領富庶的生活不像艱苦的利維坦島,少經挫折的小愛德華幾乎被養成了紈絝性格,戰爭時期衣著依舊過分華麗。斯溫不確定,和特拉維耶決戰的時候,這個家夥指揮的厄普蘭茲軍能發揮出多少戰鬥力來。
“您是這麽看小愛德華的,那麽,在不了解萊恩爵士的特拉維耶眼中,是不是也會和您看待小愛德華一樣,低估萊恩爵士呢?尤其是歐內斯特伯爵不在的時候,或許敵人恰恰會認為,這一個絕好的機會。”
斯溫一怔,從索倫男爵的話裡聯想到了什麽。
“您覺得,特拉維耶有可能趁我軍新到立足未穩,發起攻擊?”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那……”被這麽一說,斯溫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推論了,“萊恩率軍駐扎白流灘,倒是正好能震懾特拉維耶聯軍了?”
“您看,其實您什麽都能想得明白,只是有的時候受製於身份和立場,眼界反而狹隘了。”索倫男爵拍了拍轎子的扶手,示意轎夫掉頭,“好了,不論您是否打算去和萊恩爵士見面,我都要回去了,接下來隨時會開戰,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點點磷光映射下,斯溫引馬獨立河岸邊,深深望著索倫·赫塔爾的背影。這個男人的才能過於出眾,和自己明明沒認識幾天,就把斯溫的想法看得透透徹徹。或許正是因為這樣,上主才要把這樣的惡病施加在他的身上。
在鹿港和白流灘之間,斯溫來回顧盼,最後長歎一口氣,放棄去見萊恩,轉身跟著索倫男爵回鹿港。
他現在還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個弟弟。
而在河對岸,也有一對兄弟無法相見。
尼古拉斯把自己的陣地設置在了距離白河只有二十五公裡的達克哈羅塔樓,這裡曾是紀元前一位凱撒家族黑巫師的魔法塔,在第一次獵巫運動中被搗毀,列王紀的瘋伯爵之亂中又被死靈法師達克哈羅佔據,在第五次聖教軍後,這座塔樓再一次被攻陷,隨後一直廢棄至今。
“亞歷克斯還沒到?”
尼古拉斯猛然抬頭,看向剛剛抵達的次子弗朗西斯。
這位在帝都呼風喚雨,嚇得一眾諸侯和內閣大臣低眉順眼的黑狐,此刻在自己父親面前也得低眉順眼。
“是,海龜港和墜星港都沒有碎星艦隊的消息,亞歷山大那邊的三萬大軍,到現在還沒有踏上王領的土地。”
不寬敞的房間內,尼古拉斯和他的首席家臣富歇都對這種情況感到匪夷所思,亞歷山大那邊的軍隊有泰奧菲爾·波德萊這樣的名將坐鎮,比尼古拉斯還早出發,走的又是比阿爾登隘口便捷不知多少的海路,按道理早應該到達了才對。
老狐狸眯起雙眼,第一時間就懷疑起了次子弗朗西斯。
他對自己這兩個兒子非常了解,亞歷山大老實卻缺乏才乾,弗朗西斯都是小聰明難堪大任,所以尼古拉斯很久以前便不指望他們兩個繼承自己的事業,轉而悉心培養孫子夏爾。不過弗朗西斯的心思一向很多,暗算長兄讓對方故意遲到觸犯軍法這種事情,他可不是做不出來。
可這樣想的話,有一點解釋不了,身在帝都的弗蘭克究竟怎麽乾預海上的事情?
尼古拉斯以手支腮,濃密的金色眉毛緊緊蹙起。
身為尼古拉斯的智囊,富歇也想到了這個可能,但他的考慮和尼古拉斯不同。
“如果亞歷克斯那邊遲到,我們就少了三萬人,眼下集中在白流灘的我方兵力只有皇儲殿下帶來的兩萬人、餓狼、獵鷹和獅鷲三軍團各八千人,以及宣道會的六千神術者,兵力加起來不過五萬,而且我們最精銳的部隊在亞歷克斯那邊,難道這一仗要靠帝國軍團和宣道會來打嗎?”
富歇一邊說著,一邊仔細觀察著尼古拉斯的表情,雖然老狐狸的臉龐似乎一點沒有變化,但十分熟悉尼古拉斯的智鼠敏銳察覺到了老朋友的怒意和不滿。
要是靠著別人打贏了皇位爭奪戰爭的關鍵決戰,以後即便特拉維耶戴上了皇冠,威望也會遭到質疑。尼古拉斯要的可不只是皇位,他還要擰斷那些諸侯的手腳,開創一個“朕即國家”的千年王朝。
“弗蘭克,拉爾夫·利維爾滕現在在哪裡?”
弗朗西斯深深低著頭,不敢說任何對哥哥不利的話語。他也知道自己現在在父親眼裡極富嫌疑,但這件事情真不是他乾的!
“拉爾夫公爵留在德維德斯,和梅利·秋斯一起控制帝都局勢。”
他慶幸自己把拉爾夫公爵留在了帝都,這樣至少有一個看起來比他更有嫌疑的家夥。
尼古拉斯顯然也懷疑到了拉爾夫,運送亞歷山大那三萬人的就是他落槌領的碎星艦隊,關鍵決戰又留在後方,拉爾夫本人之前還是從吉昂陣營倒戈過來的,這些因素加在一起,怎麽看嫌疑都不小。
不過尼古拉斯腦袋很冷靜,他非常清楚的知道,現在絕不是去查調查真相的時候,最重要的敵人是白河北岸的吉昂陣營,是利維坦島來的傑裡柯軍,這時候任何錯誤的懷疑,都有可能把盟友推向敵方。
擅長等待時機的尼古拉斯自然不會犯這種錯誤,他為這一戰已經準備了許多,哪怕出現了意外,他也相信局勢仍在自己掌控中。
“去信給拉爾夫公爵,讓他想辦法傳信給亞歷克斯,讓他必須率軍在……”尼古拉斯頓了一下,扭頭問富歇,“今天是幾號了?”
“六月二十三。”
“讓亞歷克斯務必在六月二十六日抵達白流灘前線!”
富歇和弗朗西斯都是一驚,就算加上今天,亞歷山大也只有四天時間行軍,這麽短的時間就是從海龜港跑到白流灘都夠嗆,更何況亞歷山大還沒到海龜港,途中又得減去信使送信的時間。
富歇眼珠子一轉,如同尼古拉斯肚中的蛔蟲一般,迅速明白了這道命令的用意。
“是為了給拉爾夫公爵壓力?”
“亞歷克斯八成是指望不上了。”尼古拉斯搖了搖頭,“但不能讓拉爾夫·利維爾滕那些人也這麽覺得,得叫他們以為我特拉維耶的大軍即將抵達,否則那些牆頭草輕易就會被風吹彎了腰。”
弗朗西斯這才明白父親的意圖,同時聽了這一句“亞歷克斯八成是指望不上了”,他的心思又開始活泛。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尼古拉斯的侍從官艾倫·梅利斯特匆匆趕來。
“殿下,敵人渡過了白流灘!”
“什麽!敵人要進攻嗎?”沒怎麽參加過戰事的弗朗西斯第一個叫了起來。
尼古拉斯用余光暗暗瞥了眼次子,心裡微微搖了下頭。
艾倫答道:“敵人過河的人數不多,吉斯伯爵正領兵抵禦。”
“根據我們收到的情報,歐內斯特·傑裡柯應該還在利維坦島才對,不過他能夠用魔法傳送到前線,沒準這是他布下的陷阱。”富歇把控特拉維耶家族的情報事務,但他也不敢肯定歐內斯特這種級別巫師的動向。
“不管是不是陷阱,都得去親眼看一看才知道。”
尼古拉斯起身,身上的盔甲凜凜作響。
“出兵!告訴吉斯,今天日落之前,我要看到他得勝凱旋!”
達克哈羅塔樓的特拉維耶軍迅速調動起來,向著白流灘馳援。
但在白流灘前線,赤岩堡伯爵吉斯·胡戈正攆著過河的傑裡柯軍一路追殺,完全不需要友軍的支援。
這位尼古拉斯從軍中提拔的年輕將領,三十歲便憑借戰功成為重臣,一向以作戰勇猛著稱。他騎著披山羊角鐵鎧的坐騎,帶著倉促集結的幾十騎親衛騎兵,在南岸肆意衝殺,數百傑裡柯軍完全阻攔不了這頭橫衝直撞的鐵山羊。
北方尚武的萊瑪人一向瞧不起南方的霍裡爾人和比茲凱南人,但吉斯伯爵卻碾碎了北方人的驕傲,前線指揮的泰特斯·萊斯利咬牙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撤退!撤退!”
看著月烏鴉旗幟狼狽的後撤,吉斯擔心中了敵人的埋伏,謹慎的沒有窮追。他一邊安排弓箭手射擊,一邊率領自己的重甲騎兵追殺掉隊的敵人,但一直小心的把控著和敵人的距離。
然而,他能夠控制住自己的士兵,卻管不了宣道會的神術者們。
狂信徒們看到月烏鴉旗幟便紅了眼,在白河南岸待了許多日子的米恩達加斯主教身先士卒, 衝鋒在前,幾百名神術者完全不聽吉斯·胡戈的號令,高呼著聖號,前仆後繼向前衝。
“正義常在,黑夜長明,信念如故,我心如初!”
已經撤到河灘上的泰特斯陡然勒住馬韁,調轉碼頭,對著南岸的神術者們怒吼:
“射擊——”
最前方神術者們的秩序十字聖徽感應到附近的魔力,發出了明亮刺眼的白光。空曠的河灘上突然出現數排隊列整齊的火槍手,他們端著凶殘的武器,火繩已經燒到了尾端。
衝在最前面的米恩達加斯主教睜大雙眼,一把抓住身邊的戰友,把他按在身下,用自己的後背為同伴做掩護。
“趴下!”
老主教的示警太晚了一些,火槍的咆哮壓過了他的喊聲,最前面的幾十名神術者身上綻放出朵朵血花,浸染了他們潔白的盔甲。就是神術狀態下身軀堅硬如鐵的米恩達加斯主教,身上都被火槍打出了好幾個窟窿,嘔了一口血,面色慘白的跪倒在地。
“哈哈哈哈哈哈……”
一擊得手的泰特斯厲聲獰笑,四百支火槍一輪齊射就帶走了幾十名神術者的性命,這些人在戰場上無不能以一敵十,而現在卻被一枚小小的彈丸殺死,幾十年辛苦錘煉出的神術,還抵不過一名火槍手幾個月的射擊訓練。
傑裡柯軍的火槍手又射擊了兩輪,雖然戰果比不上第一輪齊射,但加起來也殺死了一百多名名神術者。泰特斯見好就收,在敵方援軍趕到之前指揮火槍手撤回北岸,隻留下南岸一堆神術者的屍體,和滿臉怒容的吉斯·胡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