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蘭爵士在逼仄的禮拜室裡,捂著腦袋,頭疼的厲害。
他的兒子小杜蘭幫忙給父親按摩肩膀。
“真是麻煩,傑裡柯家族居然找上來了。”
“可您不是答應了那個巫師嗎?”
“不答應怎麽辦?”老杜蘭橫了兒子一眼,“那可是個巫師啊!城堡裡只有三十個士兵,那兩個巫師還能隱身進來,他出現的時候我嚇得心臟都快停了!”
小杜蘭不說話了,老老實實給父親揉肩捶背。
兩人短暫陷入沉默,父親唉聲歎息,兒子不敢吱聲。
這時候管家進來,臉色比老杜蘭還要苦。
“老爺……城門外來了一群教士,宣道會的教士。”
老杜蘭的心臟再次差點驟停,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宣道會知道了自己城裡有巫師,所以上門來抓人了。
“怎麽回事?”他慌慌張張的起身,險些把兒子給撞倒。
管家回道:“這群教士好像打了敗仗,模樣都很狼狽,還帶著好幾個傷員,他們向我們索求藥品、食物和休息的地方。老爺,該怎麽處理?”
“難道還能拒絕嗎?”老杜蘭又是歎氣,“傑裡柯那邊得罪不起,宣道會也得罪不起啊!唉,讓他們進來吧,把藥和食物送去,記著讓他們離西側的塔樓遠點。”
管家趕緊去安排,小小的杜蘭堡內再度忙亂起來,仆人忙著搬運藥物和食物,就連守衛城門的人手都被征調。宣道會的幾十號傷員相互攙扶著,亂糟糟的湧入狹小逼仄的堡場,嘈雜的動靜很快就驚動了西側塔樓的烏爾霍和伊恩。
“是宣道會的神術者。”烏爾霍小心的藏在窗戶後,一眼就望見了宣道會眾人盔甲上的達洛斯十字,“他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裡?媽的,杜蘭這王八蛋不能相信,我們趕緊走!”
對宣道會的警惕幾乎刻進了每個蘇克森黑巫師的骨子裡,烏爾霍想也不想就準備跑路。
這時候倒是伊恩冷靜些。
“烏爾霍先生,這些宣道會的神術者似乎不是來抓我們的,你看他們都帶著傷,一副吃了敗仗的狼狽模樣。”
“我看到了。宣道會都是一群狂信徒,我見過四肢都被擰斷、只剩一口氣的屠魔人,即使是用肩膀去爬行,用牙齒去戰鬥,也要衝向惡魔。只要有一個宣道會成員在這裡,我們就必須離開。”
烏爾霍從衣兜中找出剩余的幽影水,在進入杜蘭堡之前,他就考慮到萬一和老杜蘭談不攏,自己該怎麽逃出城堡的問題。
遞給伊恩一瓶,烏爾霍不忘再囑咐兩句。“小心點,宣道會的神術者比一般人感官敏銳的多,如果這些神術者裡有人的神術是專長於感知方面的,哪怕咱們隱身了,也會被察覺到聲音、氣味和魔力痕跡。盡量繞著他們走,也別讓杜蘭家的人發覺,鬼知道是不是這老東西把宣道會引來的。”
作為知曉者的成員,烏爾霍在如何對比宣道會神術者方面有不少經驗,伊恩老老實實聽從他的意見。
兩人喝下藥水,小心翼翼摸出塔樓,等到神術者們進入城堡主樓,才敢走進堡場,悄咪咪的往城門走去。
城門還沒有關上,本該把守城門的衛兵被調去搬運藥品和食物了,兩人心中一喜,但隨即便看見一個背負雙劍的屠魔人少年站在城門外。他並不是剛才那些神術者的同伴,孤身一人,沒有騎馬,也沒帶行李。
烏爾霍和伊恩兩人趕緊頓住腳步,年輕的巫師學徒不知如何是好,他也看不見隱身的烏爾霍,好在烏爾霍料到了伊恩的反應,悄悄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往兩邊分開,免得碰到屠魔人。
楊·達雷斯走進門洞,幾乎與伊恩擦肩而過,借助著牆上的火炬,巫師學徒把屠魔人少年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對方比自己還要小好幾歲,但在神術者的道途上已經走過了不短的路程,堅毅的面容不是伊恩這種菜鳥可比的。
突然,楊頓住腳步,仿佛感應到了什麽一般,狐疑的轉過頭,盯著伊恩的方向。
兩個男孩幾乎面對著面,近在咫尺的對峙令伊恩忍不住輕吸了一口涼氣。
抽氣聲響起,少年臉上不由浮現出了笑容。
“果然有隱身的家夥,這一招我已經見過……”
“伊格尼斯!”
烏爾霍突然出手,一發火箭從背後襲向屠魔人,少年猝不及防,他並沒能察覺到背後的人。但他的神術發動得夠快,轉瞬間便消失不見,火箭險險的擦過伊恩的鬢角,燎黑了他幾根頭髮。
“跑!”
為了救伊恩,烏爾霍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城堡內還有幾十個神術者,他們必須趕緊離開。
然而楊忽然便出現在城門外,攔住了兩人的去路。即使隱身效果還在,但奔跑發出的聲音對屠魔人來說足以鎖定對手了。
“跑得了嗎?”
銀劍劍光快得令烏爾霍吃驚,他連咒語都來不及念,閃著寒芒的劍鋒便已經戳到他眼前。好在楊看不見烏爾霍的身形,沒法瞄準要害,劍鋒隻劃開了烏爾霍的臉,如果再往右幾公分,這一劍能把巫師的腦袋捅個對穿。
沒能一擊得手,楊的反應也非常迅速,劍刃下撩,二段攻勢襲擊烏爾霍的下路。
“做個好夢。”
雖然楊的動作很快,但沒有發動神術的他,還是給了烏爾霍念出咒語的時間。幾乎與巫師貼面近戰的屠魔人猝不及防受到了遺忘咒的影響,暈沉沉的恍惚起來。
烏爾霍稍稍松了口氣,這少年的劍術和神術都強的可怕,他從沒見過神術水平這麽強的孩子,不難想象,假以時日這個少年一定會成為宣道會的頂尖戰力,就像傳奇屠魔人銀狼一樣。
但至少現在,這個少年還沒有這種實力,年輕是他的弱點,未經錘煉的人生沒能提供給楊·達雷斯如米恩達加斯主教那邊的堅韌意志,遺忘咒生效了。
“忘掉見過我們的事情,今天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楊恍惚的點點頭,烏爾霍不敢耽誤時間,趕緊帶著伊恩離開。他們要先去杜蘭堡旁邊的村莊帶走行李和馬匹,在宣道會反應過來離開這附近。
過了幾分鍾,楊恢復了清醒,他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麽事情,疑惑的看了眼面前的門樓,嘟囔兩聲,走進城堡。
沉悶的午夜,夏蟬唱累了晚歌,月亮收攏了朦光,好似誰都沒有注意到這一場戰鬥的發生,城內照得火炬通明,人們都隻忙碌著自己的事情。
昏暗燭光下,半張臉爬滿了灼傷疤痕的米恩達加斯主教咬著線頭,雙手穩當的穿針引線,縫合自己身上的猙獰的傷口。
他身邊的一眾神術者無不帶傷,灰暗的情緒在人群中遊走,每個人都垂頭喪氣,昨晚那場敗仗沉重打擊了他們的士氣。只有意志最堅定的老主教毫不動搖,哪怕肚子差點被開了個洞,沮喪這種表情也征服不了他的面龐
楊走進來的時候,不禁一挑眉頭,這些神術者究竟是遇上什麽人了,總不會那位歐內斯特伯爵親自出手了吧?
一屋子的人都把目光對向了楊,這位屠魔人的年紀太過矚目。
楊徑直走向年紀最大的米恩達加斯主教,在胸前劃了秩序十字,口誦聖四文字。
老主教也回以禮數,同屬教會兄弟,兩位宣道會的成員沒有過多寒暄。
“我帶來了朱利亞諾大主教的最新命令。”楊取出一份手劄,雙手遞交給老主教,“大主教希望您帶領隊伍立刻趕去白流灘,監視鹿港的傑裡柯軍。”
老主教拆開手劄上的白色扎帶,年輕神術者拿起燭台,舉在邊上。
“大主教此前交給我的任務是清剿在征服大道劫掠的傑裡柯軍。”
米恩達加斯主教的眉毛和面容都毀在了過去與信仰之敵的戰鬥中,眉骨上同樣爬滿了焦黑的傷疤,此刻醜陋的灼傷疤痕團在一起,獰惡的面目充滿了疑惑。
“那些人不重要了,尼古拉斯皇儲已經動身,特拉維耶的大軍即將抵達王領,在聯軍集結之前,需要盯住傑裡柯家族的動向。”
“老狐狸終於肯來了?”老主教冷笑一聲,收下了手劄,“我們與黑巫師戰鬥了那麽久,甚至甘願染汙自己的手,去為他們鏟除吉昂余孽,特拉維耶家族倒是不傷一兵一卒。”
“染汙自己的手”這句話指的就是楊了,作為銀狼的徒弟,神術道途上的天才,他在宣道會內的名聲可不小。
老主教為這位天才鳴不平,楊卻並沒有反應,他只是執行任務,不在乎是否弄髒自己的手。從小被銀狼收養的他,已經習慣了服從命令,即使是信仰,也不過是命令的一部分。
“如果您對這道命令沒有異議,我就回去向大主教閣下複命了。”
“稍等。”米恩達加斯主教抬手攔住了準備離開的楊,“你也看到了,我的同伴在一次遭遇戰中損傷慘重,我會執行大主教給的任務,但我的同伴需要休整。”
楊掃了一圈傷兵們,提出了從進門開始就出現在心中的疑惑。
“你們究竟遇到了什麽?”
“一個女巫,還有一隻吸血鬼。”
“只有兩個人?”
楊更加不解,米恩達加斯主教身邊至少有五十名神術者,每個人都有精良的裝備,放在戰場上可以輕松擊潰人數十倍於他們的敵人。
“準確的說, 只有那個女巫出手了。”老主教歎著氣,他從神術天才的眼中看到了質疑,“我知道這很丟臉,我不知道那是幾魔法的巫師,對方完全沒有使用特別強大的魔法,我能辨認出一個是傑裡柯的家傳魔法‘群鴉盛宴’,還有一個普通級的‘羅恩魔法劍’。她的鴉群便壓製住了我絕大部分的同伴,即使是板甲都扛不住烏鴉的尖喙利爪,然後她用魔法劍和我一對一決鬥……我肚子上的傷就是拜她所賜。”
米恩達加斯主教撩起衣服,給楊展示了那道十公分長的猙獰傷口。
楊沉默了,他知道老主教的神術能讓身體比鋼鐵還堅硬,哪怕是十字弩的攢射都未必能傷到他分毫,可那個女巫竟然差點要了米恩達加斯主教的命。
“你知道她是誰嗎?我沒聽說過傑裡柯家族有這樣強大的女巫。”
“你不知道並不奇怪。”老主教放下衣服,摸了摸臉上的灼傷疤痕,“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在我們的視線中了,那個名字被寫在通緝令上的時候,你可能還不知道巫師是什麽。”
屋中的其他人也紛紛看向老主教,他們同樣很想知道讓自己輸的這麽慘的女巫究竟是誰。
“雖然不能確定,但我感覺應該就是她,傑裡柯家族應該沒有其他如此強大的女巫了,還有那標志性的白發——歐內斯特·傑裡柯的妻子,雷根斯伯爵維托裡奧·凱撒的侄女,茱莉亞·凱撒,或者應該叫她現在的名字……”
老主教頓了一下,眼前仿佛又閃過那一道恐怖的白色魅影。
“‘白女巫’,簡·傑裡柯。”